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岳所提均田之法并非单纯将大族兼并土地分给农户,而是按不同州府差异,因地制宜:如梧州的夏宜城、懿州锦官城、钧州凌波城皆有制造局,大族兼并土地开设织造厂,原来的农户虽然失去土地,却在织造厂中谋得差事,织造所得亦能养家糊口,甚至安居乐业。偃州、钧州刚发生战事,尤其是偃州,是姬氏讨逆卫与羽林卫交战的主要战场,百姓死伤逃亡的不计其数,空出来的无主田地由户部主持分配。惠州、玉州、偃州大部,和梧州、懿州、钧州、昆州没有织造厂和军械坊的府县,各户皆有永业之田,大族不可无休止兼并土地。如此一来,百姓或以织造为业,或以锻造为业,或以农耕为业,安居乐业,谁愿落草为寇?
看到大族兼并土地开设织造厂,农户以织造为业,赵定方颇有读另一个世界的世界近现代史之感。而永业田则见于另一个世界的隋唐历史。
凌云书院脱胎于赤霄九宗和演武大会。本来赤霄九宗是将相巨贾之后文武双修之地,学成之后经演武大会得玄龙、铜虎、玉豹、山桑四等奉君牌,持此牌之人皆可佩剑,亦可直接入朝为官为将。克伽龙王和摩柯迦罗袭击赤霄山之后,云笈天师法力大减,赤霄山一蹶不振,皇帝乘机收回向赤霄弟子发奉君牌的成命。将相巨贾之后纷纷涌向御仙山三十三天宫。
凌云书院乃布衣子弟习武修文之地,或三年一期,或五年一期,学成之后春试文章,秋试兵法武艺,杰出者可得玄龙、铜虎、玉豹、山桑四种奉君牌,持玄龙、铜虎、玉豹三种奉君牌的可直接入朝为官为将。司马岳甚至十分直白地写道:鬼兵虽死,而神族仍在;姬氏虽平,而张氏未灭。天下未定之际,名门之后安享祖业,布衣子弟以性命博功名,各得其所。凌云书院一开,天下英雄莫不趋之若鹜,何必举起造反?若无英雄做头领,愚民造反不足为虑。
赵定方一想自己十几二十岁时,正在捧着史书苦苦背诵,而这里二十多岁的司马岳,却在自己创造历史。这封奏折比起上天入地的术法更令人敬服。
赵定方看完整篇奏折,掩卷思索良久,道:“司马兄所提几项新政皆是开启盛世之举。只不过,既然是新政,便要做出改变。在我看来,世上不愿做改变的人,往往比想要改变的人多些,力量也更大。兵贵神速,胜负可在旦夕之间。可是新政往往要几代人方能推行彻底,想要见到效果,恐怕还要再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人有百年之限,纵然司马兄的新政有一幅美好的盛世图景,皇帝会信么?那些守旧之人,愿意听么?”
“人有百年之限……”司马岳道:“此乃神族对人族最恶毒的诅咒。我自然知道,新政是否能推行,关键要看陛下是否恩准。朝中重臣多是世家大族,他们便是赵兄口中那些不愿改变之人。而这些人,恰恰是陛下的宠臣。我想,我这奏折中所提十几项新政,十成能有一成能被恩准便是造化。”
赵定方道:“难道司马兄呕心沥血写了这么多革新之道,只为了皇帝能恩准十分之一?”
“不错”司马岳道:“此乃声东击西之计,我写了十几项新政,十分之九皆是虚张声势,只要陛下恩准一项,我这封奏折便没有白写。”
赵定方道:“司马兄所说的,莫非是凌云书院这一项?”
司马岳道:“何以见得?”
“从来豪门大族的钱财只会国破家亡之时让与枭雄,若是让他们多拿出些钱来给平头百姓,那是万难。司马兄所提利近十项利民之策对那些豪门大族而言,无异割肉,想要推行,恐怕很难”赵定方道:“凌云书院虽说专为布衣子弟另开开一条仕途,这条路有多宽,却是未知之数。我记得赤霄山的演武大会是每年一次。凌云书院三五年方有一次春试、秋试,皇帝赐予的奉君牌想必也不会如赤霄山演武大会上给的那般慷慨。何况,赤霄山以没落。凌云书院说是以布衣子弟为主,我想不久便有将相之后进入,最后便成为第二座赤霄山。所以,那些豪门大族觉得司马兄奏折中所提十几项新政最无害的一项,便是这凌云书院了。”
司马岳道:“赵兄说得有道理。”
赵定方继续道:“然而,凌云书院毕竟不是赤霄山。将来若能推而广之,市井之中的布衣豪杰便会纷至沓来。这些人受新政恩泽,一旦身具显位,将会是司马兄的盟友,与司马兄一道推行新政。待凌云书院这一脉开枝散叶,成了气候,再逐项推行司马兄今日所列的十几项新政,自然水到渠成。司马兄还不到三十岁,二三十年后,蒙受新政恩泽的布衣子弟已是文武重臣,到时司马兄便可自成一派。”
“赵兄太看得起我了”司马岳笑道:“我却没有想到那么远。我所想的,不过十年而已。”
“十年?”赵定方道:“十年之内,凌云书院的春试、秋试不过两三次,纵然有人入朝为官为将,三五年内官职也不过升一两级,根本谈不上身居显职,如何助司马兄推行新政?”
“赵兄将凌云书院当成一片土,可以为我生出建造新世的栋梁之才”司马岳道:“我却将凌云书院当成一块铁,我要将它打造成剑。有利剑在手,何愁大事不成?”
赵定方惊道:“司马兄,难道你……”
“赵兄可还记得星源城司库毕世普的公子毕方?”司马岳笑道:“毕方曾讲过一则南方龙盾城的谚语:剑,是最灵巧的舌头。”
“司马兄想用剑去说服那些守旧之人”赵定方道:“别忘了,那些守旧的人手里也有剑。”
“而今朝中可一言九鼎之人,除了皇帝陛下,恐怕便只有两府将军”司马岳道:“李潜渊和赢纵皆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二人可以左右朝政,既非德高望重,亦非惊才绝艳,而是李沉风和赢传手上各有十几万铁骑。赵兄说的不错,守旧之人手中也有剑。所以,要让他们信我之言,我手中的剑便要更加锋利。”
“李氏和赢氏皆是与戚太祖和神武皇帝一同开国的家族,历经百代帝王一千八百余年不倒。纵然是刚刚覆灭的姬氏,也是三四代人苦心经营方有讨逆卫十万铁甲的基业”赵定方道:“司马兄想借凌云书院培植自己在军中的势力,再借这些人的力量推行新政,恐怕有生之年都难见到新政施行。”
“赵兄未免太悲观了”司马岳道:“姬氏举旗清君侧,刘氏闻风而动,攻打定天城。虽然姬氏、刘氏皆被剿灭,恐怕陛下已难容异姓公侯再掌兵权。陛下为对抗异姓大族,必定会不遗余力提拔城卫、羽林卫,乃至朝中中的布衣子弟。凌云书院所召,皆是布衣子弟中的英才,而这些人,都将是新政的忠实拥趸。十年之后,我不过三十多岁。到时建言新政,一呼百应,何愁大事不成?”
司马岳说道最后愈发慷慨激扬,忍不住站起来道:“赵兄,你可愿同我共创新世?”
“十年磨一剑”赵定方道:“司马兄的决心与毅力令小弟敬佩。而司马兄能与我共谋国是亦令小弟十分感动。实不相瞒,我与司马兄志同,道却未必相合。”
这次轮到司马岳惊讶:“赵兄…..”
“我心中的新世,与司马兄心中的新世截然不同”赵定方亦起身道:“我所憧憬之世,人族的国度里,是没有皇帝的。”
司马岳错愕道:“赵兄莫非是双月教徒?”
南方龙族的城邦皆无皇帝,国事皆决于元老院。而双月教在南方龙族之中信徒最为众多。
龙族国中无帝,被中原人族讥讽为“无君无父”,野蛮无礼,因此以“蛮夷”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