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司楚暗自叹息。一家不知一家事,他自己家里,父母两人也曾反目多年,以至于母亲独自住在五羊城,连自己这个儿子也不常见她。大统制虽然在民众心目中等若天神,但他家里只怕一样有矛盾。不过,假如邓沧澜和大统制之间亦有心病,广阳省举旗后倒也多了一分胜算,邓沧澜会响应也说不定。但这些都还远,眼下最关键的,就是保证父亲的安全。父亲做了多年的国务卿,在民众心目中地位虽然比大统制仍然远远不及,可毕竟是大统制之下第一人。有父亲牵头,五羊城起事后只怕相邻诸省都会表示同情。从另一方面来看,与其解决申士图,解决掉父亲更是当务之急。只是父亲抵达五羊城虽然不像当初那样隐蔽,到底也不是大肆声张,知道的人并不多,大统制当真知道么?
不,大统制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了。所以,这应该是大统制早已安排下来的计策。如果要正面与大统制相抗,郑司楚实是毫无把握,虽然自从见过大统制后,他已对大统制也有了一点隐隐的不服,可在大统制积威之下,他仍是胆战心惊。但眼下肯定不是大统制亲自布置,他就更有了几分信心。
飞铁的驭车术很是高明,加上五羊城的市政建设得相当好,大道如砥,十分平坦,车行很快,转眼已到了郑昭一家居住的地方了。车停下来后,飞铁在前座小声道:“郑公子,宣将军,请你们进去,在下留在此地观风。”
郑司楚答应一声,小声对宣鸣雷道:“宣兄,我们进去吧。”
他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宣鸣雷已将短刀握在掌中,若里面没人前来应门,他们便要破门而入了。但很快,有人“踢踢踏踏”地过来开门,一边道:“谁啊?”
郑司楚有过日不忘之能,听得是一个先前的工友。他心下一宽,忖道:“还好没事。”就算是白担心,白忙一趟,总比出事要好。此时那工友开了门,一见外面是郑司楚和宣鸣雷,他也认得,怔道:“少……少爷,您来了?”
共和国里这些老爷少爷的称呼早就废止了,但这工友年纪不小了,也叫惯了改不了口。郑司楚道:“我爹我妈在么?”
这工友道:“在,在,少爷进来吧。”说着又掩上了门。郑司楚进了院子,见楼上点着灯,宣鸣雷小声道:“郑兄,你上去看看吧,我在下面等吧。”
现在已是黄昏了,厅堂里有几个工友正在收拾碗筷。宣鸣雷还没吃晚饭,只觉肚子有点饿,便道:“还有东西吃么?”
那收拾碗筷的工友听说,忙道:“少爷还没吃饭?我去热热。”
宣鸣雷听得自己都成了“少爷”,不由一阵苦笑,只是道:“不用了,我随便弄点垫一垫。”
那工友看了看道:“这儿还有几个叉烧包,成不成?”
那小蒸笼里还有四五个叉烧包。五羊城的点心做得很精致,这叉烧包也很小,一口一个。宣鸣雷也不算冷热,抓了两个一口吞下,小声道:“郑兄,你也吃一点吧。”
郑司楚只觉肚子是有点饿,便不客气,拿了一个道:“麻烦你们有什么吃的,先拿点出来,我上去看看再下来吃。”
他把那叉烧包一口吞下,只觉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多少好受一点。沿着扶梯拾级而上,才到一半,便听得郑夫人在楼上道:“是司楚么?”
听得母亲的声音,郑司楚心下又是一宽,道:“妈,是我。”
郑夫人没想到郑司楚这时候过来,忙到梯口迎接。郑司楚见母亲臂上还包着纱布,忙扶着她道:“妈,你的伤还没全好,别走动了。”
郑夫人见郑司楚嘴里还在嚼着,微笑道:“还没吃饭?你这孩子,怎么这时候过来?请工友给你热点粥吧。”
郑司楚道:“妈,这儿没外人来吧?”
郑夫人一怔道:“怎么了?今天没外人来过。”
郑昭已听得郑司楚的声音,也走出房道:“司楚,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住在姨父那边么。”
郑司楚小声道:“父亲,我听得点风声,担心有人要来对你们不利。”
郑昭一凛,也低低道:“是南武的人?”
郑司楚见父亲一下便已猜到,便道:“正是。”
郑昭看了看四周,冷笑道:“南武的手脚真长。不过也应如此,不然就不是他了。申太守怎样了?”
“我刚从他那边过来,他没事,已有防备。”
郑司楚说着,便将方才和申士图的话又说了一遍。郑夫人知道儿子还没吃饭,便拿出些荔枝干之类让他吃。荔枝干是补血之物,运到北方是作为补品,但在这儿便只是零食了。郑司楚将荔枝干吃了十几个,将事情也都说了。郑昭听得面色凝重,下意识地伸指弹了弹桌面,叹道:“我也是大意了,若当时我在申兄府中,便可知他的真实用意。”
郑司楚一怔,问道:“父亲,你能看得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么?”
郑昭心下一动,暗道自己身怀秘术这事尚不可让妻儿知道,便道:“你父亲见过的人不知有多少,他在我面前耍不了花枪。”
郑国务卿极有识人之能。这话在共和国上下尽人皆知,郑司楚也不多想,低声道:“父亲,我怕你和妈会出意外,所以今晚过来守着。请父亲放心,外面申伯父也已布下了一道防线,就算大统制派来的是身怀绝技的异人也不用怕。”
郑夫人见郑司楚一口一个荔枝干,定然真是饿了,不由心疼道:“司楚,现在反正没事,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郑司楚淡淡一笑道:“若真有事,那就来不及了,还是请他们端上来吧。”说着,走到楼梯口,向下小声道:“宣兄。”
宣鸣雷此时已吃得嘴鼓鼓的,闻声走到楼梯口道:“郑兄,这儿有粥有点心,你来吃点吧。”
郑司楚道:“宣兄,你也端上来吃吧。”
五羊城是个食不厌精的地方,点心做得滋味甚好,虽然这些只是些剩下来的,都有点冷了,但宣鸣雷肚子着实已有点饿,已吃得肚子都满满的。他心想楼上是郑氏一家三口呆着,自己夹在里面会让他们不自在,便笑道:“我已饱了,不吃了,外面那位兄弟只怕还饿着,我去送点过去,就在楼下看着吧。”
郑司楚道:“也好,那麻烦你了。”
宣鸣雷回到桌前,将半碗弱一口喝光。见桌上还有一小壶酒,不由馋涎欲滴,心道:“不成,今天可不能喝了,别误事。”向一个工友道:“麻烦你给我点点心,外面还有个朋友没吃呢,另外的送到楼上去吧。”
那工友答应一声,将六七个叉烧包放在一个蒸笼里,宣鸣雷端了起来便向外走去。此时天色渐暗,他出了门,见那辆车还停在门口,飞铁正坐在车上环顾四周,便小声道:“飞铁兄,你没吃饭吧?这儿有几个包子,滋味当真不错,就是有点凉了。”
飞铁他们常年守候在申士图周围,吃饭自是饱一顿饥一顿,因此身边都带着干粮。但干粮终究没有点心味道好,见宣鸣雷端了一笼包子出来,他微笑道:“多谢宣将军。”
宣鸣雷道:“眼下没事吧?”
飞铁道:“宣将军放心,我已通知下去了,很快会有旁人赶过来,到时连蚊子都飞不出一只。”
宣鸣雷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我在里面守着,一旦有事,会通知你的。”他见飞铁吃得细嚼慢咽,便道:“你先吃着吧,蒸笼搁着就是,明天天亮了再让他们来收。”
飞铁吃惯了干粮,这些干粮又干又硬,自是要嚼得粉碎才能下咽,因此这几个叉烧包也一个个慢慢吃着。他答应一声,见宣鸣雷回到屋中,心道:“太守只怕多虑了,今晚应该不会有事。”
他吃得虽慢,却也有四个包子下了肚。肚子里有了东西,身上便舒服了不少。正待拿起另一个,忽然迎面一阵风吹了过来。虽然五羊城街上扫得干净,但这儿很是僻静,人来往也少,路上却有不少浮土,被这一阵风吹得扬了起来。他将蒸笼往怀里一掩,心道:“这阵风来得可有点怪。”正想着,突然背心处传来隐隐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