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制。”
伍继周的声音在荷香阁外响了起来。大统制抬起头,沉声道:“进来。”
门“呀”地一声开了,伍继周走了进来。隔着帘子,大统制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文书的身影,喝了口茶,才道:“有什么要事么?”
“狄复组又有活动。”
狄复组是狄人复国组的简称。这是一个地下组织,据说是昔年五狄王的后裔建立的。狄人曾经是中原最大的边患,但后来被一举平定后,狄人内迁,已与中原融为一体。只是虽然大多数狄人都不再将自己看作异族了,可毕竟还有一些坚持要复国的狄人存在。这些人暗中张贴一些传单之类,宣称狄国是千年古国,向来不属中原,是中原吞并了他们。其实狄人本是游牧部落,根本算不得立国,而且同是狄人,曾分为五部,各部间亦相互仇杀,一旦联合,便共同南下抢掠。现在狄人内迁,大多转为农耕,要他们回大漠逐水草而居,只怕大多数狄人率先站出来反对,所以这个狄人复国组的能量向来不大。虽说不大,终究也算个公然反叛的组织,所以一直只在地下活动。过去,大统制手下的南北两部天官一直在追查他们的行踪,只是出了郑昭之事,南北两部天官损失惨重,已无暇顾及这狄人复国组了,他们活动得便又多了些。大统制哼了一声,道:“下令卫戍加强检查,对狄复组一旦查明,严惩不殆。另外还有什么事?”
伍继周顿了顿,才道:“鲁立远文书于昨日夜间自杀身亡。”
鲁立远,本是国务卿郑昭的文书。郑昭昏迷后,他仍然留在国务卿府,作为代理国务卿顾清随的临时文书。但顾清随因为在议府集合了一批议众向大统制提出不信任案,大统制强行解散了议府,虽然顾清随尚未下狱,其实已基本处于闲居状态,鲁立远其实已在行使国务卿实权,他在这当口自杀,实在令人想不到。大统制显然也有点吃惊,道:“是自杀么?不是被害?”
“是自杀。鲁文书还留下了一份写名给大统制的遗书。”
“拿进来吧。”
伍继周得到大统制的同意,这才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见大统制,伍继周亦不由一震。大统制向来精力过人,脸色一向很好,但现在的大统制面色却显得有点苍白。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道:“大统制,请过目。”
大统制打了开来。鲁立远的书法有口皆碑,但这份遗书却写得十分潦草,里面倒也没什么太特别的,无非是自责能力不足,有负大统制期望,除此以外没有谢罪之法。大统制看完了,叹了口气道:“继周,记下来,给鲁文书追发三等共和勋章,抚恤其家小。另外,”他顿了顿,又道:“提拔古月桥为新国务卿府文书。”
这古月桥曾在十多年前短暂做过大统制文书,当时大统制对他评价相当高,说此人是太守之才,当一个文书未免过于可惜。只是古月桥能力虽强,却很有点多嘴,当初曾经牵连上了一件泄密事件,结果被发配到礼部去做一个下级官员,十几年来一直沉沦下僚,没什么起色。有一次大统制心情好,和伍继周闲聊,说他前后有过五任文书,其中两个已经去世,还在世的三个中,除伍继周外,就数这古月桥最有能力。听得大统制说要起用古月桥了,伍继周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心里却是一沉。
大统制对人的要求极高,稍有犯错,立刻开革,因此那回说起古月桥来,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其实那回古月桥无非多了句嘴,把一个尚在讨论中的动议捅了出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但大统制仍然把他革斥了。在大统制心目中,这种嘴巴不紧的人,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做自己的文书。现在大统制重新起用古月桥,也许说明的,就是已没有更多靠得住的人可用了?
伍继周虽然脸上无喜无嗔,似乎事不关己,心里却实已起伏不定。现在共和国里出的事太多了,两次远征失败,上将军毕炜阵亡,方若水和胡继棠两位上将军被革职。广阳省又公然反叛,结果连号称水战无敌的三帅邓沧澜,也在五羊城外海吃了个大亏,东平水军损折了近一半。也许,现在的大统制手上当真已没有太多的人好用了。大统制目前最苦恼的,也许正是这个问题。
人才,便如栽下的树木。一代接着一代,总会有出类拔萃的出现,但那需要时间。变故来得太急时,老一代已不堪重用,新一代却未及长成,若是承平时这问题尚不算大,可一旦有内忧外患,这就会变成一个致命弱点。伍继周正想着,忽听大统制道:“继周,再发一份委任书给胡继棠上将军。”
伍继周暗暗舒了口气,心道:“大统制果然仍要起用胡继棠了。”虽然远征失败,但对胡继棠和方若水加以革职的重罚,伍继周知道与其说那是对这两位将军的败北治罪,不如说是治他们最终未按大统制安排行事之罪。在大统制计划中,远征不做则已,一做就要将西原彻底解决,就算前方吃紧,也必须撑下去。但胡继棠最后还是违背了大统制这条命令,率军撤退。只是此战虽败,连伍继周这等并不知兵之人也知道,胡继棠实是做了最好的一个选择。尽管远征军败退,兵力损失却并不很多,所以共和国的根基并不曾动摇……假如不是五羊城这个变数的话。可不管怎么说,胡继棠是有能力也有威望的名将,这一点大统制亦很清楚。只是,要重新起用胡继棠,事实上就是在承认大统制先前的决定有不到之处,如果是以前的大统制,伍继周想来亦觉那不可能。看来,事态严重还超过了自己的想像,逼得大统制亦只能低头了。
走出荷香阁,伍继周突然有点晕眩。在大统制身边呆得久了,总有种恍惚。大统制仿佛太阳,却又是一个能将一切都吸进去的太阳。
我的将来会是怎样?他心底突然冒上了这个从来不曾有过的念头。
仿佛从高山上滚落的一个小雪球。一开始,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东西,但随着滚落,这雪球不断变大,终于引发了一场雪崩。五羊城再造共和之举,终于也引发了一场大变动。
五羊城刚提出再造共和这个口号时,依附他们的仅仅是西邻的南宁省。南宁省残破不堪,事事依附广阳省,所以不论五羊城是成是败,他们只能跟随广阳行事。但五羊水军击退了邓沧澜统率的东平水军后,却使得他们声势大振,紧邻的闽榕太守高世乾终于也公然扯出了“再造共和”的旗帜。现在,打再造共和旗的已有了三个省,虽然南宁省可以忽略不计,但以广阳和闽榕两省之力,已不是无足轻重了。
如果不能尽管解决,依附他们的省份只怕会越来越多。到时,真的会引发一场撼动共和国根基的大风暴么?伍继周虽然走在阳光下,却还是打了个寒战。
共和二十二年的这个冬天,将会是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季节。
然而不论此时伍继周感到有多么冷,在昌都省西靖城军营里,却依然热火朝天。
邓帅败北的消息传来,激起的是惊愕和不安,更多的却是不服,特别是这批刚远征败回的军队。虽然远征吃了一场大败仗,只是撤退时却因为井然有序,除了断后的毕炜一军,远征军的中军和前军都没什么损失。就算是毕炜部队,因为他最后是亲自断后,本部中大半还是逃出了生天。
败北之耻,以及为主将战死复仇的决意,在每一个士兵心中燃烧。毕上将军为了士兵能有生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几乎感动了每一个人,包括陆明夷在内。身为冲锋弓队第五百夫长的陆明夷,若非在最后一刻被毕炜斥退,肯定也会被五德营的火枪骑追上,一同丧生在西原,所以他现在比旁人更多了一分昂扬的斗志。
毕上将军,你的仇,我定会为你讨还!
他的手一振,三枝箭几乎同时射出。这三箭快得异乎寻常,三箭也齐齐射中靶心,边上观看的士兵齐齐赞了一声。
冲锋弓队此次损失极大,五百人足足损失了一半,队长洪修光战死,五个百夫长中战死了第一、第三两个,第二百夫长王离重伤,至今未愈,现在只剩了第四百夫长米德志和陆明夷两人在主持,冲锋弓队的残部亦由他两人暂分为两部进行日常训练。本来以为不用多久,冲锋弓队定然又会补充兵员和将军,恢复旧貌,可现在回来过了大半年,却仍然未收到重建冲锋弓的命令。陆明夷和米德志商量,觉得只怕是由于冲锋弓队本是毕炜亲兵,但毕炜和洪修光都已经战死,这个编制实亦名存实亡,新来的主持军事的下将军万里云对这个编制不看重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