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城内的皇宫是温氏与雷氏联手打造,与同是两家联手打造的寿王府相比,大是大,却有种莫名的粗鄙之感。与仙云缥缈中的赤霄山更是无法媲美。
第二次入宫,赵定方身前只有一个老太监,不再有神武将军“侍卫”;也不必垂头走路,可以昂首挺胸,肆意观瞧也不失礼。
赵定方昂首挺胸走在皇宫之中,看了一会儿,发觉宫中景色并不比之前看到的更美、更奇,乏味的很。
“侯爷不必急着看,以后进宫的机会多得是”五丰满脸堆笑道:“太后对明玉明珠两位公主疼爱得很,侯爷做了驸马,往后少不得陪着公主被太后召见。”
“驸马?”赵定方惊道:“我几时做了驸马?”
“也是,似侯爷这般青云直上的年轻人,近百年也没有几个”五丰道:“朝中封赏自有章法。比如沈将军,这回陛下赐了双铁马,可了不得。当年神武皇帝麾下有两员大将,焚天之战后被封做奉国大将军和镇国大将军,与皇帝共掌天下兵事,因此这两府将军别称双铁驹。沈将军得了双铁驹,又封了公爵,将来不是镇国大将军,便是奉国大将军。戚国尚武,高门嫁女,男方须乘玉龙马,挎赤金宝刀前去迎娶。陛下赏给侯爷金刀玉马,便是要召侯爷做驸马的意思。”
“多谢公公指教,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赵定方道:“既然召做驸马,为何不与封侯拜将的圣旨写在一处,而是先去见太后娘娘?”
赵定方虽然年纪轻轻封了侯爵,对他这个老太监并未颐指气使,还是老老实实以晚辈自称,五丰听了心中大为欢喜,便道:“因为皇上英明!拜将封侯是国事,自然要降旨。男婚女嫁是家事,还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玉公主自幼在太后身边,太后之言更胜父母之言,媒人么……侯爷若是不嫌弃,便当杂家做媒人吧。”
五丰将赵定方引到永宁宫前,早有风谣、花颜、雪临、月盈四女候在门外。
“有劳五丰公公”风谣向五丰点头,美目转向赵定方莞尔道:“侯爷请随奴婢来。”
赵定方道:“有劳四位姐姐。”
四女对视一笑,风谣道:“侯爷,你这样都把我们叫老了。”
“我心中被人称为爷的,都是须发皆白的老人”赵定方道:“你们侯爷侯爷的叫,把我也叫老了。我不叫你们姐姐,你们也不必叫我侯爷。”
“尊卑有序”风谣道:“侯爷可以不必叫我们姐姐,我们却不能不叫侯爷。”
赵定方道:“以侯爷之尊,也不能命几位姑娘改口么?”
“不能”风谣道:“侯爷的爵位是陛下赏的,除非是陛下金口玉言,否则奴婢们就得叫你侯爷。”
赵定方脸上满是笑意,心中却是一寒:风谣说的是实情,连升三级,拜将封侯,都是皇帝一人一句话而已。反之亦当如是。果真是声名成毁,决于片言。
赵定方又想起赫连新月的话,脚步亦有些沉重,忍不住摇头,似乎这样便可甩掉心中忧虑。
通往永宁宫的长廊两侧壁画又换了一批,仍是男女敦伦之事,笔力通神,惟妙惟肖,画中人栩栩如生,云雨之声呼之欲出,看的赵定方气血翻涌,心中杂念顿消。
永宁宫中只有一人,白衣玉簪,坐于锦绣榻上,娉婷娇俏如二八佳人。
风花雪月四女跪伏退出,宫中便只剩赵定方与太后二人。
赵定方正眼看了太后,心中不由惊叹:御仙山的回春秘术名不虚传,太后不施脂粉,肌肤莹滑如玉,眼角的细纹不见踪影。除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俨然豆蔻少女。
太后见赵定方斗胆直视,脸上掠过一丝怒意,道:“赵定方,你还是这般放肆。”
“久在行伍之中,难免粗鄙不堪”赵定方道:“夫人与御仙礼佛时相比又年轻了许多,若非仔细观瞧,很难认出。”
“你的眼睛不老实,嘴巴倒是挺巧”太后道:“本宫可以挖了你的双眼,留着你的嘴巴和舌头。”
太后的嗓音也一扫沧桑之气,虽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不知为何,当她说要挖出赵定方双眼时,赵定方眼中竟闪过宗小楠的影子。
太后身上散出的气息却与宗小楠不同,宗小楠是凶狠,如一头好斗的幼狼,而太后却是冰冷,如正在慢慢结冰的湖水。
“挖了我的眼,天下人还以为我在永宁宫里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赵定方道:“恐怕于太后声誉不利,有损皇家的威严。若是留着这双眼睛,很多事,反而会视而不见。”
太后冷哼一声道:“你叫本宫夫人,必定是小檀那丫头教你的。”
赵定方道:“是。”
“陛下本想将小楠许配给你”太后道:“明珠公主顽劣难驯,你是我戚国的功臣,若是将她许配给你,赏也变成了罚了。将明玉公主许配给你,是本宫的主意。”
赵定方道:“这门婚事,可有转圜的余地?”
“放肆!”太后怒道:“君无戏言,你要抗旨么?”
“据我所知,圣旨上只是赐我金刀玉马,并未写明将哪位公主许配与我”赵定方道:“我是在与夫人商议此事,并不算抗旨。”
“一个三品将军,有什么资格与本宫商议”太后道:“你莫要忘了你的官职爵位是从哪里来的。”
“我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寒门之后,平步青云,天意眷顾,犹如神话。我不过是皇家为天下寒门之子画的一张大饼,若肯为宗氏社稷抛头颅洒热血,便可以封侯拜将,迎娶金枝玉叶,是也不是?”赵定方道:“我的官职爵位来自皇帝之口,一言可以予之,自然可以一言取之。”
太后道:“你知道便好。”
“可是”赵定方想起那十座巨大的人头塔,冷然道:“我的功名也来自清秋原上的尸山血海。”
“军中后起之秀多的是”太后道:“恃宠而骄还轮不到你。”
“不敢”赵定方道:“皇家武库之中神兵利器多得是,自然不缺赵定方这一枪一剑。不过,姬氏谋反,刘氏紧随其后。御天之外,强藩林立。削藩之战犹如离弦之箭,不是藩镇覆灭,便是戚国分裂。只是,要将这些藩镇一一剪除,不知皇家武库中的兵器够不够用?”
太后冷笑着听赵定方说完,话锋一转道:“听说赵将军精通律法,私分官银该当何罪?”
“夫人是说泠州城中的官银”赵定方道:“有几万两,我用这些银子买了一件东西。”
“你居然供认不讳”太后道:“胆子不小。你来说说,你用我宗氏的银两买的何物,可免除你与那五百兵士的死罪?”
“我用那几万两银子买了宗氏江山一统”赵定方道:“若非这几万两官银,姬氏的人头还长在姬氏的脖子上,铁麟卫的四大锋将也不会将刘炳业锁拿。戚国疆土将会四分五裂。”
太后道:“危言耸听。”
“御仙山上,叶忠良行刺时太后指挥若定,应是深谙用兵之道”赵定方道:“姬仲廉率步骑三万围攻泠州,霖骑一卫的援兵未到,泠州有失,羽林前军便要在夺影城下直面张氏的赤甲战象。沈将军命我率部坚守泠州三日,太后可知我手上有多少人马?”
太后道:“本宫听说沈将军把风骑兵都借给你了。”
“不错”赵定方道:“沈将军命宋中率五千风骑兵助我守城,宋中将军告诉我,风骑兵只给我壮声势,不与讨逆卫兵马接仗。我手上,只有五百人马。”
太后道:“宋中也算是智勇双全的将才,本宫不信他会如此不识大体。”
赵定方道:“宋中并非不识大体,只不过他有两点心思:其一,他未料到赤象会倾尽精锐助姬冲,以为就算丢了泠州,不过使王师略损皮毛;其二,我与沈将军立下军令状,若能守城三日,沈将军为我在圣上面前请功拜将,若是三日内失了泠州,我人头落地。我不过五品骑都尉,在宋中将军心中生死无关大局,若是借此一飞冲天,封侯拜将,在他看来功名未免来的太轻易了。”
三万步骑攻城,五百人守城,强弱不言自明,太后怔了片刻方道:“你私分官银,非只你一人之罪,你是害了那五百人。”
“泠州若失,我等皆难逃一死。庞太清率数万夺影城卫在泠州城外设泠州大营,被姬仲行八千骑兵打得丢盔弃甲,一路逃到夺影城中。将,永远比兵逃的快。我分官银不过是想让那五百人知道,我愿与他们同生共死。”赵定方道:“这官银,是我与那五百人纳的投名状。”
“纳投名状”太后道:“天子之兵,居然去学草寇。”
“诚不得已也”赵定方道:“若泠州有失,王师纵有沈将军统帅,与讨逆卫、赤象联军交战胜负在五五之间。若是姬氏未能全灭,常氏未见得会背叛刘氏,陆无期也未见得能守住定天。那几万两官银是皇家的,我用皇家的银两,为皇家买了一成胜算,将姬氏、张氏联军聚歼于清秋原上。夫人,几万两银子买偌大戚国的一成胜算,值得。”
“你倒会做买卖”太后道:“不如将你放在左藏寺的货殖司。这桩婚事,你又有什么算盘?”
“国难未已”赵定方道:“何以家为?”
“你已是三品将军,又封了武定侯。戚国正是多事之秋,皇上想用你,可是”太后语声稍缓道:“你对皇上来说还是个外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定方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良将重臣个个都要娶个公主郡主方能为国效命,恐怕宗室的女子不够用。”
“美酒佳人”太后道:“男人都爱的。”
“不错”赵定方道:“我最爱的东西,非只男人喜爱,女人也爱得不得了。”
太后道:“长生之道?”
“贫破孤苦,永生何益?”赵定方道:“我所好者,真金白银。有了金银,才有喝不尽的杯中酒,握不尽的美人腰。明玉公主是人中仙子,却无分身之术,一生一人,何其乏味。不若坐拥金银,夜夜做新人。”
太后笑道:“你如此爱财。”
“很爱”赵定方道:“我还爱深宅大院,紫衣巷尾那套宅子位置很好,也很精致。可惜,小了些。”
太后道:“只要你为我宗氏效命,自然可以给你换处大的。”
赵定方道:“那我在这里先谢过夫人。”
太后道:“你下去吧。”
“夫人”赵定方退了一步,又道:“我私分官银的罪过已免,那五百人……”
太后道:“本宫原是要与你讲几句同明玉公主的婚事,你不知好歹。军中赏罚由奉国府掌管,你问错人了。”
赵定方走出永宁宫后,太后道:“风谣,召宗孝廉来。我宗氏的武库中,不缺他这一抢一剑。他不知天高地厚,本宫便给他安排个有去无回的差事,让他见识见识天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