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迪文也不知郑司楚是自行其事,方才他好说歹说,沈扬翼总是不听,郑司楚一来他就听了,不免有点讪讪。他见郑司楚已打马向前,忙靠过来道:“司楚,我们要冲锋么?”
郑司楚道:“不是,突围。敌人定会有阻挡,但这里会是虚兵。”
他说得斩钉截铁,可心里实是忐忑。五德营这连番进攻实在太出人意料了,那个布局之人实在了得,郑司楚虽然算定对方在远征军西面会虚张声势,可也不能十分确定。
此时四周皆是火光,到处都传来厮杀之声,敌军竟似从天而降,自四面八方围住了远征军。火牛狂奔,飞行机轰击,这两波攻势已打乱了远征军的阵脚,此时突如其来的奇袭更是给了致命的一击。本来远征军虽然损失惨重,终究还能抵挡,可这时毕炜也被震晕过去,诸军失去了统一的号令,已乱作一团。程迪文扭头看了看身后,道:“司楚,毕将军恐怕被围了,要不要回去接应?”
郑司楚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中军一个队,满员是三百人。沈扬翼这个队是骑兵队,但并不满员,也就是在两百多人而已。前两波攻势,损兵大约在千人左右,现在那边起码还有三千人以上可以动用。无论如何,这三千人也是自保有余,可听声音却已成一面倒之势。
兵败如山倒。任你是千锤百炼的精兵也不例外,一旦败下阵来,同样不可收拾。对百战百胜的毕炜落得这么个下场,郑司楚虽然一直对他颇存看法,心中也不免黯然。现在这两百多人掉头杀回去,充其量也只是给败退下来的远征军阻挡片刻而已。就像一团熊熊燃起的烈火,一盆水只会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
沈扬翼这时打马靠过来,道:“郑参谋,上将军给你什么急令?”
郑司楚道:“一往无前,直取楚都城。”
做梦!程迪文简直要失声叫出来。当五千人整装待发,毕炜也以持重为上,不敢直取楚都城,现在这两百多人倒可以了么?沈扬翼脸上初时也有些惊愕,马上展颜道:“好计!不愧为上将军之策。”
应该是好计,这可能是现在唯一的反败为胜之机了。五德营大举奇袭,出动了这么多兵力,楚都城一定十分空虚。假如毕炜还和他年轻时那样惯于猛冲,那么五德营这条奇袭之计就会作法自毙,楚都城早已破了。敌人竟然敢如此大胆,设这个空城计,郑司楚也一直不曾料到,只有听到四面八方都遭受攻击了才算明白过来。现在虽然晚了点,却也并不太晚,可惜的是冲锋弓队在中军受攻之时已全数回援,否则这条反攻计的赢面要多好几成。
现在只有两百余人……要用这两百余人攻下楚都城,虽然是行险,却也并非不可行。假如毕炜能够咬住五德营的奇袭队,那么他们就失去了立足之本,那些跟随五德营的小部落必然树倒猢狲散,最终胜利还是属于共和军。就算毕炜被彻底打散,五德营遭到的损失也不会小,想要夺回楚都城也将付出极大的代价,后继的三千人赶到的时候,他们终究要难逃一劫,所以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拿下楚都城了。
司楚,上将军真有这样的命令么?
程迪文看着沉思着在马上疾驰的郑司楚,心中不自觉地想着。他记得清楚,郑司楚让自己去传令向前冲,分明是在见毕炜之前。
显然,郑司楚是在自行其事了。可是程迪文并没有多嘴,不仅仅是和郑司楚的交情以及信任,而是同样有一条军令,若有紧急军情,主将不能过问行军参谋提议时,只消有两个以上行军参谋发令,效令等同主将所发,但后果亦将由行军参谋负责。郑司楚一定是用这条军令在自行调度军队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败迅雷不及掩耳,程迪文对毕炜的信心也一瞬间跌到了谷底,现在他更愿意相信郑司楚。反正已经败了,现在就是置诸死地而后生,就看郑司楚能不能扳回局面。
十月七日夜,远征军受叛军突袭大败,行军参谋校尉郑司楚、程迪文,会同中军第一队队长,翼尉沈扬翼,突击叛军巢穴楚都城。
十月八日……
在程迪文心中,这一段战事的总结应该是这样写的。远征军扎营所在地距楚都城还有两天的行军路程,但这样快马狂奔比行军足足快得五六倍,明天天亮前能到赶到。这篇总结的重头和结尾,就要看明天了。
远征军刚休整过,而今天扎营时毕炜也下令全军马不解甲,人不下鞍,现在的速度可以说是最高速。刚冲出一程,前面已能见到密密麻麻的火把,不知有多少人在,约摸总在千人以上。沈扬翼看得有些发毛,叫道:“郑参谋,硬冲么?”
郑司楚头也没抬,道:“敌人正在突袭,此处火光虽多,却不移动,只是虚张声势,一支疑兵罢了。”
沈扬翼听他说得如此肯定,心里不觉得定了些。郑司楚神机妙算之名,自从朗月省一战后就在军中传开了。年轻,勇猛,足智多谋,加上是国务卿之子,简直天生就是一个传说。沈扬翼虽然有些担心这种传说只是言过其实,但郑司楚的态度如此坚决,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个青年的确有几分本领。现在,该印证他的第一个判断了。如果前面并不是疑兵,而是一支重兵的话,那还是趁着没有全军覆没,立刻向两边突围算了。
前进速度极快,沈扬翼刚打定了主意,距前方已经只有几十步远了。现在看去,那些火把更是密密麻麻,耀人眼目,后面更是尘土飞扬。郑司楚摘下了枪,喝道:“小心脚下!”
是疑兵。当看到那些尘土和火光时郑司楚就已确定。倍则围之,五德营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从四面包围远征军,甚至只能主攻一面,最可能是从北而来,也有可能从南面进攻,而西边这表面上看来最要紧的方向,却最不可能是五德营主力。这个敌人既多智,又大胆,毕炜败在他手上也是不冤。可是这种近乎狂妄的大胆也让他留下了最大的破绽。
郑司楚盯着前方。虽然只是疑兵,但对方一定也会设下栅栏鹿角之类。陷阱倒不怕,要挖陷阱得花费很多人工,五德营的用意只在阻拦,应该不太会做这种事倍功半之事。他最怕的还是五德营在这边也会布下火牛阵。如果真有火牛,那么自己这两百来人就不知怎么死了。可到了现在,只能赌一赌。
他放慢了一点速度,一直保持着走在旁人的蹄印之上。这样做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可是他也没有多想。现在这种孤注一掷如果没有自己主持,那么程迪文、沈扬翼和这些人全都难逃一死。现在就算牺牲掉几个人,也是为了更多人的活命。
快马如风,蹄声如暴雨。那些在此间设疑兵的五德营士兵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从这边突围。他们原本都是在马后拖着树枝,做出千军万马的样子,一见有人杀来,登时向两边让开。薛帅说过,敌人往这边冲的可能性极小,就算冲过来,也不要恋战,闪开就是,后面的追兵马上就要到了。可是这支共和军却全是骑兵,速度快得异乎寻常,人数也少得异乎寻常,他们刚往两边一闪,那些人已尽数冲过,后面竟是空空荡荡,再无后继。
怎么回事?
这支疑兵的统领是五德营勇字营的半个百人队,领兵的是个百夫长,名叫罗兆玄。罗兆玄这一队人个个骑术精强,机动力极高,而他本人也颇有能力,很受薛庭轩器重,所以薛庭轩让他们担当这个重任。可是这几百个突围而去的共和军也让他们懵了,半晌摸不着头脑。事前薛庭轩分析过两种情形,一种是共和军根本不会向此间来,另一种是全军孤注一掷,都向西进发。可现在这情形,似乎已在薛庭轩估计之外了。说那些是被打散了的散兵游勇,那支共和军未免太过严整,人数也多了点。说他们是有意想要从此间突围,那他们人数也太少了点。
应该是一支在败势中失去指挥的残部。现在应该向薛帅汇报吧,可现在薛帅恐怕也在发动总攻。罗兆玄想了想,这一小股共和军此举,到底算不算已经看破了这条疑兵之计?薛帅有命,一旦共和军看破了,自己这一队人马便自行躲开,不必强行防守,因为防也是防不住的。可他们没看破的话,就不能擅离职守。现在,还是应该在原地保持不动,这支队伍很可能是想要夺路而逃的共和军派出来探路用的。他们不再回转,应该更让共和军觉得西方有重兵把守,这支探路的骑军已全军覆没,薛帅的策划也可以更好地实现。
就这样吧。罗兆玄打定了主意。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险些破坏了薛庭轩苦心布置的全盘计划,会差点让共和军来个大翻盘。可现在,共和远征军却的确已陷在了薛庭轩的重重包围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