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阁在符敦城的城南,俯瞰押龙河,在城中算是最高的建筑,但他们站在滴翠山上,看过去望江阁也小若玩具。傅雁书道:“是啊。”
徐鸿渐叹道:“在地中见望江阁巍峨壮丽,滴翠山不过是座排不上号的小山,但一上滴翠山,望江阁却显得如此小巧。人力之伟,终比不过天地。”
傅雁书听他话中颇有感慨,也道:“是啊。人生一世,对天地来说亦不过是一瞬而已。”
徐鸿渐看了看他,笑道:“傅将军读过不少书吧?”
傅雁书受邓沧澜教诲,邓沧澜为将便有“手不释卷”之称,他平时有空亦常常读书。听徐鸿渐问起,他忙道:“不敢,不过略有涉猎。”
“军人虽然常说诗书无用,但人若无学,眼界胸怀终不能宽。傅将军少年英杰,又饱读诗书,前程实不可限量。唉,我这等老朽,终是再无一用了。”
徐鸿渐不过四十多岁,傅雁书听他自称“老朽”,便说道:“徐将军正在盛年,何来此言?”
徐鸿渐道:“少年时也曾心雄万夫,欲为万世开太平。但少年时天下已然太平,军人只能饱食终日,心终不能平。现在到了能用之时,却又觉得八方征战,生灵涂炭,宁可在太平之世饱食终日了。”他说到这儿,笑了笑道:“这话也太丧气,大概傅将军要见笑了吧。”
傅雁书道:“太平盛世,自是人人向往,小将岂敢取笑。其实小将也觉得,早一天天下能平息刀兵,重归太平,才是至愿。”
徐鸿渐看着他,眼里闪烁着一下,却又一笑道:“确实确实。”他打了个哈哈道:“今日能与傅将军长谈,也是平生一快,日后还请多多讨教。”
傅雁书道:“小将不敢。徐将军乃是前辈,有什么事,小将才该多多讨教。”
他们坐上了马,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进了符敦城,这才各自回营。回到营中,傅雁书却有点不安起来。今天徐鸿渐主动过来搭讪,他到底是什么用意?虽然徐鸿渐没说什么,傅雁书却隐隐有种忐忑。
徐鸿渐这人,不是那么简单。他想着。此人乃是现在昌都军区军区长万里云的亲信,自己隶属之江军区,两者并无瓜葛,他故意要来结识自己,难道是想结交私人?
傅雁书心中的疑惑,不过转瞬即逝。他自不知道,徐鸿渐在与他分手后,暗暗长叹了一声。
此人虽然前程不可限量,却终难一用。徐鸿渐想着,眼中也有点迷茫。
好在此人统率的是水军,即使大哥真个起事,也不会是心腹之患。现在的心腹大患,还是胡上将军。有胡上将军坐镇,大哥就算有冲霄之志,也难遂其愿。
不能让胡继棠的西平天水、东征之江的计划实现!唯有乱世,方可自立。他想起了当初与万里云的这一番密谈。既然傅雁书不能拉拢,那就只能实行第二套计划了。否则,有这人个执掌水军辅助,胡继棠在符敦城就固若金汤,乔员朗毫无可乘之机。
回到营中,他遣去旁人,只把一个亲兵叫进来密谈。这亲兵名叫舒松寿,是个很不起眼的小人物,名义上是世居雾云城的土著,却有个谁也不知道的身份:他本是狄人。
徐鸿渐与舒松寿的密谈并不很久,舒松寿马上就走了。这人走时,已身负徐鸿渐的一条密令。到了二十六日,突然有一条急令来到符敦城,却是驻扎在大江出海口的秦重岛北战队和东平水军发来的,要紧急调走傅雁书,因为两支水军正在进行紧张的磨合,准备反攻东阳城之际,海上突然出现了一批水寇。这些水寇出没无常,一味骚扰,虽然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打乱了邓沧澜的部署,因此邓沧澜要目前在符敦城已无大任务的傅雁书前去辅助。
这支水寇来得突然,而且他们居然敢来骚扰水军,实是嫌命长了。不过水寇本来就是些乌合之众,他们要干什么不能以兵法而论。邓沧澜现在手下虽然也有不少能干的将领,可是相形之下,反攻东阳城才是当务之急,师尊把自己调回去当助手也顺理成章。傅雁书没有多想,反正符敦城牢牢控制在北军手中,他麾下的水军有副将主持,自己确实没有太大的必要留在符敦城了。因此傅雁书在二十六日晚辞别了胡继棠,立刻带领一批亲兵从陆路赶赴秦重岛。他却不知道,此时已中了宣鸣雷的调虎离山之计。有傅雁书在符敦城,宣鸣雷对此次任务实是毫无把握,因此首先要想办法把他弄走。本来这调虎离山之计根本无法下手,但他的叔叔屈木出来与宣鸣雷联系说,说起此事,屈木出说他有办法。
屈木出是狄复组高层,现在狄复组也是再造共和的重要组成部份,虽然郑司楚怀疑狄复组曾下手绑架傅雁书,对他们不太放心,可听宣鸣雷说起此计,却也觉得若能实现,确是上上之策。对傅雁书这人,郑司楚亦极为忌惮,把他调走,乔员朗的天水军反攻符敦城把握大增。他担心的只是狄复组到底有没有这个力量实现此计,所以当二月二十七日接到羽书,说傅雁书已被调走,他不禁有点目瞪口呆。
宣鸣雷接到这消息时,实是欣喜若狂,见郑司楚久久不语,诧道:“郑兄,你难道还想和傅驴子一战?”
和傅雁书的水军交战,对谁来说都是一场噩梦。郑司楚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这消息确切么?别又是对方将计就计。”
宣鸣雷嗔道:“你也太小看我叔叔了!别的事还好胡说,这事岂会有假?若无把握,叔叔不可能通知我们的。万一不切,他可是要送掉我这条老命了。”
确实,宣鸣雷是狄复组的希望所在,他叔叔又是狄复组创始人,不可能来害这个侄子的。郑司楚沉吟道:“可是我还有点想不通,要调走傅雁书,只有假传军令。可是就连胡继棠都没看出这军令有假么?”
宣鸣雷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详情了。不过既然傅驴子已走,那肯定他们都没看出来。”
邓沧澜和胡继棠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不可能自己把傅雁书调回去的,狄复组得手的唯一机会就是假传军令。但假传军令谈何容易,若无北军内部的高层配合根本做不到。饶是郑司楚足智多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狄复组是怎么做到的。他当然做梦也想不到狄复组竟会与万里云也有联系,而万里云居然肯配合他们设下此计。万里云是北军中的最高指挥官之一,由他来假传军令,当然连胡继棠都看不破。
宣鸣雷见郑司楚仍在苦思,嗔道:“郑兄,你也别太多想了。我叔叔此番前来,是受老伯之请。”
郑司楚诧道:“是家父?”他很不赞同这些绑架和刺杀的行动,但知道父亲没有自己这种想法,说不定正在谋划这类事。宣鸣雷道:“是,这也是申公的意思。”
郑司楚没想到申士图也参与了,更是诧异,问道:“是什么事?”
宣鸣雷笑了起来:“听申公说,这还是你的意思。”
这下子郑司楚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他道:“我可没有要申公做这种事……”
“是那个报国宣讲团。”
郑司楚恍然大悟,颔首道:“原来是这事。那令叔是要将那些报国宣讲团的家属搬来是吧?”
宣鸣雷道:“正是!申公说,你对这些唱戏说书的甚是忌惮,大统制想的也是要激怒我们。若把这些人刺杀了,他另组一支简单之极,更可以信口雌黄说我们凶残了。申公便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让这些报国宣讲团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