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回头道:“将军有何指教?”
尉迟晃道:“你上楼可是去救那位踩了我一脚的小娘子?”
赵定方点头。
尉迟晃道:“那小娘子轻若浮云,下脚却重逾千斤,绝不是等闲之辈,不需你去救的。”
赵定方道:“将军如此神武也被人逼得跳窗而出,可见强中自有强中手,我还是看一眼才能心安。”
尉迟晃紧走几步跟上去道:“实不相瞒,那腐儒侍的狗腿是赤霄剑法,剑中挟风带雷,而且浑身坚如金铁,刀枪不入,一定是赤霄山的妖法,我一时大意才让他得了先手。那侍卫的佩剑与兄弟你的如出一辙,想来你也出自赤霄门墙,定然有破解之法。你我今日有缘相见,你替哥哥我掠阵如何?”
尉迟晃痛恨那个与他交手的侍卫,一口一个赤霄妖法,而他正在央求的赵定方也是赤霄弟子,他明知如此,骂起来却是好不客气,仿佛世上有两座赤霄山。
赵定方心中觉得好笑:两人刚刚剑拔弩张,不到片刻,尉迟晃居然与自己称兄道弟,还想让自己帮他打架,如此憨直,倒也可爱。
二楼又传来呼喝之声和金铁交击之声,赵定方拧身快步走上二楼,只见一个青衣书生正持剑与一个白衣公子相斗,两人在桌椅间腾挪跳跃,双剑不时交击,但满屋桌椅居然无一损毁。
少年意气,刀光剑影。
若是初来乍到,赵定方见此定然会热血沸腾。
只是他经历克伽龙王与摩柯迦罗袭击赤霄山,这等打斗不过儿戏,赵定方只看了一眼便四下搜寻玉尘夫人。
玉尘夫人正坐在另一侧靠窗的桌边,脸上的面纱已经撩起,托着腮,盯着两人刀光剑影,仿佛在看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令赵定方惊奇的是,那个为他牵马的伙计居然站在玉尘夫人旁边,往她面前的酒杯倒酒!
此人若非有分身有术,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一个身穿灰布衣服的老者坐在玉尘夫人正对面的窗边,中间隔了数张桌子,目光落在玉尘夫人的脸上,再也无法挪动,似乎忘了二人之间的打斗。
老者身边站着一个黑衣黑甲的少年。少年腰间悬着一柄长刀,刀在鞘中,少年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赵定方即便失了斩铁之术,依然能感到强烈的不安和凌冽的杀气从刀鞘中溢出来。
赵定方皱了一下眉头,移开了视线。
他认得那身衣甲,威武庄严,杀气腾腾,不可一世。
那是羽林军威武卫的铠甲。
威武卫是皇家侍卫,侍奉的人不是皇子皇孙也是外戚一类的贵胄。
不知道这位老者是哪位皇亲国戚,此人长得虽然有些仙风道骨,但他看玉尘夫人的眼神,十足是个嗜好美色的放浪之徒。
赵定方心道:此人活了好一大把年纪,他从少变老的这些年里,不知天下有多少良家女子被他欺凌。
看来场上激斗的二人中也有一人是这老者的侍卫,两人伸手都不弱,出手迅捷凌厉,如一青一白两条影子追逐纠缠。
穿青色衣衫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手中一柄沉重的阔刃剑轮转如风,不时从两手之间交来换去。那柄中剑每次换手,下一招便是攻击。
与青衫少年相比,白衣公子的剑术则显得更加轻灵,他在如墙的剑影中跳跃腾挪,掌上长剑不时如蛇芯刺出。
白衣公子的剑准且恨,几次在青衫少年重剑换手时刺中他的手臂。
奇的是青衫少年虽然外罩布衣,里面却似藏了一件刀枪不入的铠甲,白衣公子的剑刺在身上只有金铁交击之声,并不见血花迸现。
这两个人放在战场,纵然做不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起码是个以一当十的破阵先锋,如今却为了一个老者做生死之斗,真是令人气愤。
赵定方握枪的手也不由得紧了又松。
师出有名,他虽然看不惯权贵仗势欺人,却也非莽撞之人,场上两人虽然打得激烈,二人因何动手他并不知道,双方孰对孰错更无从谈起,贸然加入战团不但不一定有锄强扶弱之功,搞不好会助纣为虐之虞。
正纠结间,玉尘夫人娇声叫到:“小子!过来!”
赵定方循着声音望去,玉尘夫人正招手示意他坐过去。
赵定方贴着墙角,快步走到玉尘夫人座前,坐在玉尘夫人身侧道:“看夫人熟门熟路,是不是几百年前也来过此处?”
玉尘夫人点头道:“那是自然,这家店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了,这里的一桌一椅都跟我上次来不差分毫。”
赵定方左右环顾,争锋客栈屋内桌椅器具皆是簇新,一丝古意也无,不要说八百年,连八年的光景都没有。
赵定方笑道:“八百年,这些桌椅莫非沾了夫人的仙气,居然也能长生不老。”
玉尘夫人笑而不语,侍立在一旁的伙计插话道:“夫人说的不错,客官你说得得也不错。小店开店有一千三百多年,自铜瓯还是个镇子的时候便在这里了。小店内的桌椅碗筷换得新,有时三天一换,有时一天一换,还有时一天三换。所以,小店除了外面的招牌和这两行字,所有东西都是簇新的。”
伙计伸手指着二楼门口左右的八个字:“剑落飞仙,谁与争锋。”
伙计提起桌上的酒坛,往一只空碗里倒满了清透的酒,推到赵定方面前道:“客官是位贵人,美酒想来喝过不少,不过小店的青锋雕月却是独得之秘,喝过定然豪情顿生,想要一剑斩落云中仙。场上动手这两位爷便是按捺不住满腔豪情,动的手。”
伙计倒完酒,从怀中掏出四枚巴掌大的金叶子道:“在本店动手的,都是贵客。打烂东西,翻倍赔偿。今日动手的两位小将军出手特别大方,一日换五次家具也够。”
赵定方盯着面前的酒碗。
碗是白瓷碗,酒色清如水,香气却极浓烈。
赵定方鼻头微动,深吸了一口酒香,拿起碗来,一饮而尽。
酒入口凉滑如冰,喝得极快,一口吞落肚中后,便如九天之雷击中百年枯树,腾起一阵大火,火势自胃里直冲头顶,险些把头皮顶飞。
赵定方压住酒意,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好酒!”
伙计有些惊异道:“了不起。我以为以客官的年级,一口气喝一碗青锋雕月定然会不省人事,想不到客官居然反而神清气爽,真是佩服!”
伙计说着又将赵定方面前的瓷碗填满。
赵定方笑道:“你家店里的酒很好,可惜老是有人动刀动枪的,无法细品,真是遗憾。”
“能否品得小店的酒,要看客官的器量”伙计道:“器量小的,伤春悲秋,万事万物皆能让他心惊肉跳,再静的屋子,也品不出酒的意境来。器量大的,刀光剑影亦可下酒,打得愈是激烈,越是能品出此酒的味道。”
伙计侃侃而谈,身上丝毫无市井走卒之气,倒有几分名将风采。江湖之中,藏龙卧虎,从适才此人身法便可知他虽是伙计,却绝非常人。此人甘心在这样的客栈里为人端茶倒水,牵马喂草,心境也不一般。
赵定方本欲说:“你说的好听,这里除了打斗的双方和我们,根本不见别人,看来天下器量大的人并不多。”伙计指着一个角落道:“客官您看,那位将军在这两位小英雄动手之前便在此处,眼下已经喝了一坛的青锋雕月,定力与酒量远超常人。唯有这等英雄才当得起小店的招牌‘谁与争锋’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