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顺着人潮慢慢往里面深入。
这家店的装修风格非常有格调,有一种深海的感觉。在旁边的墙壁和壁画雕刻上,绘画着地球的平面。左右两边,各是南北半球,剩下的都是喷绘上去的没有边际的黑色宇宙。另外几面墙壁上,则绘画着几大州几大洋,旁边是一望无垠的蓝色海洋。几只描绘得非常生动的热带鱼在这些墙壁间穿梭来穿梭去。
配合着夜间音乐的宝石蓝色的灯光,和中央舞台灵魂歌手的爵士乐悠悠扬扬,她莫名地,竟然在迈进来的同一瞬间,有一种全身都非常放松的感觉。
从来没有来过,只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今天一来,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但是,周边像流水线一样慢慢蔓延开来的宝石蓝灯光,却让她莫名地想起一个人。
那个男人,似乎用的东西都和这种别别扭扭的颜色有关。
今天要见的,不会就是他?
顺着人潮往里面进去,果然,她很快意识到,人的大脑都是有磁场的。
想到什么人,马上就会看到。
那个男人此刻坐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对面沙发没有人,却在桌子上放了一杯威士忌。
这种威士忌,还是上次和她在西餐厅一起吃饭的时候,她特意命令服务生加上的。
那个位置路过的人并不多,周边有一块分割的半身高的墙壁把它拦住。和其他同类型的座位相比,它更加私密,不容易被注意到,四围都被包裹,非常有安全感。
既来之,则安之。
她干脆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男人似乎从她迈动脚步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可直到她坐到他对面的时候,他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凌哥怎么有雅兴,今天约我出来喝威士忌?”
既然你别别扭扭不肯主动打招呼,只好我先说话暖个场子了。
没料到男人微微抬头,瞥了她一眼,眼中竟然是似笑非笑:
“我什么时候约过银小姐了?不会是走错桌了吧?”
这话一出口,换做是别的女孩,实在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呀。
银微儿打量了这个男人一眼。
陌生短信上虽然写得就是这个地方,但没有写具体哪个位置。酒吧里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除了那条单方面的信息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别的电话交流。
如果不是银微儿自信自己的直觉很准,不然还真要被眼前这个男人的演技给骗了。
“是吗?”她不慌不忙,相当笃定地坐在原地,说,“正巧今天我也是一个人来,遇到老朋友,所以坐下来打个招呼,想和您叙个旧。”
男人似乎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微微点了点头。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被欣赏取而代之。
“我看到这张桌子上还有一杯没人喝过的威士忌,”她不动声色,假装要离开,“如果凌哥还要接着等人的话,我就先不打扰你们啦。”
说着,她就要作势站起来走了。
……反正约我过来的是你,想和我讲话的也是你。我可没有什么有求于人的地方。
既然想要这么卖关子,我就走人,不挽留也是你的损失。
男人大概也猜到了她此刻的套路,没有点破,而是低低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银小姐坐吧。”
这是打算退一步了?
早点说多好啊。
看着凌已经有些妥协的意思,一般人早就识趣,老老实实开始切入正题。可是银微儿却不愿意放过他,还在继续入戏。
“让我就坐?不好吧,”她装作很受宠若惊的样子,“你的女伴过来了,看到我,不会吃醋吗?”
言下之意,不解释个干净,今天的正事就不用谈了。
这样逼着,显然是让他道歉认错为止。
凌却笑了。
“你看到我的女伴,难道不会吃醋吗?”
银微儿皱了下眉。调戏我?
“我为什么要吃醋?凌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的地方了?”
“既然不会吃醋,那么不如坦荡坐下来。反正大家都相安无事,银小姐就坐下陪我叙叙旧吧,”男人玩弄着手里的高脚杯,“直到我的女伴过来为止。”
“……”什么?
“见到了,也好打个招呼,尽一份礼仪。”他微微向前倾身,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等待她怎么回击,“不然,明知道还有朋友要来,却提前离开,别人会很容易误会。”
后面欲言又止的后半句,让人无限遐想。
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成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误会成不愿看到凌约别的女人,所以坐下后就仓促离开?
她明明有很多反驳的话可以说,但是话未出口,神情却都落在他宝石蓝的瞳孔中。尽收眼底。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了。
自己这样站起来离开,难道不会被他抓住口舌把柄,硬是说她对他有意思,为了他和别的女人吃醋吗?
好吧。姐姐不陪你玩了。
“我当然很坦荡荡,”最后,银微儿还是决定赶紧把这个话题翻篇儿吧,“那我们就叙叙旧吧。不知道凌哥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两个人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蓝色的液体在酒杯里来回晃荡,就像两个人千弯百转的心思。
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吧……
银微儿非常确定那个陌生的号码就来自于眼前的男人。至于他为什么要约自己出来,而且碰头的场所每次都定在那么高雅的地方,丝毫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在学校里的学生姑娘看待。
可以肯定的是,凌是一个很招惹女人喜欢的男人。
即便是对待她这样一个没有几次见面、而且每次见面都并非愉快相处的普通女孩,他也可以用非常绅士的礼仪来对待。像上次,进餐厅的时候他会帮她拉开椅子。这次,开口闭口都是“银小姐”。她重生到现在,还没有人用称呼名媛的语气称呼过她银小姐呢。
再普通平凡不值得看第二眼的姑娘,到了他的眼里,仿佛都是一颗珠宝,会受到温柔并且耐心的待遇。
这样的男人,有几个女人不喜欢呢?
只可惜,自己见惯了太多的世间冷暖,已经过了会为一个男人小鹿乱跳的年纪。
……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过来招惹她。
比如这次,他约她坐在这里,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往前探了下身子,期待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结果,男人很认真地注视着她,顺便品味了一下杯子里的酒,回复给了她两个字:
“没事。”
……没事?
……没事你找我?
这一刻她几乎有把水泼到对方身上的意思了。
“你没事你约我出来啊!!啊?”
“你没事你找个人陪你喝酒你这么打牌啊!!啊?”
“没事烦你毛线!早点给姐姐滚好不好!”
……当然,以上这些纯属她个人脑海里排演的剧情。
现实中,银微儿还是坐在沙发上,嘴角扯出一抹假笑。
“既然凌哥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交代,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惹不起,我可以走吗?
没想到,男人再一次刷新了她对于无耻这个词的下限。
“我的女伴还没有来。”
我的女伴还没有来……
她望着他微微蓝的瞳孔里诚挚又认真无辜的表情,心里想的是:你怎么不去死?
“那……”我们坐在这儿干嘛?
干两杯,纯喝酒吗?
“不是说叙旧吗?”男人说,“那就聊一聊吧。”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他。
今天的凌还是在脖子间系了一条宝石蓝的丝巾,但是这条丝巾的材质和面料又和上次见到的那条不一样,在颜色的深浅程度上也有一些细微差别。今天的这条微微有些透,甚至能透过它,看到诱人的红唇下面棱角分明的下巴轮廓。
“凌哥,你为什么总是系着一条丝巾,遮住大半张脸?”你不觉得这样很娘儿们吗?
在这个嘈杂的音乐酒吧里,她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隐藏在心底非常……呼之欲出的问题。
她已经想好了,这里人那么多,他不会当场就弄死她。
可是男人对于她的这个问题,似乎也见怪不怪,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的。
“因为感冒了。”他说,“不想传染别人。”
……这个朴实无华的答案,配上他此刻坦然的表情,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亲,可能真的误以为这就是真相。
“那如果我说……”她又开始慢悠悠地思考起来,想方设法怎么套出这个男人的真话,“……如果我说我不介意你感冒,并且希望可以和你无障碍交流,你可以把它摘下来吗?”
她已经等着这个男人冷冷回应她一句:不行!
然后她再继续锲而不舍,一层一层推进,直到剥掉他虚伪的外壳为止……
没想到凌却相当诚恳看了她一眼。
“当然可以呀。”他说。
……于是,银微儿愣住了。
她不确定地问:“可以?”
凌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一副表情,完全让人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初次见面时陷在沙发阴影处最后的老大,是罗敏闯进来也要低头向他问好、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生死的掌权者;
更想象不到他就是那个在台球房拿着一把枪想要穿透别人的脑袋的时候,还怕会弄脏自己的手,戴上白手套的人。
那么多小弟排着队讨好他,大气不敢出一声,可此刻,这样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却用陌生短信这种蹩脚的技俩,把她约到一个适合交谈的音乐酒吧,坐在你的对面,一一接下那些招数,甚至,还在你面前卖萌。
此刻的他,更像是邻家哥哥在和你聊家常,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有让女人迷得失去理智的魅力。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是把她……在当作一个女人看待了吗?
然而,凌凌从旁边的玻璃反光里看到自己的镜像,心里也非常清楚:像凌这样的人物,美女环绕无数,怎么可能会有吸引他的地方?
该不会是再次想多了吧?
视线回到了凌的身上。他的睫毛很长,眨的时候让人心肝都跟着颤抖。可不知道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可以摘?那我就摘了啊!”她吓唬他。
凌点头,安静地停在原地,似乎在等着她动手。
在这种笃定的目光下,银微儿反倒有些心慌。
……上次罗敏就提醒过她,这个男人的面具不能轻易摘下来,看到的人,都会有代价。
不会现在让我摘,摘了之后就要弄死我吧?
越想,忽然越觉得这个想法的可能性……实践起来非常高……
“我就不摘了。”她认输了总可以了吧?
“哦?”男人挑眉询问。
“……凌哥一直都有这个习惯,说明肯定有什么寓意,如果我不小心摘下来了,不是打破了您的规矩吗?”
在这种人物面前,敌我实力还悬殊,只能先装孙子。
没想到,凌却轻轻笑了起来。
“……可是,你不是早就摘过一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