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敬唐见久未出山的魏仁图甫一重现,便快刀斩乱麻,将龙道诚和林一木两人都拿下了。虽然暗暗松了口气,也觉得这样做法实是有点不妥。虽然眼前的危机解除了,可林一木和龙道诚敢这样斗,肯定还有不少亲信。万一生变,只怕后患无穷。他打马到魏仁图跟前,行了一礼道:“魏上将军。”
魏仁图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问道:“程侍郎,昌都军陆将军此行,我与方将军实都已知晓。龙林二贼如此不顾大体,险使共和国万劫不复,故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程侍郎勿怪未曾先行告知之罪。”
程敬唐心想资格是你老,官职是你大,怎敢怪罪。他低声道:“只是,昌都军就在城下,万一进城,只怕会闹得人心惶惶,龙林二人的余党会借机起事……”
魏仁图听他这么说,知道康伯言刚才一番吼叫定然让程敬唐生了戒心。知道陆明夷是自己师弟,他对陆明夷已是信任无比,笑道:“程将军,陆将军虽然年少,却深识大体。他也知道昌都军进城,定然会让城中人心不稳,因此早先便与我谈妥,昌都军只在城外驻扎,等事态一平,他便重回防区。陆将军纯为国家前途着想,请程侍郎不必顾虑。”
程敬唐心想话这么说,但陆明夷如果真有野心,昌都军一进城,卫戍现在已经失了主持,乱成一团,谁还制得住他?可是见魏仁图信心满满,他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想道:但愿迪文不要出事。
此时程迪文尚不知城中已生了如此大变。他单人匹马出了城,眼见昌都军就在眼前。几年前,他也曾是昌都军的一员,现在却已成陌路,心中实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骑术不错,一马上前,刚到昌都军阵营前,已有一骑迎上,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刚喊出话,看清了程迪文,却是一怔,在马上行了一礼道:“程参谋,原来是你!”
离得近了,程迪文也已看清了那人,叫道:“者蔑!”马上又苦笑道:“我现在哪是参谋,在礼部当主簿呢。”
者蔑是昌都军中的一个军官,乃是狄人,当初郑司楚和程迪文在军中时,者蔑与他俩交情不坏。那时者蔑是个骁骑,现在身上的军衔章却已是翼尉了。者蔑看到这老友也大为兴奋,叫道:“主簿也好啊。怎么是你前来?”
因为是旧识相迎,程迪文镇定了不少,说道:“是。你们突然前来,城中大为恐慌,命我前来交涉。”
者蔑道:“正好,陆将军也说你们该派人出来了。放心吧,不会有事。”
程迪文心中仍是惴惴不安,跟着者蔑进营,小声道:“现在昌都军是陆将军么?”
“陆明夷将军。你没听说过?”
程迪文摇了摇头:“我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去管军中消息了。”
者蔑道:“没事。陆将军年纪虽轻,却是今世名将,通情达理,我们此来也不是为造反。”
程迪文又是一阵苦笑。名将么?当初他和郑司楚同在军中,心中怀着的都是有朝一日成为名将的向往。现在郑司楚去了南方,已经成为名将了,这个以前根本没听说过的陆明夷也成为名将了,而自己,却永远都不可能实现这个当初的梦想。他道:“陆将军年纪很轻么?以前都没听说过。”
者蔑点了点头道:“是啊。他前几年还和我差不多,不过现在可是飞黄腾达了。不过人家有才,没办法。”
者蔑因为是狄人,在军中一直不很得志,以前也牢骚满腹,但现在却似乎完全没有牢骚了。程迪文听他说陆明夷前几年还和者蔑着不多,怔了怔道:“陆明夷……这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我说你肯定听说过。当初大统制专门发文提拔的三将,其中之一便是陆将军。”
他们进入军营,者蔑领着陆明夷走到中军营前,跳下马道:“程主簿,我马上去通报。”
他进了中军帐,片刻,帐帘挑起,程迪文见一个背插双枪的少年军官走了出来。一见这人的双枪,记忆如同开闸之水一下涌出,他叫道:“陆明夷!”
当初程迪文率报国宣讲团去前线****,就曾碰上陆明夷护送傅雁容去东阳城的林先生家赴宴。当时两辆车撞了一下,程迪文惊艳于傅雁容的姿容,顺带着也记得陆明夷这个背插双枪的少年军官。他还记得当时陆明夷仅仅是个辅尉,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几年,他青云直上,已成了昌都军主将。陆明夷看见程迪文直呼其名,也不以为忤,笑道:“程主簿,东阳城一别,我们又见面了。”
者蔑见陆明夷居然认得程迪文,心想程迪文倒好,陆将军记得你,你却忘了个精光。程迪文也叹道:“陆将军,恕我失礼,真没想到是你。”
进了营中,两人落座,程迪文见这中军帐虽然宽大,陈设却极为简单。毕炜当初主持昌都军时,中军帐总会有些大橱小柜,陆明夷的中军将却只有桌案椅凳,连一点装饰也没有。陆明夷让亲兵端上了茶,问道:“程主簿,您此行必是相询昌都军的来意吧?”
程迪文已是急欲询问,见陆明夷开门见山,也不多客套,便是正中下怀,抬起头道:“正是。陆将军,昌都军突然迫近雾云城,城中已是人心惶惶,不知陆将军究竟有何打算?”
陆明夷又笑了笑,正色道:“程主簿,明夷不敢虚言相欺。昌都军此来,实是受礼部司司长林一木所请。林一木宣称有大统制遗命,入都清除叛逆。”
程迪文见他直言不讳,可说起林一木又直呼其名,不由大感意外,问道:“林司长此言,实是一面之词,岂可轻信。陆将军,你可曾想过边兵入都,一旦与卫戍发生冲突,势必造成全国混乱?”
陆明夷点了点头道:“正是有鉴于此,因此我不得不来。”
他侃侃而谈,将先前魏仁图与方若水两人前来交涉之事也说了。龙道诚与林一木争位,林一木因为手无兵权,想借助昌都军之力,但此举实是大为悖逆。不论大统制的遗命是真是假,昌都军这等迫近雾云城,必定会让龙道诚与林一木的矛盾激化。但坐视不理,龙道诚必然上位,而龙道诚既然能倚仗卫戍强行夺位,实已大违共和信念,因此权衡之下,昌都军便有此东行之举,趁机一举平定共和国的不安定因素。陆明夷年纪虽轻,但说得井井有条,程迪文听得暗暗心折。
等陆明夷说完,程迪文道:“只是,现在已成僵局,龙司长若不愿退让,难道昌都军真的要攻城么?”
陆明夷道:“程主簿,你有所不知。兵法有云,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卫戍虽众,然并无决死一战之心,若摧其腹心,士众必无斗志,如此大事可成。故陈兵于城外,只为震慑,奇袭于城内,方为至要。”
程迪文也是个熟读兵法之人,听他说什么“奇袭于城内”,怔道:“陆将军……你是要奇袭?”
陆明夷道:“不错。卫戍只是受龙道诚裹胁,只须发奇兵数百将其擒获,万众便不足恃,眼下毕竟不是两军对垒之时。”他说着,又笑了笑道:“程主簿,请静候好音。若明夷所料无差,龙道诚与林一木两人应该马上就要束手就擒了。”
程迪文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本以为陆明夷只是个受林一木蒙骗的一勇之夫,现在才算明白过来,不是陆明夷受林一木蒙骗,而是林一木和龙道诚一块儿上了个大当。
此人用兵,和司楚全然不同。他想着。当初他与郑司楚同为参谋,在军中时常讨论战例,郑司楚也曾说过兵行诡道,无所不用其极,但人命无价,因此就算行险,也不该冒无谓之险。陆明夷却不一样,他说得虽然头头是道,可此举实是冒极大的风险。万一发入城中的奇兵未能擒下龙道诚,那事态就马上急转直下,变得不可收拾,卫戍与昌都军的一战再也避免不了了。想到此处,程迪文简直如坐针毡,差点想夺门而出,回去看看城中到底怎么样了。
他们坐了没多久,忽然听得城头传来一声号炮。陆明夷忽地抬起头,喝道:“来人,快去看看城上如何了?”
一个亲兵应声出去,马上回来道:“禀陆将军,城头旌旗已下,卫戍正在撤防。”
程迪文再也掩饰不住,长长舒了口气。仅仅坐了这片刻,他已是汗出如浆。如果陆明夷说的奇袭未能成功,自己就要失陷在昌都军里,只怕再也回不了城中了。但现在总算已经过去,他站起来道:“陆将军,万幸危机已过。”
陆明夷道:“程主簿,请你在此稍候。若明夷所料不差,应该马上有人前来商议善后事宜,我去关照诸将不得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