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用自己颤抖的手接过那个笔记本的,我的心都要跳了出来,可是打开之后,我真的失望了,这个笔记本已经破烂不堪,仅仅封面保存完好。
我对红姨说,这个是哪里找到的?
红姨说,在我家,跟一些其他的东西放在一起,都是对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把他们放在一起,提示自己不要忘记过去,可是讽刺的是,到后来,我把他们都给忘记了。
红姨这句话还真的是有点哲学的味道,我说,这个是老鼠咬了?
红姨说,这个笔记本陪着姐姐在魔窟里面住了一年,姐姐都七零八落了,它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它被拿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除了这个老牛皮的封皮坚韧之外,里面的东西都这般了。姐姐离开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有拿,我找到了这个日记,想着或许会发现她的踪迹,可是一无所获。我看到了这个的支离破碎,就放了起来,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
我没有追问她不要忘记什么,这个时候星月拿着水果回来,红姨跟我闲扯了两句,然后让星月去家里面给我拿点礼物出来,我知道红姨还是有话跟我说,没有推辞。
星月离开之后,红姨对我说,星月这个孩子很奇怪,我觉得对那个白素素出乎意料的好,这几天跟我在一起虽然没有问,但是下人总是对我说,星月老问白素素在什么地方,还很担心她是不是安全。
我哦了一声,红姨然后说,可是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我说,什么是?
红姨说,白素素绝对不是白莲,如果是我的姐姐,就算是整容回来,我也不可能完全认不出来。白素素一直都没有给我熟悉的感觉,只有那双眼睛似乎让我觉得有一丁点熟悉,却绝对不是白莲这样我如此熟悉的人。而且……反正很多原因我就不说了吧,总之如果真的是白莲回来了,那么当年在赵家碰到的第一面,我都可能认出她来。
我哦了一声,红姨一愣,然后她说,你为什么没有惊讶?你知道她不是白莲?不是你母亲?
我说,就跟你说的,我也对她没有那种亲近感,如果是我的母亲,我怎么会对她如此的冷漠甚至还有一些厌烦?
红姨说,可是……可是她到底是谁?她的目的是什么?我这几天已经开始找人调查她了,但是一直都没有消息回来,我现在都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了。她还在东城么?
我说,还在东城,而且姨娘们都知道,已经因为黄蓉的事情跟她联系过了。你知道黄蓉这件事,难道不是通过姨娘们?
红姨叹了口气,然后说,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好再跟她们联系了。就算是说话,那也是三言两语。而且……算了,有些事情不说了。
我觉得红姨绝对是有事情了,她是我的母亲,现在这个身份地位不方便,但是如果我能够解决,一定要为她解决,这不就是一对母女应该做的么?
我说,什么事情?你跟姨娘们还有什么问题么?这么多年的姐妹,难道是白素素或者是玄夜给你找什么麻烦了?
红姨继续摇头,半天才说,如果是任何人在我们姐妹之间挑拨,我都不怕,我们当年生生死死过来的,没有什么人可以让我们分开。但是却有一句话,道不同不足为谋,是这句话让我跟她们越来越远,甚至在将来都可能成为敌人。
我愣了一下,红姨继续说,二十年前,我们做这一切的时候,初心是什么?是为了挽救姐妹们,是为了让所有姐妹脱离男人的控制,让她们可以自己做主。
红姨突然很激动,声音发颤,我柔声说,可是你做到了啊,现在的姐妹们,全都有对自己身体百分之百的支配权。
红姨说,我真的做到了么?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红姨要说什么,红姨叹了口气,她说,二十年前我做到了,但是东城也成了夜都,成为了欲望之都,不说整个中国,恐怕全世界的男人都对这里趋之若鹜。我们定下了行业标准,规范了行业,甚至还弄出了什么is9000认证,每一步做到什么地步全都有自己的规范。我们给姐妹们保护,却让这个行业在这二十年间发展壮大。现在回头看一看,我们真的做到了么?
我说,我不懂您什么意思。
红姨咬着牙,眼圈红了,她说,我发现,我们不光没有做到,我们还助长了这个行业的发展。如果东城没有这个行业,没有这么繁荣,那么很多个女孩儿就算是没有办法,也找不到门路进入这一行。如果没有这一行,那么很多个家庭恐怕就不会逼迫着自己的女儿进入这一行。的的确确,我很了解这个行业,知道每一个进入的姐妹全都是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可是我相信你也很理解这一行,你应该很清楚,这些个不堪回首的过去,对于这些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儿来说,百分之八十全都是因为家庭,另外的原因就是被男人骗。
我点了点头,我真的不知道有多少个姐妹是心甘情愿进入这一行的,尤其是那些个刚刚进入这一行的姐妹,年龄都很小,全都是被别人逼迫的。
红姨说,如果没有这一行,没有这个夜都,那么或许改变不了她们贫困的家庭,改变不了她们的走投无路,改变不了她们被男人欺骗。但是最终她们想要进入这一行会无路可走。她们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该死的父母就死,该滚蛋的男人就滚,该上不起学的弟弟就捡破烂,改变不了别人的人生,她们的人生却可以改变。
我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之前觉得这一行真的是为姐妹们提供了一个保护,而我上来之后,也真的把这种保护继续下去。
可是红姨这个为了这一切拼死拼活的女王居然如此说,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一想之下,只觉得一身冷汗。
这一行从来都没有给姐妹提供保护,红姨二十年前跟男人殊死搏斗,换来的也从来都不是保护。
红姨当年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把一个血淋淋的陷阱上面盖了一层花布,然后放下一点甜点,让别人从陷阱跌落下去不至于那么痛苦而已。
星月的脚步声已经传了过来,红姨猛然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对我说,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代替我,毁了我当初建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