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雁书虽然并不知音,但这一曲却也让他听得如醉如痴,他从来没想过乐曲竟能到如此境界。对旁人他倒并不意外,最意外的还是那个施正。
这人真是个商人么?
他看向郑司楚。他本来注意力都在王真川身上,对这施正视若不见,但此时却已隐隐觉得,此人亦非寻常之人。
今天他来林府赴宴,实是凑巧。本来今天去帅府看过,给师母和邓小姐带两包新昌记鸭肫肝,吃过午饭后就要回东阳城,哪知师母却说本要来林宅赴宴,但大统制突然发下急令,专门还带了一句要师母也去接令,只好由他陪邓小姐前来。来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情不愿,心想早点敷衍完了,将邓小姐送回家再说。只是看到了郑司楚,他心中的疑心越来越重。
这个人的手法如此高明,真的会是商人?
这施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完全是个贩咸鱼的商人。但让傅雁书起疑的,是这个人的气质。此人气度太大,完全不像个斤斤于蝇头小利的商人。虽说世上之人藏龙卧虎,有高人隐于市井亦不足为奇,可是这个施正表露出来的,哪里还是个小贩,简直气吞宇宙。这种气质,他仅仅在两个人身上看到过。
其中一个,是大统制。他曾远远在军中见过大统制一眼,在那个貌不惊人的男人身上,他恍惚看到了无垠的天和地,让他不禁咋舌。第二个,却不是老师,而是师母。师母身上,仿佛隐约也有大统制这样的气度。当然也不奇怪,大统制和师母本来便是兄妹。只是,这种气度,他竟然在这个施正身上也看到了。
这可能么?难道是眼花了?
他正在踌躇,郑司楚却也感到了背后如芒刺一般的目光。
糟了,这傅雁书生疑了。他已是暗暗后悔。为了压倒王真川,找机会绑走他,自己表现得未免有点过火了。宣鸣雷一生向不服人,但对这傅驴子却是既惧而佩,外加不甘心。如果傅雁书对自己生了疑心,只怕这一趟就要难办。他心念一动,放下笛子,打了个哈哈道:“林公,在下这些粗浅笛技,实在让您见笑了。”
林先生吁了口气,笑道:“施先生,真是想不到啊,您的笛技竟然一高至此。施先生,您能不能……能不能歇了生意?”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怔,心想这两句话根本不搭,林公失心疯了不成,人家笛子吹得不错,居然就要他歇了生意。郑司楚却是洞若观火,心知林先生准是打了个礼聘自己的主意。他装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道:“林公此言何意?”
林先生咽了口唾沫,讪笑道:“没什么,是某失礼了。只是施先生,若你倦于商贾,不妨来我家中暂居,指点一二可好?”
他虽然觉得要这施正歇了生意来自己乐班里当个笛师太过份,但仍然不肯死心。郑司楚心中暗笑,想了想道:“其实有闲的话倒也不错。不过……”
林先生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心痒难搔,急道:“不过什么?施先生请说。”
“这个……延误了生意,只怕我的伴当拿不到薪水要有怨言。”
林先生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是想要开价又不好意思。”当即微笑道:“施先生放心,将来施先生南下采办的货物,我全包了便是,另外还有程仪相送。”
郑司楚松了口气,深施一礼道:“如此多谢林公,恭敬不如从命了。”
傅雁书见这施正居然当场开价,不由暗暗一撇嘴,忖道:“原来只是在笛子上有点小技而已,毕竟还是个市侩。”
林先生郑司楚答应了,不由欣喜若狂,道:“拣日不如撞日,施先生便在我家中盘桓几日吧,贵伴当就让他们自行回都可好?”
郑司楚见他急成这样,更是暗笑,脸上却仍是诚惶诚恐道:“承蒙林公错爱,愧莫敢当,待我将一些善后事宜解决了再来叨扰可好?”
林先生心想自己未免也太急了,笑道:“正是正是。来来来,还是入席吧,我这做东的真是怠慢贵客。”
此时酒菜已流水价送上来。林先生家中豪富,吃得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邓小姐面前却放了一盆卤水拼盆,笑道:“邓小姐,这是新昌号特制的,请尝尝。”
邓小姐和母亲都特别爱吃新昌号的卤味。她掩齿一笑道:“林伯伯,真是麻烦您了,原来您也知道我爱吃这个。”
林先生心道投其所好之理哪会不知。现在招来了施正这么个高手笛师,他心境大好,道:“来,让奶娘把小宝抱出来,给诸位姐姐叔叔伯伯公公瞧瞧。”
林先生今天本来便是借办满月酒的名义设宴,此时奶娘抱了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孩出来,一干人说了些客套话,正在边吃边聊,有个工友进来道:“林公,外面有军爷来请傅将军。”
林先生还没说什么,傅雁书闻声站了起来道:“是么?诸位,暂且失陪一下。”说罢便转身出去了。郑司楚见他出去,心中不免一震,忖道:“这傅雁书倒是恪尽职守,只是不知有什么事,总不会是我的事吧?”
他心里有点不安,但脸上仍是毫无异样,竖着耳朵细听。傅雁书虽然就在门外,但席上正在谈笑风生,实在听不出来,隐约只听得“邓帅”云云。他更是惊慌,暗道:“这事是邓帅派下的?难道我来东平城的事真个犯了,还是他们要提前出发?”
现在东平城已经聚集了大批调拨来的军队,很快就要第二次南下征讨。本来想来总还要月余才能成行,但邓沧澜会不会又和上一次一样,提前出发,要打一个措手不及?郑司楚正思前想后,傅雁书已经回来了,向林先生行了一礼道:“林公,实在抱歉,雁书有急事要回军营,只能先行告退。阿容,呆一会我再来接你。”
林先生此时正拿一本乐谱给邓小姐和王真川翻看,听得傅雁书现在就要带邓小姐走,不由一怔道:“傅将军,这么急么?”
“是,军令如山。”
邓小姐却翻着乐谱道:“没关系,等一会让林公送我过江好了。”
林先生本就求之不得,心想你要住这儿最好,我给你打扫静室让你安歇,便道:“是啊是啊,傅将军有公务在身,我会派人专程送邓小姐过江,傅将军您就放心吧。”
傅雁书皱了皱眉。刚才麾下士兵说邓帅有紧急命令下来,要自己即刻回营接令,若是有什么急事,确是没时间再送邓小姐过江了。他是个视军令如山的模范军人,自然不可能因私废公,想了想道:“那就有劳林公了。”
林先生见他不带邓小姐走了,如释重负,心想能请到宣鸣雷的师妹前来,实是难得之机,将来只怕也没这种借口了,忙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傅将军请便。”
傅雁书又行了一礼,向邓小姐道:“阿容,你可要小心点。”说罢才转身出去。待他一走,邓小姐却将乐谱往桌上一放,微笑道:“林公,我想看看你家绣姐姐去。”
林先生的女儿叫林绣,生了孩子还在娘家坐月子,听邓小姐要去看,他道:“这个么,产妇的房间,只怕……”
邓小姐道:“这有什么要紧,我妈说了,还有个给宝宝的脚镯要我亲手交给绣姐姐。”
林先生心想产妇的血污之室男子是不好去,女子倒没这种讲究,见邓小姐执意要去,便道:“好,好,我让奶娘来引邓小姐过去。”
邓小姐微笑道:“好的。”她顿了顿,忽然道:“对了,我听妈说,昨天雾云城里出了件大事。”
林先生心想你一个小姑娘真是不知轻重,也说什么雾云城大事。但邓小姐既然说了,他也只好接口道:“是么?不知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