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姐。”
郑司楚端着一个食盘,轻轻叩了叩门,傅雁容闻声来开门,一见是郑司楚,嘴角微微一翘,带着点嘲讽地道:“郑大将军,怎么敢劳您大驾给我送饭?”
把傅雁容送到五羊城,并不算什么大任务,本来随同押送补给的队伍一同出发便是了,但申士图对此事极为看重,特别将郑司楚叫来担当此任。郑司楚接到这个任务时完全没有多想,只觉那说不定是宣鸣雷成全自己。现在五羊军还在休整阶段,按理自己这个都尉在军中事务繁忙,实在不太能抽不出身,可是申士图说傅雁容的身份极为重要,若有个闪失,对南方极为不利,所以必须要有干将护送。郑司楚心想现在战事暂停,那些整兵训练的日常事务确实完全可以交给旁人,自己训练出的那支骑军有石望尘打理,完全可以放心。五羊军的骑兵向来是个弱项,但战线越往北推,骑兵的重要性就越发凸现,石望尘虽是南人,但骑术精绝,郑司楚在昌都军所学到的骑兵训练方法已完全教给了他,现在这支骑兵已扩编到两千人,将来一定会派上大用处,所以一口应承下来。送傅雁容去五羊城,一方面自己可以去看望一下一直在五羊城养病的母亲,另一方面,他也有个不足向外人道也的主意,就是真的很想多和傅雁容多相处。他说到做到,将那几口书箱也带了来,傅雁容一路上看书消遣,对郑司楚颇为感激。虽说这一路上从不将她将俘虏看待,但一旦歇息郑司楚仍是安排人手在傅雁容周围轮班站岗,防着她趁机溜走。现在他们已抵达闽榕省求全镇,离前线已远,但郑司楚还是毫不松懈,纵然礼数周全,可站岗看守的士兵还是一个都不少。现在在客栈打尖,他自己来送饭送菜,好让站岗的士兵趁这时候去吃饭。听得傅雁容嘲讽自己,郑司楚也不以为忤,只是正色道:“傅小姐,你聪明绝顶,我真有点怕你。”
“怕我?”傅雁容眼里闪烁了一下,“郑大将军,您把我看得死死的,我哪里有机会脱身?”
说有点怕傅雁容,倒也不假。郑司楚上回化名施正渡江北上搬取王真川,就是被傅雁容看破机关,险些自己也失陷在东阳城里。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郑司楚带着几十个士兵同行,傅雁容再聪明亦是插翅难飞。只是他仍是一本正经地道:“难说。傅小姐,谨慎总不是多余的。”
傅雁容接过饭菜,闻到一股香气,倒真觉饿了,便道:“那我要吃饭了,郑大将军,你是不是还想看着我怎么吃?”
郑司楚还真有这个心,不过她既然这般说了,若硬要进房看她吃饭,未免过于失礼,便道:“傅小姐,我在门外,你吃完了说一声,我就进来收拾。”说罢,就掩上了门,自己站在傅雁容门口等候。
见门掩上了,傅雁容无声地叹了口气。郑司楚防的,其实并不是自己逃跑,而是大统制派人来吧。自己失陷在南方的消息,大统制肯定也知道了。以大统制的作风,他会派人来抢夺自己,如果不成功的话,更可能会杀了自己灭口,以绝父亲的忐忑之心。郑司楚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如此小心。虽然对郑司楚语带讥讽,可傅雁容对这少年军官实已带着一分感激之心。这个人,若不是敌人的话该多好……
她在想着心事,郑司楚也在门外想着自己的事。这趟任务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任务,只要有个精细些的人随行就行了,可申士图还是选了自己,听说是余成功的提议。
余成功的理由,当然是说自己母亲在五羊城养病,现在战事不紧,正好让自己可以回去探母,所以申士图答应下来。不过郑司楚知道,余成功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想排挤自己。当初的五羊军,以余成功为首,七天将则是他手下的中坚力量。现在七天将中年景顺和纪岑战死,自己和宣鸣雷正好补上了这个缺,如今说起七天将,总是以自己为首了。这话传到余成功的耳中,肯定不会很舒服,因为自己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年景顺的。年景顺是他外甥,又是他的得力助手,而自己因为父亲的关系,他无法拉拢。
军中自成派系,对一支部队来说是最致命的,他进入五羊军中,纵然和宣鸣雷堪称莫逆,有意不去形成一个小圈子。可是余成功身为宿将,却未免有点意气用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邓帅会回绝这种提议,他早就料到了。本来以他的想法,该早把傅雁容送回北方,而不提任何条件,这样反而正能让大统制猜疑邓帅。只是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唯一的理由,其实就是不希望再也看不到她了。以傅雁容的聪明,自己这点心思她肯定猜得到。她现在怎么想?会因此恨自己,还是不恨?郑司楚足智多谋,对军机洞察入微,偏生想不透这一点。
她的心思,也许是最难猜的吧……
他想得心烦,从怀里摸出了那支铁笛,信口吹了几下。本来吹的是《秋风谣》,可吹了一小段,眼前却浮现出傅雁容的样子,调子不自觉就转上了《坐春风》。他一支不喜欢太过柔靡的曲调,可这时吹来,却觉柔情无恨,欲语还休,这一曲吹得越发缠绵。
“可惜好容颜。明朝风雨后,总凋残。劝君且放两眉宽。杯中酒、以尽一宵欢。”
这曲子劝人及时行乐。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流年似水,转瞬即逝,所以要珍惜眼前。可眼前却是烽烟遍地,战火四起,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好时候。他一边吹着,心里却已有点苦涩。
这一曲吹罢,门“呀”一声开了,傅雁容道:“郑将军,我吃完了,你拿走吧。”
郑司楚忙放好铁笛道:“吃完了?这么快?吃饭别太快,对身体不好。”
傅雁容抿嘴一笑,也不说什么。郑司楚进去端起食盘,正要出去,傅雁容忽道:“郑将军,你与师哥是好朋友吧?”
郑司楚点了点头:“是啊。宣兄是我生死之交。”
“他为什么要投你们这一边?”
郑司楚犹豫了一下。宣鸣雷是狄人,而且是狄复组的关键人物,就算邓沧澜亦不知道。本来不该对她说这些,可在傅雁容眼光下,郑司楚只觉自己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他道:“宣兄是个狄人。”
傅雁容眼睛一下睁得滚圆,诧道:“他是狄人?怪不得……他是狄复组的人吧?”
郑司楚也不由诧道:“你早知道?”
傅雁容摇了摇头:“你说了我才知道。是狄人不算什么,各族咸与共和,一视同仁,他是狄人也没什么要紧,阿爹不会看不起他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狄复组的人,那才呆不下去。可是,他是狄复组,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