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迎潮道:“五路总管坐镇之处,是朱氏在各地的钱庄。如御天城内的朱氏钱庄,每日流水便有上百万两银子,将这些银子打理得清楚,较之将军指挥百万雄兵如何?”
赵定方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眼界太窄了。朱珺仙确是女中豪杰……不过,据我所知,她赤霄山时是乘风居的掌柜,乘风居并非什么钱庄。”
“这个嘛”江迎潮道:“珺仙姐姐没有跟我讲,不过,我却能猜到。”
赵定方道:“快说。”
江迎潮嘻嘻笑道:“将军你记不记得我们初见时,我曾与你说过,我是比你大的,你若肯叫我一声姐姐,我便告诉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赵定方道:“小潮,为师是不拘俗礼之人,不过你一个女子如此放浪形骸,恐怕会别人耻笑。哎……你年纪也不小了,为师眼下最担心的,不是你的剑法没有进境,而是你嫁不出去。”
“哼,男女婚嫁乃俗人之志,我江迎潮既然要做女中豪杰,焉能与俗人一般见识”江迎潮满不在乎道:“人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将军连叫我一声姐姐都不肯,岂能称大丈夫?”
赵定方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玉州千万百姓不及赤霄一山。将出赤霄,师出御仙。在乘风居里醉酒的少年,来日便是万军之将。况且玉州虽大,商业却并不如御天、懿州、钧州,甚至还不如梧州。若我是朱氏玉州路总管,也会把精力集中在赤霄山上。”
江迎潮吐吐舌头道:“你是赤霄弟子,又与珺仙姐姐有交情,自然知道得比我多,算不得本事。”
“那好,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赵定方道:“你可知朱珺仙为何转为御天总管?”
“珺仙姐姐在赤霄山经营乘风居,与你们这班来日的将相交好,一定为朱氏积攒了许多人脉”江迎潮道:“此时回到御天,自然是用这些人脉为朱氏打通朝廷上下的关系。”
赵定方点头道:“你说的并不错,却不完全。”
江迎潮道:“我与珺仙姐姐相识不到一日,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了不起了。”
赵定方由衷道:“你确实很了不起。”
江迎潮聪明伶俐,颇能任事,与慕容菱有些类似,只是性情远不及慕容菱那般冷静端庄。
慕容菱形容举止都与古书中的侠女一般无二,而江迎潮与宇文青萝、霍宁恩类似,身上有许多另一个世界的影子。霍宁恩是异族,宇文青萝则是神族造出来的灵体附在人类女子的躯壳之中,二女都不可以此世寻常女子类比。如此一来,显得江迎潮更加特别。
“难道说,江迎潮也并非人族?还是有人知道我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的身世,特地安排她来我身边博我的好感?”赵定方心中暗道:“若真是如此,我也要将计就计……此女定要为我所用。”
江迎潮道:“将军说我讲的不全,不知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今日赤霄山已非昔日名将辈出之地”赵定方道:“两年前云笈天师出关前的演武大会之后,克伽龙王和摩柯迦罗袭击赤霄山,赤霄山上血流遍地,死伤数以千计。皇帝乘赤霄势微,不再按演武大会的名次给赤霄弟子发奉君牌。如今的赤霄山,只能教出身手过人的游侠,功名利禄于赤霄弟子来说恐怕没有以前那么易得。朱氏精于商贾之道,怎么会在一个没有价值的地方用人用钱呢?”
江迎潮听赵定方讲起克伽龙王之变,听得聚精会神,见赵定方并未详述,意犹未尽道:“克伽龙王与摩柯迦罗号称毗陀罗天的鬼使神差,将军可曾见过两者真身?”
赵定方笑道:“那是一段令人不快的往事,不提也罢。”
江迎潮还要追问,却见简邕快步走来,道:“将军,五丰公公来了。”
“五丰?”赵定方起身道:“难道是要宣旨?快带我去。”
简邕带赵定方到武定侯府迎客的正厅,钟伯正在招呼五丰喝茶。
五丰并未穿太监总管的服侍,而是穿了一身便服,除了没有胡子,怎么看都是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没人能看出此人是皇帝的贴身侍从。
赵定方施礼道:“公公,许久不见,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侯爷客气”五丰起身道:“侯爷受封已有一段时日,老奴一直忙着伺候圣上,也没空来府上拜会,该赔罪的是老奴。”
“公公快请坐”赵定方道:“公公一向在大内,屈尊来寒舍定然是有大事。”
五丰坐下笑道:“让侯爷说着了。是件大事,大喜事。老奴要恭喜侯爷。”
赵定方亦笑道:“不知我喜从何来?”
“老奴此来是带了一封圣上的手谕”五丰道:“太子殿下上书,说商贾之道与兵法暗合,况且今年各地流民盗匪蜂起,急需有个文武双全之人在运转司中主事。兵部的一干人等舞枪弄棒尚可,难以在运转司中独当一面;而左藏寺内只有一班文臣,动笔动口自是天下无敌,若是捧上盗匪流寇,却是一筹莫展。请圣上恩准将侯爷从羽林卫调至左藏寺任职,以军职入左藏寺运转司,任五路转运使,职级仍是从三品。”
五丰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方信函,递给赵定方:“五路转运使这个官职老奴闻所未闻,不过三品职衔,足以跟运转司知事平起平坐了。不要说五路转运使,一路转运使自所辖的驰道打个来回,白银十万两都挡不住。这等肥差,朝中人人望眼欲穿。比起侯爷昔日在阵前冒矢石之危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这不是大喜么。”
五丰说得不错:左藏寺下设金部司(主货币铸造、流通)、货殖司(主内外贸易以及商贾税务征收)、织造司(主锦官织造、梧州织造、凌波城东华织造三个制造局)、运转司(主天下货物运转、驰道畅通)、盐铁司(主天下矿藏)。自左藏寺设立之后,将原本属于户部管辖事务统统拿来,户部最终成为左藏寺的附庸,只有户籍司(主天下户籍统筹)和仓部司(主天下粮仓)两司仍有些实权,其余各部均名存实亡。
故此,戚国权力最大的部堂,并非三法司,油水最肥的差事,不在户部,一切尽在左藏寺。
赵定方小心翼翼结过那方信函,五丰谈兴很浓,赵定方静静地听他说。
“圣上知侯爷是不拘俗礼之人”五丰道:“嘱咐老奴将跪领圣谕的礼数免去。自仁宗迁都以来,能令当朝万岁和储君同时欣赏的臣子屈指可数,侯爷算是其中一个,恐怕还是最年轻的一个。不但万岁和千岁都看重侯爷,毅侯也为侯爷说话。侯爷前途不可限量啊。”
赵定方对侍立一旁的钟伯点点头,钟伯会意,转身出门,不一刻便拿来一个信封。
信封宽约七寸,长约一尺,是宣纸糊成,十分简单。
五丰一见便露出笑容:朱氏钱庄开出的一千两银票宽六寸八分,长八寸九分。
信封中的银票足有一指厚,少说也有二三十张。
这个简陋的信封里装着二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五丰接过信封道:“禁宫清寒,老奴代宫里的下人谢过侯爷。”
“公公见外了”赵定方道:“下官初入禁宫,还是公公头前带路。”
“侯爷若是能多在宫中走动,也是老奴的福气”五丰起身笑道:“侯爷如此大方,老奴若是再坐一会儿,怕是侯爷又要拿信封出来。来日方长,老奴这就回宫了。”
五丰说得十分直白,赵定方也不强留,一直把五丰送到门口。
武定侯府门外听着一辆马车,马是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夫是个精悍的年轻人,赵定方一看便知是威武卫中挑出来的甲士。
“属下孤陋寡闻”简邕望着:“头一次见如此传旨的,好像,好像……”
赵定方道“好像做贼一样是么?”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话到简邕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却被赵定方随口说出来。
钟伯四下看了看,道:“将军慎言哪。”
赵定方知道钟伯是怕府内耳杂被人听去,落在巡检司或是长生会耳里,又是一场麻烦,不再多言。
回到起居的小院,赵定方站在水塘前,看着水中游鱼,将五丰的话又仔细回想了一遍。
自己能以武职入左藏寺,五丰提到毅侯宗孝廉也向皇帝美言了几句。这倒是赵定方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