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见深那雷戟凌天一击的有万钧之力,摩柯迦罗的铁杵受此大力,插入泥土,犹如铁针入水,极为顺畅,碰到这块石板,便不能再深入分毫。
那石板厚不过寸,上面刻满符文,受此重击,依然完整无缺。
摩柯迦罗对那块石板极是尊崇,不顾强敌在侧,竟然双膝跪地,放下铁杵和巨钺,幻手高高托起石板,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祷告。
宗建阳一见摩柯迦罗拿了石板,急道:“赢宗主,不可让他走了,那是……”
宗建阳一时情急,险些喊出不该说的话来。
赢见深见宗建阳脸上如此焦急,嘴巴上却是欲言又止,不动声色道:“那不过是一块奠基的石板,若是这怪物拿了便走,不在杀伤人命,岂不更好。”
宗建阳急得脸色发红,一跺脚道:“赢宗主,那是归元天书。毗陀罗天若得此物,便能复现古神之能,到时天下必然妖魔横行。”
“归元天书?”赢见深冷笑道:“我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赢见深笑罢收了雷戟,一甩袖子,竟然转身走了。
宗建阳跃到赢见深面前,施礼道:“此事干系重大,请赢宗主三思。今日你我若是失了此物,便是荼毒天下人的罪魁。”
赢见深冷然道:“你叫我来救人,如今这里一地死人,恋战无益。至于毗陀罗天会不会造出妖魔,嘿嘿,如今世上不是已经妖魔横行了么,天下人还在乎多上几个?你若想为皇帝护住此书,恕赢某一介山人不再奉陪。”
归元天书本是传说,当世知其确有其事的人,不出十个,赢见深并不是其中之一。
宗建阳叫赢见深同来紫极大殿时,讲得的是妖魔冲破紫极大殿禁制,毁殿杀人,请赢宗主速施援手。
如今救人无功,却凭空出来个归元天书,再看宗建阳对那一地断肢残躯视若不见,眼中只有那块石板,赢见深心中已有怒意,待宗建阳以天下人之名威压,赢见深已经怒不可遏。
赢见深甩手离去,宗建阳无法阻拦,只得硬着头皮只身面对摩柯迦罗。
此时摩柯迦罗已经不再祷告,用幻手将归元天书放入怀中,双手抓起铁杵和巨钺,一对巨大的蛇眼如地狱路上两盏引魂的烛火,盯着渺小的宗建阳。
宗建阳手握那柄短剑,看着摩柯迦罗铁塔般的身躯和那两件恐怖的兵器,一时不知如何出手。
摩柯迦罗右手转动巨钺,巨钺旋转如风车,脱手飞出。
巨钺之轮所过之处,完好的地砖为劲气所激,纷纷碎裂,形成一道弧线,前端直指宗建阳。
宗建阳五指张开,短剑亦脱手飞出,一道银线直指摩柯迦罗眉心。
巨钺飞至,宗建阳微微侧身,避过锋芒,长衫下摆为劲风扫中,断去一大截,虽是侥幸未伤,却是极为狼狈。
摩柯迦罗铁杵轻挑,将那短剑拨飞。
宗建阳没想到身形庞大的摩柯迦罗能将混铁打制的铁杵舞得如此灵巧,本来可以两败俱伤的招式居然被他轻易化解。
摩柯迦罗拨飞短剑,不等巨钺飞回,两只幻手已经结出忿怒剑印,一道火刃带着缭绕的火云直奔宗建阳头顶。
宗建阳刚刚避过巨钺,还未站稳,火刃已经劈面而来。
炽热的火刃在距离宗建阳面门四五尺的地方刺痛他的眉心,仿佛已经刺入他的头颅。
宗建阳避之不及,合眼待毙。
沉重的脚步落地声传来,火刃并未如期穿透宗建阳的头颅。
宗建阳睁开眼睛,眼前站着一个少年,白色的长衫上斑斑点点,血迹已经化作赭色,他左手单手握着黑色的巨钺,右手高举,用肉掌拦住了摩柯迦罗手中喷出的火蛇。
摩柯迦罗踏前一步,奋力催动忿怒金刚剑,幻手上的火蛇又粗了一圈。
那少年的右手却像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汹涌的火流涌到掌心全部消失无踪。
那少年提着巨钺,迎着火刃大步走向摩柯迦罗。
摩柯迦罗收了忿怒金刚剑,三只手握住铁杵,高举过顶。
火刃一收,那少年立刻双手握住巨钺的铁柄,以全身之力将巨钺舞成一道圆轮,脱手飞向摩柯迦罗。
摩柯迦罗三只手同时发力,铁杵呼啸而下。
铁杵与巨钺交击,金铁轰鸣,向上飞旋的巨钺被铁杵击中,笔直下落,锋刃嵌入地中。
不等摩柯迦罗收回铁杵,那少年一跃过丈,右手拍向摩柯迦罗的头。
少年攻势甚急,摩柯迦罗只来得及腾出一只幻手,与那少年的右手相击中。
少年的右掌击在摩柯迦罗黝黑如铁的巨掌上,如利刃破朽木,登时将巨掌撕下一块,右掌结结实实印在摩柯迦罗的胸甲上。
摩柯迦罗身躯微震,向后退了一步,并未倒下。
少年一击得手,双脚在摩柯迦罗的铁甲上一蹬,一连数个跟斗,落回宗建阳身边。
摩柯迦罗低头看自己的幻手,残损的手掌并未重新长出来,伤口焦黑,如被烈火焚烧。
顺着残损的手掌看下去,摩柯迦罗胸甲上有一块灰红,如炭火般闪闪发亮。
那里印着一个手掌的形状,灰红的颜色是快要融化的甲片正在冷却。
摩柯迦罗抬头对着那少年粲然一笑,收了幻臂,抓起巨钺,屈膝一跳,穿过殿顶的破洞,几乎将半个殿顶掀起来,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白衣少年见摩柯迦罗逃走,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黑血。
宗建阳收回短剑,捧在手上,托到白衣少年面前道:“赵定方,没想到救本侯之人居然是你。我不想记你恩情,此剑送你,你我两不相欠,如何?”
赵定方脸色苍灰,笑了一下道:“你不是我想救的人。倘若我进来是看到的是你的脸,我可能就不会出手了。”
宗建阳的确不是赵定方想救之人。
征天塔顶,许空炎以身化为烈焰,如九天之上的金翅明王,双翼垂天,飞向居云峰。
雨落于天,火生于地。
赵定方从未见过自天而降的烈焰,许空炎以肉身化成的火焰自克伽龙王头顶击下,贯穿庞大的身躯,火焰如海,在克伽龙王每一个幻身上漫延,直到将克伽龙王烧成灰烬。
雨收风停,灰烬飘飞。
赵定方在塔顶怔忡片刻,看着满天飘飞的灰烬,心道:师父啊师父,你舍身救人,留给我一个掌门印信和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门派,这中间多少秘密,我去向谁追问?
赵定方孤身来到此世,亲近之人不过三五个,许空炎虽然性情乖戾,并没有为人师表的威仪,赵定方在心中却把他当做亲人。
赵定方连番失去亲友,却无暇悲痛,抬手擦了一把眼睛,提着钢枪跃下征天塔,奔向玉霄宗。
赵定方奔到赢连横的寓所,抬脚破门而入,连声大喊。
赢连横正在熟睡,被赵定方弄出的响动惊得从床上跳起,若不是体力未恢复,已经出剑了。
赢连横见赵定方手提钢枪,身上尽是干涸的血迹,惊道:“出了什么事?”
赵定方并不回答,而是莫名其妙地问:“你有没有见到蛇?”
赢连横道:“老子一直在睡觉,见你个大头鬼。你这一身血迹是怎么回事?”
赵定方见赢连横无事,摇头道:“我没事。”
说罢扭头便走。
赵定方来去如风,赢连横愣了片刻,随即挣扎着披上长衫,提着长剑走出房门,只见院里一片灰黑,花草树木之上都盖了一层灰烬。
离了赢连横的房舍,赵定方又奔进自己的房门,见赵紫烟竟然在他床上熟睡。
赵定方见两人无事,便提着枪直奔紫极大殿去寻义弟赫连荣城。
赵定方赶到紫极大殿的山门时,并不见赫连荣城的身影,只听见殿中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
赵定方忙拾级而上,沿途见许多剑士残肢胡乱抛在山路上,鲜血横流,似乎那百邪不侵的紫极大殿比别处更为凶险,心中愈发焦急。
待赵定方赶到院中时,正见赢见深振臂跃出山墙,不及开口发问,摩柯迦罗的巨钺已经带着虎虎风声迎面飞至。
那巨钺通体黝黑,分明是混铁所铸,赵定方本能地伸出右手,欲以斩铁之术捉住巨钺,不想那巨钺丝毫不为所动,仍旧迎面飞来。
赵定方心中慌张,扔了钢枪,双手接住巨钺的铁柄,人也被带出数步。
赵定方稳住身形,见一个少年正在殿中面对一个高逾两丈的黑色铁甲巨人。少年的身形和背影都似赫连荣城,赵定方顾不得细看,提着巨钺便冲进殿中。
摩柯迦罗已忿怒金刚印放出火刃刺向宗建阳,赵定方以为是义弟赫连荣城身处险境,当即跃到宗建阳身前,伸出右手挡住火刃。
摩柯迦罗以手印发出的忿怒金刚剑比秦重那附在真剑上的忿怒金刚剑更加纯粹、炽热,赵定方满心以为这道火刃会砍断自己的手掌,穿过自己的胸膛。
不想那道火刃虽然声势极大,击在右掌之上浑似不觉,毫无炽热之感,与许空炎传的那个掌门印信相比,有天壤之别,那个印信毒热如地狱,显得这道火刃如清风吹拂。
挡下火刃之后,赵定方心中雪亮:师父传的无相门印信是一门绝高的火术。
赵定方不及多想,当即以右手向摩柯迦罗击出,不想果真奏效。
宗建阳虽被赵定方救了一命,却没能保住归元天书,心中半点欢欣也无。
“这柄短剑乃锟钢打制”宗建阳道:“是神族之物,可以穿透神族的罡玉铠甲。”
“此乃御赐之物”
见赵定方无动于衷,宗建阳又补了一句道:“这柄剑可以抵很多条命。”
“我不稀罕御赐之物。我不要你的剑”赵定方并未去接那柄剑,而是道:“我只要你记得,你欠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