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芷来了?郑司楚还没问,谈晚同已谈起头道:“宣将军呢?他也来了?”
“尚未。申小姐是陆路来的,正在去太守府。”
宣鸣雷毕竟还要等四月份才能来。郑司楚不禁有点失望,但申芷馨来了,自然必须前去陪同。他站起来道:“谈兄,我去陪申小姐见申公去,城头防备,一切都有劳谈兄你了。”
谈晚同点了点头:“这个不用说,放心吧。”
郑司楚走出门,跳上了马向太守府而去。他的飞羽脚程极快,太守府又在城北,他离得近,到了太守府,等了一阵才见有辆车正驶过来。他向那车走去,刚到近前,还没说话,车帘被一下撩开了,申芷馨探出头道:“司楚哥哥。”
郑司楚快步走到车前,拉开车门道:“小芷,你来了,宣兄什么时候来?”
他刚拉开车门,眼前却仿佛一亮。车里,除了申芷馨,另一个坐着的竟是傅雁容!
傅雁容穿着一件朴素的布裙,看到郑司楚时,她嘴时没说话,眼睛却似乎要说什么。郑司楚失声道:“阿容!”傅雁容的身子微微一颤低声道:“郑……司楚……”他二人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上一回不欢而散,这一次郑司楚看她眼中似乎还有一丝阴影,但更多的是思念和关切。他低低道:“阿容,你还好吧?宣兄呢?他没和你一块儿来?”
“我好着呢。鸣雷说要从水路来,最迟也是就一两天,快的话今天也能到。司楚哥哥,帮我抱抱铁澜。”
申芷馨在一边打断了他的话,顺利将一个包成一团的孩子塞到他手里。郑司楚接过来,这孩子倒不认生,看着郑司楚咧开嘴直笑,模样十分可爱。郑司楚抱着孩子道:“这是铁澜吧?有一周岁了?”
“马上就要用了。”申芷馨已挤出了车,又从郑司楚手里接过了孩子。她本来身材很苗条,不过生过了孩子,人似乎跟吹气一样大了一圈。她道:“阿爹呢,他怎么样了?”
郑司楚看了看周围,小声道:“进去说吧。”
他走到车前,伸出手去,傅雁容犹豫了一下,搭在他手上下了车。三人向太守府走去,申芷馨也已察觉有点不妙,小声道:“阿爹的病很重吧?”
郑司楚已领着她们走到太守府后院。后院门口正有断土和沉铁领着几个侍卫在把守,看到郑司楚领着申芷馨过来,他们都打了个立正,说道:“小姐。”
看到防卫如此严密,申芷馨心里更是一沉。她没有再说话,跟着郑司楚进了后院。一走进后院,却见戚海尘领着两个军中医官正走出来,看见郑司楚,他们三人都立正道:“权帅好。”
郑司楚道:“申公今天的病情怎么样?”
戚海尘见他领了两个女子过来,其中一个还抱了个孩子,不知是什么来路,说道:“申公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今天还是老样子,说不了话。”
申芷馨方才就已经有点痛楚,现在听得说申士图说不了话,眼泪再忍不住,不住地往下流。她的泪水滴在了怀中的宣铁澜脸上,宣铁澜本来有点想睡,被母亲的泪水滴到脸上,登时哭了起来,申芷馨连忙哄着孩子,一边道:“医官,现在能去看么?”
戚海尘其实见过申芷馨,不过一共也没几面,他又是个满心在医道上的人,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向郑司楚说道:“权帅,这位是……”
“这是申公的千金。”
戚海尘吓了一跳,心想申公平时架子挺不小,他女儿倒很平易近人。忙道:“宣夫人,申公是心血耗尽,根本已虚,唯有静养滋补,慢慢才能固本培元。”
申芷馨也听不懂他一嘴的医道术语,问道:“医官,我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戚海尘犹豫了一下道:“禀宣夫人,医者不可虚言诳人。申公之病,实难预料,大约有七成不起之数,三成不药之数。”
申芷馨睁大了眼,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一边傅雁容忍不住,低声道:“芷馨姐姐,医官说申公的病,只有三分会好的把握。”
申芷馨的眼里泪水还没擦干,听傅雁容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郑司楚忙道:“小芷,你也不用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申芷馨抹了抹眼泪,还没答话,北边忽地传来一声炮声。在这儿听起来并不算如何响,但郑司楚的心却猛然一震,说道:“阿容,你陪小芷去照顾申公,我得立刻上前线去!”
这声炮,显然是表示北军开始进攻了。郑司楚想起前一阵子细作不断传来的北军调动情况,难道就是为了这一次的攻击?
不知这次攻势会是多大的规模。郑司楚想着,这些日子,北军一直在接连不断地试探性进攻,不让东平城有一日安生。这条扰敌之计搞得五羊军苦不堪言,但不应对又不行。
也许,今天也是北方水军前来扰敌吧。郑司楚想着,打马冲向北门。一到北门口,却见水军络绎不绝地调动,他吃了一惊,叫道:“这儿谁是指挥官?发生什么事了?”
水军中有个军官听得郑司楚的声音,忙过来道:“权帅,末将水军第一军中军赵西城。”
郑司楚也认得他,知道这赵西城乃是崔王祥的表兄,现在是宣鸣雷的中军副将。宣鸣雷去五羊城押铁甲舰了,看来第一军就由他负责。郑司楚道:“赵将军,北军在全攻了么?”
赵西城的脸色多少有点惊惶,点了点头道:“是。权帅,你也快上城头布防吧,这一次北军看来是泼出命来干了。”
真是糟糕,在这时发动全攻!郑司楚想着。可战争本来就不是你情我愿的事,必须把任何情况都考虑进去,北军的这一波全攻虽然突然,但五羊军也早就有了应变手段,现在不过按部就班地执行。当郑司楚走上城头时,他的副将石望尘已正在指挥士兵将大炮准备好。石望尘是郑司楚提拔起来的骑兵将领,守城骑兵用处不大,他现在就一直留在城上。看到郑司楚上来,石望尘急急过来,行了个礼道:“权帅,北军这一次看来是下血本了,和以往攻势不同。”
北军真的要一举攻破东平城呢?郑司楚走到城边向下望去。东平城北门码头的水军阵地上,五羊军战船都已准备迎战。遥遥望去,江面上一片帆樯,连成了一线。郑司楚拿起望远镜看了看,低声道:“还看不到登陆舰。”
运兵的登陆舰如果出现在敌军后队,那就说明北军这一次确有一决胜负之心,要让陆军抢滩作战了。上一次余成功攻打东阳城时,也正是因为命令陆军抢滩,结果反而被邓沧澜布下的火炮阵地阻住,损失惨重,北军这次全攻不可能不虑及这一点,所以真的出动登陆舰的话,肯定会靠得比较后,等水军全面控制了码头再行上前。只不过,北军凭什么有这个把握?
郑司楚看了看边上那些正在褪炮衣,摇炮架的士兵。东平城的城头上已布满了火炮,万炮齐发,敌军想从水上攻过来,肯定会吃一个大亏。邓帅和傅雁书都非等闲之辈,他们不会去无谓冒险,如果进攻了,必然谋定而动,起码有七八成的把握,他们到底在凭仗什么?
郑司楚心头那种不祥的阴云越来越浓。只是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能做的只是指挥诸军做好准备。
共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午时一刻,南北两军在大江上发生了再一次交锋。然而,这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一仗将来会以惨烈留名战史。
谈晚同的第二舰队与崔王祥的第三舰队扼守住东平城北门码头的左右两翼,第一舰队因为指挥官宣鸣雷暂离军中,由中军赵西城指挥。赵西城的兵法相当一般,他表弟崔王祥知之甚明,所以只让赵西城担任补给和救援任务,正面交战全部留给第二、三两舰队。
午时一刻,北方水军的先锋队已抵达城门附近,因为靠向东翼,崔王祥率第三舰队上前迎战。由于五羊军的战舰很多都装着如意军,在水流复杂的情况下,比北军战舰灵活得多,因此五羊水军发展出一套全然不同于以往的新战术,诸舰分散,保持距离,然后陆续接近开炮。开出一炮后,便立刻后退,如果敌军追赶,那么守在后方的战舰便以炮火支援。如果敌军不追,刚后续战舰接着向前进攻。因为这种攻击方式有点类似蠕动,宣鸣雷将其定名为“天蚕战法”。虽然这天蚕战法攻击的效率并不高,不过防守的话却大见奇效,傅雁书的舰队虽然战力惊人,但初遇天蚕战法时也吃了大大一个亏,被击沉了好几艘战舰。后来傅雁书也发展出一套对付天蚕战法的玄龟战法,说白了和这天蚕战法相去无几,也就是步步推进。只是这么一来,守御力增强了,攻击力却也减弱了,以往两军在骚扰战中遇上,马上齐齐排出阵形,全都静等敌军攻上来。结果,往往是双方谁也不攻,对峙良久后各自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