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连邓沧澜都为之一怔,心道:“我真是想得多了么?还是雁书有点轻敌?”但傅雁书又道:“只是南军也未必就真没有北上突袭雾云城的初衷。军情万变,最关键的就是随机应变。现在中央军区相对空虚,一旦我们应对失误,他们可能就真的长驱直入,北上突袭雾云城了。”
翟式秋这时插嘴道:“傅将军,那你觉得怎么才是应对正确?”
傅雁书道:“仍是那句话,军情万变,现在谁也说不上是否应对正确。但翟将军适才一言,深得我心。一城一池的得失,并不就是一切。我军的兵力,并不在下风,南军的首要目的,正是要将我军牵制在一城之中。若我军困守东平城,南军只怕会围而不攻,水军却扬帆北上,直取雾云城去了。那时我军若再去追击,则后防不稳,五羊陆军又将与天水军合兵攻击,分而破之,我军的优势就丧失迨尽。”
这一点翟式秋也已看到,他点头道:“不错。因此依我之见,先集中优势,拔除了王除城,五羊城就不足为虑。”
傅雁书道:“只是翟将军,天水军有备而来,定不是轻易就能拔掉的。一旦在王除城下战事胶着,东平城却有失,则全军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大势去矣。”
胡继棠见傅雁书侃侃而谈,说得越来越流利,开始时的那点局促已荡然而去,心道:“邓帅的这个弟子果然不凡!大统制擢贤令,难道就是专门为他下的?”戴诚孝却有点着急,道:“傅将军,你说守也不是,战也不是,难道上上策是掉头逃走么?”
傅雁书顿了顿,心知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他已经有了个计划,但这计划实在有点让人出乎意料,如果和邓帅私下说去,八成要被他驳回。可是,他想来想去,这个计划虽然一时受挫,长远看来却确是上上之策。南方七省联盟,短时间里要消灭南军已不可能了,现在就必须做好持久作战的准备。只是要说出来,还是要点勇气。他长吸一口气,缓缓道:“戴将军之言也并非戏言,只是不是逃走,而是转移。”
翟式秋一听便叫道:“转移?转到哪里去?”
傅雁书道:“翟将军,眼下南方大陆八省,七省已归南军所有。这等情势下,我军的补给已经大成问题,想要取胜,就不能仓促。若急于求胜,往往会遭意外之败。”
他这话一出,好些资格老的将领心头火起,有些脾气不好的都骂了出来,若非得知傅雁书是邓帅得意门生,他们差点就要下令将这个妖言惑众,自灭军心的小军官轰出去。但邓沧澜和胡继棠心头一震,忖道:“他说的没错!”
南方七省联盟已成。虽然除了广阳和天水两省,其余五省的兵力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等情势下,北军要在南方作战,补给线就相当困难。他们本来觉得五羊城之叛只不过疥癣之疾,心底都不愿承认这个对手实际上已经具备了全面对抗的实力,可事实就是如此,南军已经能够全面对抗,想要在短时间里求胜,完全都不可能。现在看来,大统制当初调拨各部到之江省,意图雷霆一击,彻底解决南军,实是操之过急。急于求胜,以至失败,这一点胡继棠更有体会。上回远征西原,正是大统制胃口太大,想借一战彻底解决西原,结果反倒以绝对优势的兵力铩羽而归。这一次虽然补给比在西原时要方便得多,可也已经有了当时的几分情形了。邓沧澜和胡继棠身处高位,当局者迷,反倒不及傅雁书一个小军官旁观者清。胡继棠见那些军官还要骂,沉下脸道:“让傅将军说下去!”
胡继棠治军之严,还在邓沧澜之上,而列席的军官大半是东平军区和中央军区的,见胡继棠面色如铁,一下谁都不再说话,听傅雁书说下去。傅雁书肚子里的话已说了大半,现在那种骨鲠在喉,不吐不快的不安已化乌有,更是口齿灵便,朗声道:“南军的真正用意,我想便是要拿下东平城这个大江以南的重镇,这样他们便能够全面控制半壁河山了。他们此计来得突然,我军疏于防范,已落后手。若跟随他们的举动,无论是战是守,我想都不会越出他们的估计。但他们一定不会料到,我们会放弃东平城。东阳城虽非名城,但规模其实并不比东平城小多少,而我军实力无损,又有大江为天堑,有我军在此镇守,水军亦不必出海阻击,南军长驱北上,突袭雾云城之议,就不解自解了。”
傅雁书一说,诸将回想起来,又有大半人开始点头。先前所议,分歧就在于若为了阻击五羊水军,东平水军不能在东平东阳两城间接应,东平城就彻底沦为孤城。但照傅雁书的说法,干脆放弃东平城,这样五羊城是不敢孤军深入,远袭雾云城的,否则到时东平水军衔尾而至,五羊水军前后水陆受敌,定遭全军覆没。虽然只是一个转移之举,却已化解了这个最大的危机。只是弃东平这说法,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东平乃是之江首府,十二名城之一,如此不经一战就交给敌人,定会会被人说成是怯战先逃,谁都担不起这责任。因此虽然大半人觉得傅雁书说得有点道理,可谁也不敢公然附和。正在冷场之时,却听邓沧澜道:“眼下看来,此计实是万全之策。只是王除城又该如解决?”
傅雁书道:“天水军远道而来,虽然拿下王除城,却根基不稳。到时我军便以水军攻击,将他们困在城中,而另遣一支船队接应万里云将军,前去攻击符敦城。如此便反客为主,我军虽受一时之挫,换来的却是局面的主动。”
他刚说完,胡继棠已鼓掌道:“好一个反客为主!这招弃子杀招,真是后生可畏,傅将军不愧是我军后起之秀!”他心思灵敏,傅雁书虽然说得还很粗疏,但他心里已经将前后左右都已想了许多。弃了东平城,这样北军反而能够得到主动。而转移时,将东平城搬迁一空,南军即使得了东平这座空城,想要守住,势必也要分兵,到时反而是北军能够分而击之了。他平时也爱下棋,下棋时的弃子战术,那是常事,但在实战中也能如此当机立断,主动弃去一座大城以换得先机,他还是尚未想过。此时他对傅雁书更多了三分欣赏,对邓沧澜亦更增一分敬服。他扭头对邓沧澜道:“邓帅,您觉得令高足此计,可行否?”
傅雁书提出的计策,邓沧澜实亦大出意料之外。但现在想来,弃东平城确是重新得到主动的唯一办法。他道:“翟将军所言的不拘一城一池之失,正中肯綮,戴将军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亦得兵家三昧。弃去东平城,虽然事关重大,但一切责任,由本帅承担,本帅会向大统制上禀。”
邓沧澜年事已高,话说得亦圆滑,便是戴诚孝和翟式秋也觉面子上很过得去,更见他肯承担责任,而胡继棠更是先行赞同,当即应声道:“邓帅所言极是!末将佩服。”现在军中有三个下将军,还有一个是邓沧澜麾下的聂长松,更无异议。主将和重要将领这般一说,余下的都尉更是再无二话,接下来的就是商议如何转移了。东平城现在有人口二十余万,东阳城也有十来万,把东平城的人口全部迁到东阳城去,自不可行,但人口物资又势必不能留在东平城,因此接下来几天东平水军的首要事项就是帮助东平城民转移。其间,有个官吏过来禀报,问起东平城牢中的囚犯该如何处置,是不是也要转移。
现在东平城的牢房中,关押着数百名囚犯。邓沧澜想了想,说道:“现在事态紧急,牢房一律不动,让几个年老狱卒留守,一旦南军进城,就交付给他们。”
“不管了么?”那官吏有点奇怪,追问了一句。待邓沧澜又点头证实,他才答应一声,便去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