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二十五年十月底,郑司楚与句罗王的谈判终于达成。因为大统制的使者被尽数杀死,句罗王心知就算把郑司楚当场拿下送到雾云城,大统制也定然不可能原谅自己,唯有破罐子破摔,与再造共和联盟结为同盟。不过,与南方结盟也有好处,若与大统制联手,句罗军势必会被派往中原,成了与世仇岛夷的同盟军,这也是句罗王万分不愿的事。
岛夷已出倾国之兵,正在猛攻南安和五羊两城,此时本土空虚,郑司楚要句罗王立刻派遣军队远征倭岛,这样攻敌之必救,倭人对南安和五羊两城的攻势只能无疾而终,再造共和联盟最大的危机也得以解除。句罗王权衡之下,同意了这个策略,以元宗绪为元帅,李继源则是前敌总大将,下月便出发,向倭岛发起攻势。
就在李继源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之时,在共和国的西北方,一支人马穿过流沙,已迫近昌都省地界,那正是薛庭轩以天可汗薛帝基之名征召的五万大军。这五万人中,除了七千五德营,倒有四万三是胡人,其中仆固部一万五,阿史那部一万五,其余各小部众一万三。现在的薛庭轩手握重兵,真个不可一世。五德营自从在中原那场战败后,一退再退,现在终于又回归故土,自上而下无不意气风发,五德营的五统领更是摩拳擦掌,枕戈待旦,势要一战成功。
十二月五日,西原军穿过流沙。昌都省的西界只有几座小城,除了前几年中原三上将远征路过,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大一支人马自西而来,路上几座小城全都望风而降,直到这座当浑城,守将才据城抵抗。当浑在昌都省算个很重要的城池,守将是昌都军校尉龚栩。龚栩在毕炜时期就镇守当浑,但因为那时西原一直很平静,从未经过战事,这么多年来,唯一发生的战争也就是征剿去西原道上的马贼。当浑城有两千守军,当听得西原大军来犯,龚栩立刻闭城坚守,发紧急文书向西靖省求援。只是实力实在太悬殊,西原军又长途跋涉,头一回有人敢坚守,立刻全军猛攻,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将城池攻破。薛庭轩曾经下令,降者不杀,但他手下胡人居多,先前开城投降的当然不好下手,对这座被攻破的小城却不客气了,尤其是阿史那唆罗,本来他有资格继任阿史那部大汗,结果被薛庭轩用计,让儿子阿史那帝基袭位,他一肚子火没处出,下令破城后不封刀,将全城老幼屠个一干二净。此时正在当浑城的守将府里喝着搜出来的酒,手下有人来报道:“左贤王,薛元帅到了。”
纵然阿史那唆罗对薛庭轩恨之入骨,但薛庭轩这一次是以天可汗的名义发兵,他是联军总帅,阿史那唉罗就算再恼火,这点礼数也不能缺。他把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搁,喝道:“把酒封好,别走了气,我呆会回来喝。”西原的酒都是马奶酒,而且酿造之技甚是朴素,总多少有点酸味,这坛酒却是龚栩自酿的,埋在后院好几年,酒味极是醇厚,他还从来没喝过。
带了几个随从走了出去,正见一面“薛”字大旗迎风招展,自远而来。五德营虽然只有七千人,但这支部队的战力实非西原各族所能比拟,加上他们还有火枪这一神奇武器,更令西原各部视若天神。
看到薛庭轩来了,阿史那唉罗忙迎了过去。却见薛庭轩骑着玉花骢过来,身上战甲却是中原式样了。他在马上一躬身,道:“庭轩,唆罗有礼了。”西原人很实诚,一般都直呼名字。薛庭轩因为是入赘的身份,在阿史那部被称为阿史那庭轩,阿史那唆罗自然这么叫他,倒也不是不逊。
薛庭轩的脸却沉得跟结了层霜一般,看了看阿史那唆罗,忽然厉声喝道:“将阿史那唆罗拿下!”
阿史那唆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当初虽然曾经和中原勾结,但自觉此事做得极其机密,不会有人觉察,就算薛庭轩有点怀疑也拿不到自己把柄。现在自己是这次远征军的一路主将,何况在阿史那部中,薛庭轩的地位与自己相当,他没想到薛庭轩会有这一手,一抬头,手按在腰刀上,喝道:“庭轩,你要做什么?”
“你违抗军令,屠戮当浑城百姓,该当何罪?”
薛庭轩的声音严冷如冰,边上的刘奔喝道:“死罪!”他们这几个金枪班紧跟着薛庭轩,人人一般衣著,一般武器,极是威武,他一声喝斥,还有六个金枪班也齐声喝道:“死罪!”
阿史那唆罗怒极反笑,叫道:“唆罗犯什么死罪?敌人敢违令,便是该杀!”
薛庭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军人可杀,民不可屠。士兵只知遵从号令,不得加罪,唆罗,你胡作非为,全然不顾我有令在先,是为违命。金枪班,给我拿下!”
刘奔答应一声,带着六个金枪班催马上前。阿史那唆罗见薛庭轩竟要来真的,心中大悔,忖道:我说他要我统领一军,哪会有什么好心,原来是给我下套!见金枪班催马上前,他一把抽出弯刀,喝道:“谁敢动手?阿史那部的兄弟,都给我过来!”
阿史那唆罗已知薛庭轩不怀好意了,但自恃手握重兵,他也奈何不了自己。谁知他刚喊出,边上两个随从却上前高声道:“左贤山反叛,阿史那兄弟,听从庭轩元帅号令,不得有误!”
阿史那唆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两个随从竟然早为薛庭轩收买,眼见阿史那部众全都纹丝不动,心底更凉,心想:“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还想再喊什么,刘奔已催马挺枪,当心向他刺来。阿史那唆罗在部中贵为左贤王之尊,从来没人敢对他如此,见刘奔挺枪便刺,手中弯刀便要去格。但这支金枪班是薛庭轩从五德营中精心选出来的,个个武艺精强,刘奔更是好手,金枪在阿史那唆罗面前一晃,已穿过他弯刀的守御,一枪刺入了他的前心,阿史那唆罗惨叫一声,从马上直摔下来。
薛庭轩看着他落马,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喝道:“斩首号令,明示其罪。阿史那部众,由泽利统领。”
阿史那泽利是阿史那唆罗的副将,还是他堂弟,闻令上前,施了一礼道:“遵元帅令。”对倒地的阿史那唆罗连正眼都不看一看。
薛庭轩当众杀了阿史那唆罗,他那些部属看得全都心惊肉跳,心想就算庭轩太师现在能杀左贤王,回去后又该如何向族中交代?他们却不知薛庭轩实已下定了东归之心,楚都城的老弱也都已经在准备行囊,只待自己平定了昌都省,割据此地后回归中原,根本没想过再回西原。
薛庭轩看着阿史那唆罗的首级被悬起来,更是意气风发,高声道:“唆罗之辈,不可饶恕。此次众将之责,概不追究,但今后任何人不得屠戮百姓,否则定斩不饶!”
五德营自然不会来屠灭中原城池,可胡人军远涉流沙而来,为的只是破城后的烧杀抢掠。阿史那唆罗下令屠城,其余各部有样学样,生怕落后了抢不到,现在见薛庭轩下令不得再屠城,不少人都在想:“那我们来中原打仗做什么?打一通,再回去么?中原人可没惹我们。”只是薛庭轩声威正盛,也没人敢多嘴。
薛庭轩看着这些胡人军,脸上仍是木无表情,心中却在暗笑。阿史那唆罗屠城,其实他早得了消息,有意让后军慢了一步过来,等他屠完了再出面。他与右贤王阿史那拉尔德同盟,早就想除掉阿史那唆罗,这次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就算唆罗能逃过这一劫,将来总有机会。现在既杀人立威,又除掉阿史那唆罗这个隐患。若是在阿史那部,自己肯定杀不了他,但眼下已进入中原,他的族人再不肯罢休,也是鞭长莫及了。带着人走到当浑城守将府休息,见桌上还放了坛酒,他笑道:“此处还有酒,来,大家喝上一杯。”
五德营五统领紧跟着他。董长寿道:“薛帅,今日杀了唆罗,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薛庭轩倒了杯酒道:“唆罗早怀异心,今日不除,明日也须除之。长寿,别管这些了,先喝上一杯。过上几日,攻下西靖城,我们再大摆宴席庆祝一番。”
董长寿一样早就有东归之心,现在好不容易杀回故土,心中实有说不出的兴奋。他倒了一杯道:“薛帅,祝我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薛庭轩又饮了一杯,放下杯子道:“多少年没回来了,今天终于又踏上了中原土地。”
一边的廉字营统领李越辰却有点不安。他是当初的统领文士成战死后补上来的,资格最浅,加上本是毕炜第一次远征西原时的降将,因此最不爱说话。现在虽然兵锋所向,当者披靡,但他总觉得这次远征不会如此顺利。他拿起杯子,却没喝,问道:“薛庭,末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越辰,你说吧。”
李越辰道:“薛帅,我们已入昌都省境,但一直很少见到村落。末将记得,以前昌都人口虽然不多,但也没这么少法。”
薛庭轩笑道:“不错,本帅也已察觉,大统制定然已定下坚壁清野之计。不过他只道我们无法在昌都取得补给,就不能长久,却不知我们有西原这个后盾。而我等的上上之策,就是尽快将西靖城夺下。”
从西原运来粮草,代价自是极大,但只消打下西靖城,就不必顾虑这问题了。李越辰见薛庭轩不以为意,不敢再说,心中却仍然很不安。他本来就是昌都军出身,对昌都的形势比旁人了解得更多。西靖是中原十二名城之一,城高墙厚,极难攻克,而且昌都军的战力也极强,想尽快夺下西靖城,实是有点一厢情愿。只是这么一说,似乎在灭自家锐气,他也没敢出口。
喝完这一坛酒,薛庭轩已陶陶然有点醉意。这时一个亲兵突然进来道:“薛帅,朱先生有密报。”
朱先生是五德营一直埋伏在雾云城的暗桩,只是自从中原军二次远征后,一直没什么值得重视的情报传来。听得朱先生有密报而来,薛庭轩接过一看,突然一拍桌案,笑道:“好消息!告诉诸位得知,前几日,句罗军已出动大军,进攻倭岛。”
他没头没脑地来这一句,五统领全都莫名其妙,心想句罗攻打倭岛,与我们有什么相干?薛庭轩也马上省得他们尚不知倭人正在攻南安、五羊两城的事,接道:“大统制以割让海靖为代价,向岛夷借兵,要他们攻打南军。如此一来,攻势雪消瓦解,大统制定将无计可施了。”
董长寿这才知道原来现在倭人正在攻南军后方,心想怪不得郑昭要冒险来与五德营取得联系,看样子中原大战,还是北方占据上风。不过也确如薛庭轩所言,句罗出兵攻倭,五德营自西而来,中原战况又将急转直下了。他道:“原来如此。只是这大统制竟然割地求援?真是没想到。”
“此人向来无信无义,倒行逆施。不过,他的末日就要到了。”
这一桌酒虽然简单之极,但薛庭轩从未喝得如此尽兴。喝完了,让五统领各自回营,他向内室走去。护兵已给他清理出一个房间来,刚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有人道:“薛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