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夷将手中小包递给他们道:“三位将军,这儿还有点干粮,带着路上吃吧,希望我们此行顺利。”
夜摩千风接过小包,见沉甸甸的,里面多半是干肉干饼之类。他把小包挂到鞍边,跳上马道:“陆将军,那随我们前来。”
山脚下,胡继棠一军足足有七万之众,连营数里,他们这几十个人离开营帐,自是不会惹人注目。一路上,陆明夷都在向夜摩千风打听着此处地形。夜摩千风是天水人,清穹城一带本来仅仅是个小镇,很多小地方他也只知其地,不知其名,听陆明夷说来却是连一个小小村落都如数家珍,不禁佩服,心道:“难怪他能升那么快,这小子真个不凡,不仅仅是枪马出色。”
他们一路说,一路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此时已走出了里许,正是清穹城的对山。隔着一道飞鸟难越的大峡谷,看得到对山的清穹城里灯球火把星罗棋布,陆明夷叹道:“从这儿看过去,简直近在咫尺,却总是攻不上去。”
夜摩千风道:“看山跑死马。这儿看过去虽近,走过去,快马加鞭也得大半天时间。陆将军,若到了后山,尽是些荒林,连我也不太认得了。”
“没有住户么?”
“原先可能还有些猎户,现在只怕逃光了。”
战事就在眼皮子底下,自然也不会有人留在这地方了,那些人多半已逃得一个不剩。陆明夷看了看道:“这峡谷能穿过去么?”
这峡谷名叫鹰愁峡,便是极言其宽,连鹰都飞不过。其实鹰自是能飞过,人要走过去却真难如登天。因为这一道峡谷分隔南北,两座山头的树都大不一样,对面的山上大多是松树,这边却是些榆树。夜摩千风道:“七十里鹰愁峡,上面又没桥,下面水流又这般急法,哪个过得去?所以这边都没人住,那边才有些猎户,打得了猎物去清穹镇卖。陆将军,天也快黑了,要打尖了么?”
陆明夷见天色渐暗,这儿本来就几乎没路,天黑了更是难行,便道:“好,歇息吧。阿亮,传令下去,升火必要在北面有遮掩。”
陆明夷带出来的,是五十个冲锋弓队,带队的正是齐亮。齐亮答应一声,夜摩千风却有点诧异,等他传完令,问道:“陆将军,为什么要在北面有遮掩?”
“以防清穹城里发现。”
他们是在鹰愁峡南边,北边就是清穹城所在的山,如果随意生火,清穹城里只怕会发现。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清穹城看到这儿有火光,也未必想得到是他们在勘测地形。只是夜摩千风见陆明夷想得如此深远,亦是佩服,叹道:“陆将军,你想得可真是周到。”
陆明夷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叛军未必会看到,看到了也未必会猜到,但终究还是多长个心眼为是。夜摩将军,还请你们赏光与我一同用餐,也好再商量一番如何?”
夜摩千风听他邀请自己三人一同吃饭,倒没什么不乐意。此时士兵已找了块空地扎下营来生火造饭,夜摩千风和两个义弟则与陆明夷一同看着地图商议,说了没一会,齐亮带着几个士兵端着几个盘子过来道:“明夷,饭菜都做好了。”
夜摩千风平时吃的是军官灶,还嫌无下箸处,见端上来几碗米饭,再是一点平常煮过的肉干干菜,倒有一碗肉汤,里面也不知是只什么鸟,分明就是士兵灶,暗自着恼,心道:“你是故意的么?”却听陆明夷道:“阿亮,野味打来了?这是什么鸟?”
齐亮道:“这个我们也不认得,还是刚打到的。”
夜摩千风三人方知这只鸟还是刚去打的野味,都是一愣,夜摩王佐已问道:“陆将军,你平时不吃军官灶?”
陆明夷苦笑了一下道:“真是抱歉,平时也吃惯了士兵灶。好在饭还多,管饱,三位请用吧。”
夜摩千风三人听了,不禁肃然起敬。共和国的信条是以民为本,以人为尚,人人平等,但事实上怎么可能人人平等?单单一个伙食,就分军官灶和士兵灶,而军官灶也有等级之分,陆明夷这样的军官平时只吃士兵灶,实属难得。夜摩千风端起碗来道:“出门在外,自是应当的。陆将军请。”说罢,自己先扒了两口饭。
吃罢了饭,三人告辞回帐歇息。等他们一走,齐亮小声道:“明夷,你这样怠慢他们,不怕他们不满么?”
陆明夷笑了笑道:“看菜吃饭,看什么人也该说什么话。这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不让他们心服,他们也不肯听我的话。”
陆明夷这一番,却已不无做作了。就算出来得太急,出门时带点食材自也不难,但他故意只带士兵灶的食材,为的正是要让夜摩千风三人有一个自己刻苦自律的印象。这三人都曾被自己手擒过,对自己也肯定怀有不满之心。与其去讨好他们,不如干脆让他们知道自己与寻常军官不一样。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便道:“阿亮,这儿已是荒郊野地,今晚巡逻要多加岗哨,以防意外。”
齐亮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从一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陆明夷治军既严,冲锋弓队的军纪更是严明,因此这声惨叫越发显得响亮。陆明夷没想到自己刚说要以防意外,居然真个马上就出意外,吓了一大跳,喝道:“出什么事了?”
他和齐亮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只见有不少士兵围在一处,刀枪俱已在手。齐亮喝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士兵闻声扭过头,叫道:“齐将军,陆将军,是……是鼠虎!”
鼠虎!
陆明夷也吓了一大跳。鼠虎是一种凶猛的野兽,其实也就是特大号的老虎。这东西凶残狡诈,而且行动极速,如果单身行人在野外碰上,十有八九会丢命。他道:“鼠虎伤人了没有?”
“是葛新。葛新刚才巡逻,被林子里窜出的一头鼠虎咬住了腿,幸亏弟兄们出来得早,拦住了鼠虎退路。”
鼠虎虽然凶猛,可胆子并不大,他们在此扎营,足足有几十个人,照理鼠虎闻声早就远遁了,也不知这鼠虎为什么有点特别。陆明夷道:“葛新人呢?要不要紧?”
“还被鼠虎拖着。”
一听鼠虎还拖着人,陆明夷心里便是一跳。他向齐亮道:“阿亮,快去看看。”
他们走到近前,只见士兵们已围成一个圈,当中正是一头鼠虎。平常鼠虎毛色有褐有黑,这头鼠虎的毛色却泛出黄色,两颗眼珠还灼灼放光,口中咬着一个人,自是那叫葛新的士兵了。这葛新已是声息全无,一条腿被鲜血染红。陆明夷喝道:“为什么不放箭?”
边上一个士兵听得陆明夷喝问,忙道:“陆将军,我们放过箭了,可这鼠虎皮厚得要命,箭竟透不进去。”
他刚说完,正好有一支箭射出。冲锋弓队人人精擅弓术,这一箭离得又近,射得更准,对准的正是那鼠虎的头颈。但箭去如流星,射到鼠虎身上却如射到了一个极滑的圆球一般,箭一下滑开,果然射不进去。
这鼠虎果然有点特别。陆明夷想着,喝道:“给我一张弓!”
边上有人递过来一张弓。这弓比陆明夷用惯的要软一些,但也不算弱了。用这样的弓,连珠箭只怕射不出来,但平时射一箭也已足够。陆明夷搭上一支箭,对准了鼠虎一箭射去。他的弓术现在已超越了王离,几可称得上军中无双,但这一箭仍是滑开,依然射不进去。那鼠虎被射了几箭,似乎也有害怕之意,拖着人向后一退,缩到了一棵大树边。只是这鼠虎害怕,缩成一团后,更难射得进去了。陆明夷射了两箭,见鼠虎还是不肯放开口中所咬之人,他一咬牙道:“出枪!捅死它!”
他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了夜摩千风的声音:“陆将军,别让人靠近它!”
陆明夷扭头见夜摩千风带着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两人过来,问道:“夜摩将军,为什么不能靠近?”
“这是铜甲鼠虎,比寻常鼠虎更凶悍,不能靠近的!”
陆明夷更是诧异:“为什么不能靠近?”
“铜甲鼠虎身上不受刀箭,只有肚腹方能受伤。靠近它,只是白白送死。”
陆明夷也不知这铜甲鼠虎身上为什么不受刀箭,但见这鼠虎的毛色似首真有铜色,仿佛披了一层厚甲一般。见有士兵又要靠近它,那鼠虎缩成一团,眼中却露出凶光,陆明夷喝道:“不要近前!”说着,身边士兵手中拿过两支长枪,已大踏步走上前去。
原来这铜甲鼠虎生在松林中,松树流脂,鼠虎背上平时积满松脂,又常在沙地打滚,久而久之背上毛皮便如一层甲胄一般。陆明夷听得鼠虎只有肚腹才能刺入,但这鼠虎在地上伏成一团,要刺中它肚腹着实不易。他手持双枪大踏步上前,边上士兵见势也要上前,陆明夷喝道:“大家不要上前,弓箭准备!”说罢,左手一枪便刺向鼠虎的眼睛,心想就算你身披铜甲,总不能连眼珠都披上甲胄。
他出枪极快,但鼠虎闪得也快,头一侧,已闪过了陆明夷的长枪,陆明夷左手一下扎到了树立。夜摩千风见他一枪没扎中鼠虎,反扎到树下,心头一凛,心想你没能伤它,鼠虎可要伤你了。他正要惊叫,却见陆明夷的右手枪如风驰电掣,已从左手枪上面刺了下去,正插在鼠虎颌下。陆明夷只觉枪上吃力,右臂奋力一压,喝道:“开!”他力量不小,想单臂举起鼠虎自是不能,但有左手枪架着,便如一个杠杆一般,一下将鼠虎头挑得抬了起来,露出了灰白色的肚腹。陆明夷见它肚腹露出来了,急道:“射箭!”
鼠虎的嘴里还有一个人,而陆明夷也就站在鼠虎跟前,一个不小心,便要误伤到人。但陆明夷相信冲锋弓队的本事,人动也不动,只是奋力将长枪压住。鼠虎有两百多斤重,被陆明夷挑得几乎如人站立,就在这时,一阵乱箭已急急射去,不偏不欹,正中那铜甲鼠虎的肚子。鼠虎吃痛,心知这猎物是吃不到了,松开了嘴猛地向后逃窜。它逃起来果然快速非常,拦在后面的冲锋弓见它来势凶猛,不敢阻拦,纷纷让开。好在鼠虎也只在逃命,不为伤人,带着肚子上的箭飞速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