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施展潜行之术中的身法,又借助钢枪之力,在蛇群中辗转腾挪,却始终无法靠近玉霄宗的楼宇,自己也几次险些被巨蛇咬中。
赵定方正一筹莫展之际,空中下了一阵剑雨。
这阵剑雨正是韩迟施展的莲光无尽之术。
那些寒光闪闪的长剑似乎长了眼睛,专拣虫蛇所在之处降落。
赵定方仰头望时,不经意撇到了定云峰上的征天塔。
许空炎曾说过:有事可道征天塔找他。
赵定方心道:赢连横虽是身处险境生死未卜,但以我一人之力,纵然硬杀过去,侥幸到了玉霄宗,也未必有力气再杀出来。倘若师父肯施援手,胜算便更大些。
赵定方在蛇群中走了近百丈,已经看出蛇群暗暗有向居云峰聚集的趋势,便以钢枪枪尖点地,在地上几个起落,绕到虫蛇稀少的地方,快步奔到征天塔下。
赵定方所猜不错,在鼎湖四周,通往每一个山峰的要道之上都虫蛇遍布,过了几十丈,便只有居云峰一路虫蛇遍布,而在定云峰上的征天塔下几乎没有什么虫蛇。
赵定方站在征天塔下,一手提着长枪,深吸一口气,奋力向上一跃。
往日赵定方常见赢连横在征天塔跃上跃下,心中艳羡不已,恨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轻身功夫。
此时赵定方心急如焚,一跃竟有两丈多高,跃起时不但冲劲十足,还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着自己。
赵定方轻飘飘落在铁塔第一层,心中一亮:是了,定然是这铁塔呼应斩铁之术,跃起时可以借力。
赵定方心中大喜,奋力跃起,居然一次比一次跃得更高,四个起落便到塔顶。
塔顶上的中年人转过身,脸上还带着笑意,雨滴落在他的衣衫之上瞬间蒸发。
赵定方拄着枪,双膝一屈,便要跪倒在这个面带笑意的人面前。
中年人伸手一挥,赵定方顿觉一股大力抵在自己的膝下,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
赵定方急道:“师父,弟子有要事相求!”
许空炎笑道:“这里天下大乱,还有比看热闹更重要的事情么?”
“你看看这些正派人物”许空炎对那些在蛇群中挣扎奔突的赤霄弟子和各宗教习指指点点,幸灾乐祸道:“遇到邪恶之物居然如此慌张,死都不能死得从容拓落,还不如那些被他们斩杀的虫蛇。虫蛇尚且不畏死,这些正派如此仓皇猥琐,真是让人小看啊。”
“定方”不等赵定方开口,许空炎已经换了正经神色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有要事相求便要下跪,为师若是不答应你,你岂不是白跪了?”
赵定方见许空炎说得兴起,便闭口听他说,生怕打断他会引出更多的废话来。
“你若跪,应当是尊重我这个师父,而不是有事求我”许空炎的语气神色十足一位循循善诱的师尊:“若是求人,跪下去便是自甘低人一等……谁会在乎低人一等之人的死活?”
若是换在平日,许空炎此番言语定会让赵定方大为钦佩、感动。此时正是挚友生死交关之刻,这个平日里满口歪理邪说的师父居然开始讲为人处世的大道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赵定方深知许空炎的脾性,因此纵使心急如焚,依然不动声色地听。
许空炎见赵定方并未开口,忽然住口,又问道:“你找为师有何事?是想学杀人的本领,还是救人的招数?”
赵定方脱口道:“弟子来向师父道歉和辞行。”
许空炎饶有兴致道:“哦,说来听听。”
赵定方语出如爆豆:“师父受天意指引,传衣钵于弟子。弟子已学得窥天之术、分身剑法、斩铁之术种种神功,武功术法远出同窗之上,师父对弟子恩同再造,弟子唯有将师父的武功术法与道义开枝散叶方能报答师父授业之恩。只是,今日弟子为救一位挚友,打算拼死一搏。弟子若是身死,天意又未安排新的衣钵弟子给师父,那师父这一派便可能断绝。若是师父这一派真个因弟子今日贸然赴死而断,那弟子简直罪无可恕,故而向师父道歉。弟子道过歉了,就此向师父辞行。师父,保重!”
赵定方握着长枪向许空炎施了一礼,脚下却纹丝不动。
许空炎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以退为进,真是求人的好办法。”
“而且”许空炎拍着赵定方的肩膀道:“你居然敢威胁师父,这等胆子为师在求你师祖的时候也不曾有,青出于蓝,我许空炎果然有天意眷顾。说吧,你想救谁?”
赵定方指着玉霄宗楼宇所在之处道:“赢连横比武时受伤昏睡,此时生死未卜,求师父将赢连横救出蛇海,带到紫极大殿。”
许空炎摇头道:“定云峰下四处是蛇,带到紫极大殿便能躲过虫蛇么?”
赵定方怔了一下,道:“紫极大殿中有昊天十二神将镇守,邪魔不敢入内。”
许空炎笑道:“那十二尊漆金的泥像?自身难保,如何能救人?今日若是克伽龙王不死,赤霄山便有灭顶之灾。”
赵定方咬牙道:“那便请师父杀了这条大蛇。”
许空炎道:“杀了它,便是救了这些满口正派正道的君子,你一个旁门左道,居然出来做降魔卫道的事,不怕被人笑话么?你要知道,就算你救了他们,你依然是邪道,他们依然不会感激你。”
赵定方正色道:“弟子只为救出一人,余人是正是邪,是生是死,弟子皆不关心。”
许空炎道:“好!为师便应承你。不过,你也要答应为师一个要求。”
赵定方道:“弟子万死不辞。”
许空炎道:“你先跪下。”
赵定方双膝跪地,将长枪横放。
“赵定方”许空炎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声音变得威严高远:“为师所授之术为何术?”
赵定方斩钉截铁道:“邪术!”
许空炎:“为师所传之道为何道?”
赵定方斩钉截铁道:“邪道!”
许空炎:“为师命你立下毒誓:有生之年定与天下正派正道为敌,将此邪术邪道传播于世,如违此誓,当受无明火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定方斩钉截铁道:“定方此世定与天下正派正道为敌,将邪术邪道传播于世,若违此誓,当受无明火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空炎如释重负道:“赵定方,即刻起你便是无相门第三代门主,接法印!”
这个变故赵定方始料未及,他抬头愕然望着许空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许空炎伸出右手,虚空中凝成一道四尺余长的火焰之剑,剑柄被握在许空炎手中。
火焰血红,无声无息。
般若金刚剑。
赵定方记得秦重曾说过御仙山中威力最大者乃焚天之术,据说可以蒸干大海,化汪洋为黄沙,只是除了炎皇之外,古往今来并无一人练成此术。御仙山真正的镇山之宝是般若金刚剑,此剑有火焰之相,兼具刀剑之利,锋锐过处,金刚立断。
般若金刚剑以忿怒金刚剑为根基,炽热无比。
赵定方近在咫尺,却是一丝热气也无,那骇人的火焰似是虚幻。
赵定方无暇去分辨这火焰到底是何种法术,亦无心去问询无相门为何门何派,只想许空炎快些出手去救赢连横,便伸出手去接那柄火焰之剑。
许空炎将那火焰重重按在赵定方的右掌之上。
无数道刺痛如无数根极细极长的钢针扎入赵定方的手掌,炽热钻心。
赵定方手上一抖,几乎把那道火焰甩掉。
许空炎紧紧抓住赵定方的右手,让那道火从他的掌心烧进他的血脉,烧便七经八脉,四肢百骸蒸汽从赵定方身上腾起,被雨水浸透的衣衫竟然干了。
赵定方身上的痛苦却并未消失,那些刺入掌心的钢针又变作极细的火蛇继续在身体里游走,直到赵定方的双目都透出血红的火色。
这绝不是般若金刚剑。
克伽龙王的咆哮中,赵定方瞪着血红的双眼咬牙问道:“这是何物?”
许空炎笑道:“谎言。”
许空炎撤手,火焰顿消。
赵定方左手握紧右手手腕,再看右手,一片火红横过掌心,如一块烧红的烙铁,将掌纹全部抹去。
“既是无法,因何说法;既是无心,云何无念。”
许空炎转身走向征天塔的边缘,他走得很慢,口中喃喃说着机锋,倒像个痴迷佛理的僧侣。
“本无地狱,何来妖魔。”
一道通天彻地的火焰从征天塔顶飞出,照亮了雨幕中的赤霄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