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珏道:“是。然职所见,那疑犯尚不曾上刑,便已阖盘托出。依职之见,故此供实属可疑。”
他话音一落,龙道诚已打马上前,厉声道:“大胆!”看到辛珏被林一木叫出来,龙道诚才知道辛珏已被林一木买通。那疑犯是他用重价买通的,康伯言造出这份口供来,自觉文辞天衣无缝,谁见了都会深信不疑,但辛珏说实属可疑,若程敬唐信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他一上前便喝道:“辛少卿,我共和国以民为本,以人为尚,凡触犯国法者,亦以感化为先,岂因未曾用刑便有口供不实之理。”
平时龙道诚到大理寺视察,辛珏见到他总是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却傲然道:“龙司长此言差矣。职执掌天牢,每见符大人提出人犯审理,并不曾见有拷问之举。这等事关乎身家性命,此疑犯却有恃无恐,直承不讳,自辛某就职以来,从未见过这等疑犯,因此暗中调查。一查之下,才发觉此人来历大成问题。”
程敬唐道:“什么问题?”
龙道诚在一边听得已是遍体生凉。他一直有点看不起林一木,只觉他头脑冬烘,见识浅薄,现在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小看了这个多年的同僚。林一木手头虽然没有自己一样的实力,但他的思虑如此深远,自己的每一步都已被他料中,而且每一步林一木都有了应变之策。直到现在,他才醒悟过来康伯言所说的刺杀之举其实才是单刀直入的上上之策。只是天下也没后悔药好买,见程敬唐要问,龙道诚抢在头里喝道:“辛少卿,此人谋刺大统制,罪在不赦,已审问明白。若有疑问,为何当时不说?”
他这话实有威胁之意,但辛珏却仍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一躬身道:“卑职自是明白。然此事至关重大,卑职不敢大意,而且此人来历隐晦不明,因此卑职暗中派遣能员细察,发现此人竟是乙支省牢狱中调来之死囚,大统制遇刺之日,此人还在狱中,根本不可能与狄复组勾结。倒是有人证说,龙司长在大统制遇难前几日,曾与人秘密接触,那些人经查乃是狄人。”
这话一出,一直声色不动的康伯言也是如闻霹雳。要给林一木罗织罪名,这个人证极为重要,必须经得起严刑拷打。康伯言为人心细,早就在物色这等人。为掩人耳目,他专门去乙支省了一次。因为乙支省太守尹劲节乃是龙道诚一手提拔的亲信,是个信得过的人。他在乙支省牢狱中找到了一个因杀人而入狱的死囚,此人事母至孝,康伯言答应为他老母养老送终,此人也愿意不惜一心,听从吩咐。此事康伯言自觉做得机密之极,没想到辛珏居然也查到了。他看了看龙道诚,见龙道诚正看着自己,心想龙道诚已不能再控制局面了,正想着该想个什么办法来扭转,边上有个人小声靠近来道:“康大人。”
此人正是狴犴营统领。狴犴营受命埋伏在礼部司长府附近,没想到扑了个空,林一木竟然到了城头,康伯言马上让人把狴犴营调回来。卫戍虽归刑部掌握,但康伯言也不敢全然相信,毕竟辛珏也是刑部属下,却被林一木买通,安知卫戍中会不会也有类似之人,只是狴犴营他却是完全信任的。见狴犴营回来了,康伯言心中一喜,脸上仍是声色不动,小声道:“在此待命。”上前一步,高声喝道:“辛珏,你身为大理寺少卿,可知信口诽谤,乃是大罪?”
康伯言是刑部侍郎,官职比辛珏高得多,和程敬唐也是平级。辛珏不怕龙道诚,看见康伯言上来却有点胆怯,不由退了退,又大声道:“事关共和国危亡,卑职虽是小吏,但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康伯言见吓不倒辛珏,心想再不以霹雳手段拿下他,更要夜长梦多。林一木本来就被大统制架空,程敬唐与他不可能会有勾结,就算现在林一木抢了先手,人证物证的破绽也被他们揪了出来,但刑部毕竟有卫戍做后盾,就算程敬唐明知其中有蹊跷,也不可能当场翻脸。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当机立断。想毕喝道:“信口雌黄,还敢如此大胆。狴犴营,拿下他!”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狴犴营已直冲出去。辛珏一张脸变得煞白,叫道:“你……你这是要灭口!”急退了数步,闪到程敬唐身后。周锡安见卫戍气势汹汹,金枪一举,几十个金枪班立时冲上。金枪班个个了得,虽然才几十人,但一排金枪对着卫戍,整齐划一,自有一派凛然的威严。他喝道:“大胆!”
林一木见康伯言招呼卫戍冲上,厉声道:“康伯言,你是见阴谋败露,想要杀人灭口么?真不把程侍郎放在眼里。”
程敬唐心里也已如乱麻一团,却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林一木当作盾牌用了。只是他也很明白,龙道诚和林一木两人都说对方谋刺大统制,这个罪名一旦落实,自是死罪,看来双方都没给对方留余地。这样下去,真要越发不可收拾,他正在忐忑,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炮响。
是昌都军攻城了?所有人都这样想,只不过龙道诚更为惊惶。他叫道:“出什么事了?”
有个卫戍急急跑了过来,到得龙道诚跟前道:“龙司长,昌都军已在城下列开阵形,放出号炮,是不是准备还击?”
龙道诚还没说,程敬唐周锡安手里接过金枪,喝道:“卫戍听令,原地待命,不许妄动!”
雾云城头也布置有巨炮,一旦开了炮,那就再无挽回余地。他已是心急如焚,将手中金枪舞了个花,猛地往地下一扎,喝道:“有妄动者,等若叛逆,立斩!”
城砖既厚又硬,但程敬唐这一枪竟如入腐泥,半个枪尖都刺进了城砖之中。周锡安在一边看得大为佩服,心想程队长去职虽久,枪法却丝毫不曾丢下。程敬唐做金枪班队长时,也是共和军浴血奋战之事,因此后来共和国的说书人编出的书目里,说到程敬唐的很有不少,有些甚至把他说起了天下绝无仅有的第一名枪。虽说他一个礼部侍郎其实并无号令卫戍之权,但卫戍们见他威风凛凛,无不心折。
程敬唐一枪震住了众人,喝道:“当务之急,是马上弄清昌都军来意。有谁敢去交涉?”
周锡安心想龙道诚肯定不会去,让林一木去,那也成了放虎归山,而且昌都军本来就是他召来的,龙道诚也不可能同意让他去交涉,这事自己当仁不让。正要上前,却听有人道:“程侍郎,卑职愿往。”
那是程迪文。程敬唐见上来的竟是自己儿子,微微一怔,心想程迪文以前就在昌都军当兵,他去也好,马上道:“也好。迪文,你要小心了。”
昌都军来意如何,现在谁也不知道,程敬唐实是并不放心儿子前去,但也只有程迪文带回的答应能让自己相信。程迪文答应一声,带马走下城去。那些卫戍见这个年轻主簿的骑术居然不下于老于行伍的军人,不知道他实也当过好几年的兵,暗自赞叹,心想程侍郎虎父无犬子,这程主簿也真是了得。
见程迪文出了城,康伯言心中已是焦急万分。他很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让昌都军入城,否则己方的优势便荡然无存。林一木敢和龙道诚对着干,就在于他把昌都军召了来,所以他先前就建议一不做,二不休,先把林一木拿下,薪底抽薪,这样昌都军也就失去了进城的理由。只是龙道诚姑息之下,闹到现在这骑虎难下的地步。
一错再错,现在就算卫戍与昌都军发生战斗,也是较好的选择。康伯言想到此处,厉声道:“逆贼林一木,你勾结匪徒谋害大统制,还要狡辩。来人,将他拿下!”
狴犴营早就蓄势待发,听得康伯言一声呼喝,立时冲了上去。程敬唐见好端端的又变起突然,怒道:“谁敢动手!”只是康伯言心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本来就有连金枪班一起拿下的决心,哪还听他多言,喝道:“程侍郎,你深受大统制之恩,却不明事理,还不知林一木这逆贼是想混水摸鱼么?”
程敬唐震得住卫戍,却震不住刑部直属的狴犴营。龙道诚见双方已是一触即发,咬了咬牙,心道事已至此,也只有硬上了,厉声道:“叛贼林一木,谋害大统制,证据确凿,还敢私发边兵入京,是为大逆。刑部司有命,拿下林一木者,有重赏!”
林一木本来见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实现,龙道诚空有重兵也无奈己何,正在得意,见他竟然撕破了脸硬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也叫道:“叛贼龙道诚,你谋害大统制,众人皆知,还敢血口喷人。”只是喊得虽响,心里终是害怕,不说卫戍,刑部这支狴犴营就不是金枪班所能抵挡得了的。他心中大急,不住想着:“陆将军说已做安排,怎么还不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