郑司楚抬起头,看向齐亮。现在他的目光已没有了轻视,变得极其锐利。齐亮这时候正带着人冲过来,突然觉得眼睛里一阵刺痛,郑司楚的目光仿佛一柄无形的刀子直刺入他的双眼,让他差一点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然而,在齐亮的心底,仿佛又有一个声音在说:“顶住!一定要顶住!”
齐亮不是呆子,陆明夷先前对他欲言又止,夜摩王佐不去问他,王离向来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连君子营三将中最忠厚的沈扬翼,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有点不放心,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让这些人担忧。齐亮枪马弓术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在平均线以上,但在冲锋弓队里,实是在平均线以下了。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因此练习非常刻苦,可终究天份有限,再怎么练,仍然无法出类拔萃。有时他真想对陆明夷说,自己是不成了,还是让贤给旁人,可是他也有着自己骄傲,实在不肯说出这句话来。
明夷,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虽然现在距离越来越远,可我终不会落伍太多。
正是这一信念,支撑着齐亮向前。或许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名将,却肯定会是一个称职的军人。他想着,心里那一丝动摇霎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握枪的手臂也沉稳多了,向郑司楚一指,喝道:“一队听令,不可与敌人单挑,定要以众击寡!”
冲锋弓队的成员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强手,好处是战斗力惊人,坏处是这些勇武之士向来眼高于顶,一旦遇到了更勇武的人,战之不胜,往往就会自乱阵脚。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右统领荀先这么快丧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齐亮知道,也许自己别的都不如手下这些士兵,但因上自己清楚知道自己的份量,因此论沉着冷静,自知之明,却是远在别人之上。面对着这个甚至比陆明夷更强的对手,沉着和冷静会是一件比神妙莫测的枪法更有效的武器。
郑司楚听得这敌将下令,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带着四三锦鳞冲进来,唯一的可乘之机就是制造混乱,这样才能震慑敌人。而那员名叫齐亮的敌将虽然枪马不强,却有着相当强的整兵能力。算起来,自己先前所下的选取右统领荀先性命的计划,实是错了。
他将如意钩举了起来,向齐亮行了一礼,高声道:“再造共和联盟,元帅郑司楚。齐亮将军,在下有礼了。”
齐亮没想到郑司楚会和自己通名,一刹那,眼里几乎有泪水要涌出。战将通名,那是表明对方认同自己是个对手。齐亮虽然做了冲锋弓队的统领,但君子营三将都有点看不起他,陆明夷也对他不甚放心。齐亮做梦也没想到,倒是敌人的最高将领,竟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平等的对手。
郑司楚,真不愧是你啊!
齐亮想着。他举起了枪,和郑司楚一样行了一礼道:“冲锋弓队左统领,齐亮。郑元帅,小将有礼了。”
齐亮的眼里有些闪烁。他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成就,而立下的战功,他自己也明白实是陆明夷安排自己立下的。如果没有陆明夷,自己多半还是个大头兵,甚至可能已经在残酷的战斗中成为一堆尸骨。可是他也渴望能得到别人的承认,让人们说,齐亮并不是陆明夷的影子,齐亮也是一个出色的将领。然而在冲锋弓队里,大概谁都不会那么想,任谁都觉得齐亮虽然当统领还算称职,但纯属陆明夷提携才有今天。唯有此时,郑司楚向自己表示了尊重,让齐亮有种从未有过的信心。
郑司楚,你的确比我强得太多太多,但今天,我齐亮不会让你得手!
齐亮几乎已全然忘却了自己根本不是郑司楚的对手,心中的惧意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冲霄的豪气,直向郑司楚冲去。他一冲,身边的冲锋弓队哪里还敢畏缩,跟着齐亮便向前冲去。
只不过十来步之遥。对快马来说,真是一蹴而就。郑司楚见这些冲锋弓队全冲了上来,又是暗暗叹了口气,将如意钩向后退了退,单手握在了枪尖十分之三处。
这是二段寸手枪的握法。不过,在交牙十二金枪术里,这却是第十一个变招的用法。
以寡击众,乱枪暴击术。
交牙十二金枪术,是昔年天下第一枪武昭的不传之密。武昭是前朝军校枪术老师,教过的军校生不知几千几万,但平生真正传授的弟子却只有三个,最后一个便是郑司楚的老师小王子。小王子一生痴于枪术,后来更是青出于蓝,将交牙十二金枪术磨练得炉火纯青。这路枪法共有十二个变招,每个变招都是一路枪法,而这乱枪暴击术则是一路纯攻不守的枪法。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因为当你的进攻让敌人根本无法反击,那自然不需要再防御了。只是话虽如此,真正使出这路枪来风险也不小。人力有时而尽,枪术练得不到家,或者力量不足,就算使的枪术精妙绝伦,仍然可能被只有一身蛮力的敌人击倒。也因为乱枪暴击力耗费的体力极大,郑司楚平时并不敢使用,然而他知道,冲锋弓队已要乱枪齐上,他也唯有以这一路枪来对付。
齐亮冲得很快。本来就十来步,战马冲来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齐亮将枪平端在手,他自知枪术远远不如郑司楚,想和他斗枪那是找死,因此只有以己之长一拼。而自己称得上拿手的,唯有刺枪法。
当齐亮的战马与郑司楚的战马快要相并时,齐亮一声暴喝,长枪猛然刺出。刺枪法只是最基本的手法,平平刺去,全无变化,或是单挑,郑司楚只消以枪一拨,顺手一个反刺便能让齐亮中枪落马。可现在并不是单挑,在齐亮身边还有五六个冲锋弓队,郑司楚也根本没有余暇闪躲。
齐亮的长枪刺得最快,身边那些冲锋弓队出枪亦不慢,此时足有六七支长枪攻向郑司楚。突然,齐亮只觉眼前有厉风掠过,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觉肩头一疼。
中枪了!
齐亮差点叫起来。郑司楚明明已在自己一群人的围攻之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反攻。他甚至都没看清,却听身边诸人齐齐呼痛,耳边传来一连串的长枪落地之声。
就在这一瞬间,郑司楚出枪,接连刺中包括齐亮在内六个人的肩头。这六个人中,有五个痛得握不住长枪,唯有齐亮不曾把武器丢掉。只是当郑司楚刺到第七个人时,如意钩却被这第七人挡住了。
一眨眼间连出七枪,而且这七人都可称得上好手。那第七个冲锋弓队虽然挡住了如意钩,一张脸却已变得煞白。这种神乎其神的枪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架住了如意钩,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郑司楚,神情却有点恍惚。猛然间听得齐亮叫道:“当心!”他心头一凛,定睛一看,却是郑司楚的如意钩一抽一送,从他的大枪下翻了上来,直刺他的前心。这人能挡住郑司楚的第七枪,本领实非泛泛,虽然远不及郑司楚,但要再挡一枪其实毫不为难。只是他心志已夺,唯有惧意,郑司楚再出枪时,他连挡的念头都来不及有。郑司楚这一枪虽然已是强弩之末,远不及方才的连出七枪,那人却挡不住了,如意钩透隙而入,正中他前心。这人连叫都来不及叫,翻身摔落马下。却听郑司楚喝道:“有谁上来,以此为例!”
这一声断喝也不甚响,但在剩下的冲锋弓队听来,却是如此威风。本来有人接着要冲上,这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带住了马,而那痛得丢掉了长枪的五个冲锋弓队更是脸色一下煞白,地上明明有个同袍中枪落马,却谁都不敢去将他尸身带回来,几乎每个人都在想:郑司楚……他是妖怪么?
出了八枪,伤六人,杀一人,郑司楚只觉也有点微微的喘息。他喝了一声,与其说是要立威,不如说是借呼喝来市调匀呼吸,不让敌人发现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乱枪暴击术威力极大,但毕竟是将力量分散了,刺杀的这六个人每人受伤并不重,只不过震惊于郑司楚的枪法,他们一时不敢再动手而已。如果冲锋弓队一拥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