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辎重被毁的消息虽然没有公开,但军中却大多已经知晓。大统制下令,紧急调拨物资,增援远征军。
远征军失去了大炮和飞艇,只剩下强攻一途。但楚都城虽小,却也守得如铁桶一般,一直巍然不动。而大统制的回信依然是保持攻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共和二十一年十一月七日。远征军对楚都城已强攻数十次,一直未能拔城,而此时传来了一个最不好的消息,从中原出来的物资运送队遭到楚都城一直埋伏在外的奇兵突袭。
那是薛庭轩一直埋伏在四部之中的五德营廉字营文士成部。由于先前的大炮和飞艇都被火枪骑炸毁,共和军一直无法使用这两项最有效的进攻手段,一直在等着本国的补给。虽然运输队有重兵把守,胡继棠也来接应,只是他们没料到薛庭轩把这支力量一直隐藏到现在。虽然文士成一部的突袭也遭到了重创,四部和廉字营近三千人损兵一千有余,文士成自己也已战死,但共和军的补充物资还是损失大半,最终运到的已不足一半。同时,一直在共和军中与共和军共同行动的仆固部因为待遇不均,对不知尽头的战事有了不满,发生了哗变。
主持此事的,正是被一直轻视的仆固部台吉赫连突利。赫连突利趁共和军前去接应运输队,密令仆固次和段勿干失离二将突袭共和军主营。这等窝里反着实厉害,而赫连突利也已准备停当,将思然可汗夺回后,便急速离开共和军转回本部,摆出一副若共和军前来讨伐便决一死战的架势。其实赫连突利很清楚,现在的共和军已经没有实力丢下楚都城来对付仆固部了,如果胡继棠真的不顾一切要对付自己,薛庭轩便会再次开城突袭,向共和军背后下刀。虽然卷入共和军中与楚都城开战,仆固部也有损失,但由于抽身及时,仆固部没有太大的损失。
接下来的共和军只有独力猛攻楚都城。只是这个小小的城池真如在草原上生了根,城墙破了,便在箭矢与刀枪中抢修,兵力不足,便是妇孺老幼亦持刃登城,几乎楚都城里每一个人都成了军人。战火连绵不绝,若无尽日。
共和二十二年,正月十七。共和军前敌第三次紧急会议。
第一次,是流沙分兵。当时共和军上下踌躇满志,只觉此次出征当能立下不朽功业;第二次是五德营火枪骑突袭,破坏共和军辎重稂秣,胡继棠召开紧急会议稳定军心,一方面从仆固部再次抽取补给以解燃眉之急,再则向中原请求增援。到了这第三次紧急会议,人人都知道,仅仅几个月前还不可一世的远征军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地,要商议退兵了。
等军中诸将到齐,胡继棠扫视了一眼。人人都是一脸凝重,不知从胡继棠嘴里会说出什么话来。胡继棠却一直不开口,等营中静下来,才道:“诸位,方才有个最为不妙的消息。”
他顿了顿,没有马上说下去,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最为不妙的消息定然是阿史那部出兵。阿史那部与五德营结成攻守同盟,而仆固部并没有,所以在最初的计划中,是让仆固部去抵住阿史那部。可是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却不知在哪里出了漏洞,现在阿史那部真个出兵了,仆固部却已不能利用。
胡继棠等了片刻,像是鼓足勇气,才道:“西原阿史那部定义可汗已于二十日前出兵,增援叛军,兵力三万。”
一般速度,阿史那部赶到楚都城需要一个月左右,但全速前进的话,二十几日也能抵达,也就是说这几天阿史那部随时会出现。阿史那部在这个时候出兵,摆明了是要趁楚都城和共和军两败俱伤之际来取渔人之利的。营中一片死寂,这个最为不妙的消息最终还是到了,谁也没有万全之策。胡继棠又顿了顿,道:“即刻传令全军,准备班师。”
虽然这个行动人人都有所准备,但胡继棠真个说出口来时,还是让人有点愕然,其中最为惊愕的要数方若水和毕炜两人。等营中诸将散去,方若水和毕炜却不约而同留了下来。屏退旁人,方若水按捺不住,抢道:“胡将军,大统制他……”
大统制的命令,是全军继续迎战,等候援军,方若水和毕炜作为军中首将,事先已经知道大统制这条命令。胡继棠打断了方若水的话,叹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方若水仍是不肯罢休,道:“胡将军,若是违背了大统制的命令,只怕事后要受处置啊。”
胡继棠却笑了笑道:“继棠会将此事全责担负起来的。纵然要受斩首之刑,总也好过使我五万袍泽做域外鬼。”
这话原是当初源氏慕府的源太吉所说。源太吉攻句罗,初期极为顺利,破句罗王都,但胡继棠领兵增援后,倭兵被打乱部署,源太吉眼见要全军覆没,颓然道:“勿使我十万兵做海外鬼。”当初胡继棠听说了源太吉因为自己说过此话,胸中豪气万丈,却没想到自己也要说出相似的话来,当真是百感交集。
听他这般说,方若水也已无言以对。如果阿史那部生力军抵达,共和军的兵力优势也不存在了,加上因为缺粮,兵心涣散,万一仆固部怀恨在心,遮断粮道,只怕远征军当真要匹马无归。他也是名将,深通兵法,岂会不知绝粮不再战之理。沉默了片刻,方若水道:“班师的具体步骤如何?”
按正常程序,前部的方若水当变为后队,负责断后。但共和军一班师,被围至今的五德营定然会出兵追击。在眼下这等军心,想要反戈一击已不可能,断后的只怕会被五德营杀个片甲不留。胡继棠正待说将由中军断后,一边的毕炜忽然道:“胡将军,此次班师,阵形不可乱了,由前军先退,中军继之,我部断后方为上策。”他见胡继棠还有什么话要说,又抢道:“此番远征失利,推其本源,实是我部未能守住辎重,被贼军得逞。毕炜自知有罪,唯以此稍赎万一。”
此次远征,说到底正是被五德营的火枪骑突袭得手,以致于败到不可收拾,以如此重兵而惨败。只是毕炜向来好争功,现在却主动承担责任,胡继棠本来对他有点不满,此时也不多说,点了点头道:“也好。”
虽然无功而返,又饱受缺粮之苦,但共和军的损失其实并不很大。全军上下听得终于要班师了,也没人为不能建功立业而悔恨,反倒士气高涨起来,打包打得很是积极。
共和军这番异动,薛庭轩也已发现了。共和军当机立断,立刻班师,却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计划中,还希望能利用阿史那部的兵力对共和军展开最后一次打击,这样一来让阿史那部不能太过得利,二来也可以借机收降共和军败兵。可是共和军提前班师,楚都城纵然得胜,也是惨胜,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正在沉思,亲兵来报,说陈老将军率五德营四统领前来禀报。他站起身迎了上去,还不等说话,刘斩已抢先一步,叫道:“薛帅,叛军要逃了!”
刘斩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兴奋。薛庭轩点点头道:“正是。”
刘斩见他仍是声色不动,急道:“薛帅,这是趁胜追击的良机啊。若此时不出击,我们就等若让他们白白打了一顿。”
刘斩的战意极盛,这几个月来艰苦卓绝的守城战似乎根本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薛庭轩扫视了他们一眼,向陈忠道:“义父,您的意思如何?”
陈忠与四统领齐来,他的意思不言而喻。陈忠道:“庭轩,叛军终于顶不住了。他们固然势头依旧不小,但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若不追击,恐怕再没这个机会。”
刘斩在一边接道:“是啊,薛帅,要报文兄之仇,正在此日!”
战死的,何尝只是文士成一人。文士成是五统领中最值得信赖的一个,而路明封与罗兆玄亦是少年军官里前途无量的两个,但他们都已在此战中阵亡。薛庭轩握住了拳,看了另三个统领,道:“董将军,羊将军,穆将军,你们呢?”
董长寿、羊叔奋和穆杭三人同时向前一步,齐声道:“战!”
这几个月来,他们一直在不眠不休地守城,从未出城战过。眼见胜利在望,让共和军全身而退,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人人都想着,纵然身死,也要在死前杀几个共和军报仇。薛庭轩见诸将全都战意旺盛,终于露出了微笑:“我军现在可用之兵,连同四部在内,大约还有四千。既然三军士气高昂,机不可失,”他看向城外的共和军,喝道:“战!”
听得薛帅终于同意了追击,陈忠和四统领全都面露喜色。薛庭轩忽道:“义父,此战请您不必出马了。全军出动,必要巩固后防,义父您就在城中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