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刺破空气,枪尖上似乎都爆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两杆长枪在极短的一瞬间一击,发出了一声响,沈扬翼的马震得退了半步。
真是好枪法!仅仅交了一枪,郑司楚便在心底赞叹。没想到沈扬翼的枪法竟有这等造诣!如果单论枪法,沈扬翼用的不过是军中通行的枪术,肯定不会有自己的交牙十二金枪术那样神鬼莫测,但他的力量和速度却也少有人及。
这样一个人,居然一直是个辅尉。也许,人的命运真的无法抗争吧?郑司楚想着。如果沈扬翼能在自己麾下,定会大放异彩,可是这些话说也没用了,这个人是不可能投降的。
看着风中沈扬翼那张如鹰隼般的脸,郑司楚心底更是痛楚。时间在流逝,如果不能尽快突破沈扬翼,这个拼尽全力赢得的机会又将错失。但要痛下杀手,将沈扬翼挑落马下,郑司楚却也有点无能为力。
他经过的实战,已不算少了。第一次上阵,他就从来没有留过手,只要是正面相对,能取敌将性命,他就绝不留情。但平生第一次,他总是无法对沈扬翼下杀手,脑海中想到的尽是当时在西原,想反扑楚都城,没来叫不到人,沈扬翼一听就再无二话,跟随自己前去的情景。后来在雾云城纪念堂,和沈扬翼又有短短一面,当时两人谈了一阵,以后再不曾见过。只是这短短的两次见面后,他也一直没忘掉这个面如鹰隼的军人。
两个照面瞬间即过。此时两军已缠斗在一处,三叠阵虽然被破,但昌都军的实力真个不容小觑,就算多半不是骑兵,以短击长,仍是结成了一个坚阵,郑司楚的五百骑兵一时仍然无法击破这一层阻碍。此时身后的爆炸声已渐渐稀了,看来孟汉毅用那种新武器布下的防线也快要顶不住,若再不冲过去,南北两边的敌军就将合围,自己就如铁钳中的一颗核桃般被夹得粉碎。
只能杀了你了,沈兄。
郑司楚带转马,看着面前正要冲来的沈扬翼。他将手一抖,长枪在掌手退后,五指握到了离枪尖十分之三处。
握枪有“前七后三”之说。握在离枪屋十分之三处,此时持枪最后顺手,郑司楚此时却倒了过来。沈扬翼也根本不管他是怎么握枪的,飞马上前,一枪直刺郑司楚前心。
就在这时!当两匹马的马头几乎靠在一起的时候,郑司楚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猛然刺出。他的枪握在枪尖十分之三处,等如比沈扬翼的枪短了一大半,沈扬翼的枪刺中他时,他的枪却离沈扬翼还有一大截。沈扬翼不曾见过交牙十二金枪术,见郑司楚出枪有异,只道他是出枪错乱,心道:“他是要死了……可惜!”
杀了郑司楚,沈扬翼心里也全然没有喜悦之意,眼中反倒有些不忍,但他出手却丝毫不慢。眼见他的枪头已到郑司楚胸前,郑司楚的枪却一探,已到他的枪尖下,左手在枪尾一按。
这等挑枪之法,也是枪法中防御的妙招。不过用这一招,比的便是对战双方的力量。如果防守一方力量不够,挑不开敌人长枪,那就只有等死一途。沈扬翼已和郑司楚交手到现在,知道郑司楚力量不小,但自己实不比他弱,现在自己全力出枪,他却是在胸前不远处挑枪,定然挑不起来,穿心之厄再躲不过了。一时间他眼前都有点模糊。
郑兄,死吧。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但枪尖上却传来了一股极大的力量,竟似有三四个郑司楚一起用力。沈扬翼大吃一惊,心道:“不对!怪不得他要这般握枪!”
沈扬翼的心思亦是极快,一瞬间已明白了郑司楚这种古怪的握枪法的真意。平时握枪,用的是手臂之力,但郑司楚这么握枪,手臂是用不出力来,只是因为手握在离枪尖十分之三处,右臂只是作为一个支点,他真正用力是在左手下压。便如一个杠杆,一下子让力量增大了好几倍,便显得他力量陡然增强了。只是说说容易,真要这般使用,必须经过千万次苦练,出手时还要眼疾手快,加上包天的豪胆。
都说郑司楚在做行军参谋时,枪术就几为军中之冠,这话真个不假!沈扬翼的长枪被郑司楚一下挑开,郑司楚的左手却是一送,已成了正常握枪手法。这个时候沈扬翼的枪尖被挑起在半空,中门大开,想挡都没办法挡,实是自己难逃穿心之厄,但他心里反倒一片空明,没有一丝惊慌。
作为一个军人,死在战场上,那是本份。死在你枪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沈扬翼想着,闭上了眼,等着死的来临。但随即来的却是左肩的一阵剧痛,他痛呼一声,双腿夹住战马,人向后一仰。
郑司楚这一枪本可刺中他前心,但到了最后,还是心软了软。虽然沈扬翼没有留情,自己也下定决心不留情,可真个要枪挑沈扬翼落马,郑司楚仍是不忍看到。不过现在沈扬翼一臂受伤,落荒而走,驻军的阵势便已出现了一个缺口,郑司楚已冲了进去。
沈扬翼是辅尉,防守的是驻守右侧,这一支驻军的指挥官是个名叫胡铁声的校尉,见右侧被破,惊道:“抵住!快抵住!”
敌方是清一色的骑军,而且身手不凡,己方是肯定挡不住的。胡铁声对这一点早有预料,只是职责所在,能多挡一刻,就多挡一刻,毕竟现在是在东阳城里,己方友军肯定马上就会前来。他亦是隶属昌都军,郑司楚当年与他亦有过一面之缘,听得他声音,高声道:“铁声兄,郑司楚在此,你不愿死的便闪开!”
郑司楚!
这个名字对昌都军来说,另有一番滋味。自毕炜战死后,现在出身昌都军最出名的便是郑司楚了,特别是报国宣讲团各处表演,申公北把郑司楚说得如此不堪,却也将他说得厉害之极,昌都军听来,倒是感慨更多一点。
昌都军开革出来的军官,也如此厉害,那昌都军的现役军官无疑更加厉害。报国宣讲团在鼓舞士气的同时,也给人这般一个印像,所以昌都军中不少人都对郑司楚很有点好感,只觉若没有他,昌都军还不会被世人如此看重,就算郑司楚现在已是反叛。胡铁声听得竟是郑司楚,心中一寒,忖道:“原来是他!我……我单打独斗,可打不过他。”嘴上却道:“郑……司楚!我怕你何来!”
在军中时,诸军官也曾训练时比武,郑司楚虽是参谋,却很少有败绩,这胡铁声就曾败在郑司楚白垩枪下,而当时的郑司楚还是个刚入伍的毛头小伙。虽说现在实非单打独斗,但胡铁声心中已有惧意,说出来亦觉底气不足。昌都军士兵一听胡铁声嘴上说“怕你何来”,口气里却实是在害怕,无不丧气,只觉郑司楚只怕真个一个能当百万雄师,所以胡将军都怕成这样。三军夺气,战力锐减,本来在郑司楚骑兵队冲击下他们在苦苦支撑,现在更难撑下去了,胡铁声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倒有一半人已有惧意。
郑司楚马快枪锐,突破沈扬翼时,已一下穿到了这些敌军背后。他返身再冲来,昌都军见他如此勇不可挡,登时哗然而逃。这一个冲锋,骑兵队终于将这支敌军冲毁。
前面便是北军的火炮阵地了。现在听来,火炮阵地上响声仍是十分密集,显然刚才的补充他们还不曾用完。郑司楚心中已是焦急万分,刚才这支昌都军阻碍了他们过多时间,如果在这个时候水军崩溃,那就前功尽弃了。他扭头看了看,此时已冲过了数百步,孟汉毅率领着几百人还在后面以那些火器阻住追兵。弹药库倒甚是充裕,他们施放到现在,仍然绰有余裕,只见一道道火蛇飞出,引燃了一片民房,已在北边连成了一堵火堵,追兵根本过不来。他向石望尘道:“快叫孟将军不要恋战,马上赶上来!”
石望尘道:“是……”
他还没说完,眼前忽地一亮,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这声巨响震得大地都在颤动,火光陡然间直冲云宵,郑司楚的飞羽亦长嘶一声,险些把郑司楚摔下马来。他一把勒住疆绳,心里却一下凉透了,眼里也已经湿润。
那是北军发射火炮了。因为他们夺下了这片弹药库,北军追兵投鼠忌器,一直不敢用火器进攻,而孟汉毅用火器阻拦,占尽了便宜。现在那些追兵见实力明明远在敌军之上,却久攻不下,白白在这道防线上损失人马,到这时候也不顾一切,用火炮来轰了。刚才这一炮,定是轰中了弹药库,孟汉毅一彪人紧贴着弹药库,这一下将那边炸成了一片火海,孟汉毅那几百人哪里逃得出来,一瞬间就全都粉身碎骨。还好郑司楚和石望山离他们相隔已远,否则也要被波及。
轰塌了弹药库后,虽然一时间火势更大,追兵也赶不过来,但后防已毁,他们再无顾忌,马上就要杀到眼前。石望尘已吓得有点呆了,喃喃道:“郑将军,怎么办?”
郑司楚喝道:“向前!”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便打马向前冲去,只是眼里终有泪水流出。郑司楚经过的实战已不算少,战场上死人也见得多了,但从来没有和现在一般感到如此惶惑。武器的威力越来越大,而人的力量显得越来越小,战事一起,相应的损失也会越来越惨重。在这个时候,他心头那个“究竟为什么而战”的念头又涌了上来。
为了一个美好的目标,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真的值得么?
他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周围已尽成一片火海,但这阵火势很快就要熄灭,等火一灭,北军的追兵就要大举上前,那时自己的生命只怕比孟汉毅长不了多久。他喝道:“冲锋!冲锋!冲锋!”
这三声一声比一声高,方才被那一声巨响吓呆了的南军此时也已定下神来,心想确实,若不冲锋,留在这儿就只是等死。虽说冲锋也不见得定有活路,但冲上前去,终还有一线生机。现在他们还剩下一千五六百人,这一千多人齐声道:“冲锋!”登时如一道洪流向前席卷而去。
弹药库的这阵火势,正是谈晚同在江面上看到的,同时邓沧澜也已看到。见东阳城南门处突然有火势起来,看来正是冲锋弓队防御的火炮阵地,邓沧澜心里亦是一沉。
居然后防失守!邓沧澜只觉胸口一闷,一口血已郁在了心间,险些就要吐出。他算定了一切,就是不曾想到居然南军有这个能力从后方奇袭。许靖持也看到了,惊道:“邓帅,这是怎么回事?”
邓沧澜压住了胸口这团郁血,缓缓道:“不必多管,顶住南军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