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制当然不知道郑昭此时在想什么,仍在低声说着:“那支匪军是个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不能把他们彻底消灭的话,迟早会死灰复燃。这些年来我好几次晓之以理,要丁亨利放下私情,以国事为重,为共和国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可他就是不听,现在甚至提出这种要求,难道还不能看出他的真实用心么?哼哼,我已经得到过密报,这些年他对西来之人特别有兴趣,多次打听匪军下落。那时他没有异动,我也由他,现在他居然摆上台面来了,岂能再容他胡作非为!”
丁亨利的确该死。郑昭心里在呻吟着。也许,大统制的决议才是上上之策,乘着五德营还没有死灰复燃,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消灭他们,彻底解决隐患。他道:“南武兄,只是你为什么定下出兵之议不先告诉我?出动重兵不是易事,谋措军费就让人焦头烂额了。你若早些告诉我,我在定明年的国策时就可以将这一笔开支定下来。”
大统制笑了笑:“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让人直接给你的文书,好让旁人尽量少牵涉进去。出兵以前一定要保守机密,让匪军自以为得计,你要知道他们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在共和国一定还留有密探。我把决议传给你,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的,也正是为了要你再做一件事。”
“是什么?”
“尽快找出匪军的耳目。”
大统制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金币。确切说,是半个,而且是用种锯齿形的利刃切断的。郑昭接过来道:“这是什么?”
“到时会有个拿着另外半个来找你。此人是我安排下的影忍,到时你要给他提供方便。”
影忍是刑部的一个秘密机关,专门破获那些妄图颠覆共和国的组织。在共和国初建时期,这种组织有不少,大多是些前朝遗老搞起来的。影忍平时打扮成平民,在各地活动,专门搜集各种集会之类的情报,一旦拿到证据,刑部就派出人员缉拿。不过影忍一直与刑部联系,国务卿府定的全国的国策,要和影忍联系尚属第一次。郑昭怔了怔道:“是要经费么?”
大统制摇了摇头,道:“影忍自有经费来源。我要的是你给他们提供方便。”
郑昭心头猛地一动,低声道:“难道国务卿府里也有五德营的耳目?”
他的心已经提起来了。当看到大统制微微点了点头时,郑昭更是如同浸在了冰水里。不过,在这种彻骨的阴寒中他也有一丝欣慰,因为至少可以说明,大统制并不认为自己与五德营有勾结。
离开了大统制府,郑昭上了车。鲁立远见郑昭出来,解下马疆道:“国务卿,现在要去哪里?”
“回府吧。”郑昭说了一句,怀里那半块金币似乎在烧灼他的胸口。国务卿主管全国政务,是个很大的部门,吏员上上下下不下千余人。他虽然有读心术,但施这种秘术要耗费很大的精力,他已经老了,而且政务缠身,不可能对每一个人的心思都刺探一番。大统制想必也体谅这一点吧,可是他仍然觉得,大统制没有要他对国务卿府所有人员筛选一遍,真实的原因还是不够相信自己。
如果仅仅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那还好办一些。假如他不相信自己会找出真的耳目来,难道就是说明大统制仍然在怀疑自己么?想到此节,郑昭心中更是如同什么重重扎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自己与大统制生死与共,辅佐他创下了如此庞大的事业,早就应该肝胆相照才是,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太天真了些。
不行,一定要打好退路了。坐在车里,他闭上了眼。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面见大统制,自己总算不是全无收获。
回到国务卿府,司阍老王过来把马从车上解下,正要牵到一边,郑昭见一边的马厩里只剩三匹马,问道:“司楚还没回来?”
郑司楚很爱骏马,当初那匹在两年前远征朗月省一役中被斩断了双足。但这匹马极为神骏,郑司楚不忍它这样死去,幸亏当时一同出征的上将军方若水帮忙,将这匹马硬生生搬了回来。虽然断了腿,但郑司楚用木头给它削了两条假腿,纵不能跑,却已能站立。以其为种马,郑昭又请相马高手物色了一匹年岁相当的牡马,与那匹断腿马相配,已生下了两匹小马。因为最早时他母亲的坐骑是匹名叫飞羽的神驹,这匹断腿马正是那匹飞羽为种生的,郑司楚干脆把所有的马都取名飞羽。现在马厩里就是那匹断腿马和它的两匹小马在,郑司楚惯常骑的那匹飞羽却不在厩中,只怕郑司楚出去尚未回来。
老吴牵着马进马厩,一边道:“少爷他去西山看老师去了。”
“几时去的?”
“大人你出门没多久,他就出去了。”
郑昭微微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郑司楚那个老师,但夫人坚持,而老师的枪法的确称得上天下无双,他也没有反对,只是不希望郑司楚与老师接触太多。只是现在郑司楚已是个成年人,又刚经历了这么大的挫折,他向来对老师极是尊敬,有什么话向老师说说也不奇怪。只是郑昭心中总是有点微微的难受。
仅仅是因为老师与那个人的关系吧?不过老师也答应过绝不会向郑司楚提起,应该不会食言。
他微微摇了摇头,正要向自己的居室走去,老吴忽然回头道:“对了,我还差点忘了。大人你刚走没多久,驿差就送了夫人的信过来,我让他们放到大人你书房里了。”
国务卿府里,郑昭有一幢三楼三底的大宅子。只是现在夫人远在五羊城,这宅子一下子显得空了许多。听得夫人来信,郑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也不回居室了,直接向书房走去。
书房的桌上,放着一个木匣。打开来,里面是一件衣服,看得出正是夫人亲手缝的,另外还有五羊城特产的荔枝卷。荔枝卷是从干荔枝里剥出肉后一个套一个叠成了长长一卷,可以用来煨汤,也可以当零嘴吃,是种滋补品。郑昭撕开了一卷,拿了一个放进嘴里,见那些荔枝肉都是精心选过,一个个黑得发亮,多半是夫人亲手剥的。在木匣里,还有一封信,撕开火漆看了看,倒也没什么要紧的话,无非是报些平安,送上什么什么东西,要自己保重一类。虽然这些都是套话,但郑昭心中仍然感到一阵温暖。从这封看似平淡的信里,他分明看到到夫人对自己的关心。
国务卿与夫人分居已有多年了。虽然夫人说是住不惯北方的雾云城,要回老家五羊城去,背地里却有人猜疑是国务卿和夫人吵架了。不过就算夫妻吵架,也不至于闹到从此分居,只通书信,而国务卿仍然对夫人十分关怀,隔个十天半月就写信递东西去,又显得两人并没有闹翻,旁人看来自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认为夫人水土不服的理由是真的。只是,郑昭自己当然清楚分居的原因。
虽然白薇永世不会原谅我,但她对我终究不能无情。
郑昭嚼着嘴里的荔枝肉,一边看着信,默默想着。事实上,这些年来自己对郑司楚视若己出,郑司楚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自己为了他求医问药,甚至比白薇更关心,她就算嘴上不说,也看在眼里的。何况,是她先对不起自己,而自己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事,尽管大家心照不宣。在她心里,至少自己的份量并不比那个人轻,甚至还可能更重一些,因为她毕竟嫁给了自己。
他不禁苦笑起来。他自幼修练读心术,当时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事实上修成了读心术后就不能人道,永远不会有子嗣了。这一点白薇嫁给自己时自己没有对她说,所以仍然是自己先对不起她。这样看来,只要大家一直心照不宣,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情况了,至少郑司楚一直将自己当成亲身父亲。事实上,因为郑司楚和自己住的时候多,为人性格,甚至相貌都有点像自己了,有时他都忘了这个儿子其实与自己并无血缘。自己对郑司楚的关心无微不至,这样也对得起那个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