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如金,城高如山,垛堞之间白云翩翩。
风吹云动,城下绿浪翻滚,犹如大湖,高城如湖中生出的岛屿。
若站在城下远望,触目皆是绿色。若是站在高城之上,却可见这片绿色被荒凉的戈壁与黄沙包围。
城墙上,白袍男子背着长剑,负手望着绿色原野的边缘,尽是黄沙。
白袍男子身旁立着一个青衣少年,不时用手去拨弄飘过来的云彩。
“章阔”白袍男子道:“你可知此地何处?”
名叫章阔的少年将伸到云朵里的手抽回,肃立道:“此处是神族居所,天上之城。”
白袍男子道:“我是问仙城所在之地。”
章阔道:“末日戈壁。”
白袍男子道:“你可知此地为何名为末日?”
“这……”章阔迟疑片刻道:“一千八百年前,神族与人族于此处交战,人族以鬼雨腐蚀神族铠甲,又以炎涛箭燃起焚天之火。神族战败…….此地是神族的末日之地。”
“你到仙城也有些时日”白袍男子道:“怎地谈吐还是如此狂妄无知。”
“弟子愚昧”章阔垂首道:“请仙师指教。”
“天地开创之初,大地一片苍翠,万物荣发。人族如燎原之火,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神族为天下生灵计,不得以而灭之。人族污秽,难借天地之力,故与神族交战毫无胜算。求天无望,人族便逆天而行,炎涛与鬼雨皆是不祥之物,此物一出,天地恐遭大劫。焚天之战,十万支鬼雨箭,便可造就千里黄沙,肆虐千年。”白袍男子道:“神族罢兵,乃不忍见天地间万灵共遭此劫。”
章阔道:“弟子知道了。”
“末日戈壁由来并非神族末日,而是天地的末日。人族一日不除,此劫便会卷土重来”白袍男子指着城下的绿野道:“你看,只有神族才能保天地净明万物向荣。神族再起,方复净明之境。”
仙宫之内,宇文青萝单膝跪地。
玉座之上,依旧是一黑一白两位仙皇。
“启禀仙皇”宇文青萝道:“幽龙见属下深得仙皇信任,心生妒忌,在御天城中出手暗杀属下,实在罪大恶极。此人虽入仙城,人族劣性尚未根除,若仙皇一再授其仙法,日后恐成大祸。”
“放肆”黑衣仙皇打断宇文青萝道:“分明是你与人族勾结险些坏我族大事,若非幽龙窥破,想必你成人族内应。幽龙乃我灵神一族遗落在人族恶浊之国的孤儿,哪里轮到你来指摘。你莫要忘了,你不过是棚头傀儡,譬如匣中宝剑,唯令行禁止而已。若能如臂使指,自然会加以重用,若是多嘴多舌,便将你回炉重炼!”
宇文青萝心中一寒,“棚头傀儡”四字原来并非幽龙心中之语,而是出自仙皇之口。
“仙皇”宇文青萝眼中含泪道:“属下并非与人族勾结,而是为取争锋录与人族虚与委蛇。若是仙皇以为属下有异心,自可将属下元神打散,回炉重炼。”
“我族耗尽数百年心力将你造出,是为人族手中的争锋录”白衣仙皇道:“你在御天城中只有这一件事,切勿分心即可。下去吧。”
“遵命。”
宇文青萝起身除了仙宫,攀上宫外黑色虬龙的角,飞入云中。
“你太娇惯她了”黑衣仙皇道:“她会真以为自己个人。”
“这样不好么”白衣仙皇道:“我们造她出来,本是想让人族无法分辨。若是她自己也无法分辨,以为自己真个是人族,那我们便造出了人族。天神能做到的,我灵神一族也能做到。”
“幽龙此行又带回五个天神之子”黑衣仙皇道:“仙城之内的天神之子已达五百,浸染之世时,一个神族军团也不过四百……”
白衣仙皇接口道:“浸染之世我们数百个灵神军团,上有千余天神,下有百万仆从。与人族交战百年,灵神军团死伤殆尽,仆从叛变,我们只能借仙城之坚远遁数千里,到荒无人烟的西极。如今我们的力量不及浸染世百分之一。”
“浸染世时我们还没有古神之心”黑衣仙皇道:“也没有古神之眼。”
“古神之眼乃是不得以之举,除非争锋录已经不在人世,不可轻用”白衣仙皇道:“复现净明之世还要依仗古神之心。”
白衣仙皇走出宫门,轻轻吹开云朵,露出千尺之外另一座仙宫。
两座仙宫如并蒂双生的莲花,中间以高大宽阔的城墙相连,城墙与仙宫围出一块巨大的空地,地上碧草茵茵,中间生着一丛红花。
说是一丛,其实只有一朵,且并未开放,径可数丈,高达十数丈,如一座红色山峰。
这巨大的花骨朵不时颤动,如生在两座仙宫之间的心脏。
“人族的一个侯爵发动叛乱”黑衣仙皇的目光越过包裹在仙城四周的白云和漫长的黄泉森林,直达草色枯黄的清秋原上,欣喜道:“人族帝国很快会分崩离析,也许不用古神之心,只是依靠天神之子军团便可将人族兵马逐一荡平。”
“你莫忘了,还有一个叛徒住在赤霄山上”白衣仙皇道:“这一千八百多年来,他教出多少可与天神之子抗衡的人族弟子?若将这些人全部招入军中,恐怕会超过浸染世时的灵神军团。”
“人族寿命有百年之限,云笈千年之前的弟子,活到今日的恐怕万中无一”黑衣仙皇道:“何况如幽龙所言,人族帝王非但视天神之子如洪水猛兽,对人族中术法出众之人亦会加倍提防,术法愈强者愈难物尽其用,以金银美女为牢笼将其豢养,消磨斗志。这等军团,不堪一击,再多又有何用?”
“我族的叛徒不止那三个”白衣仙皇道:“那数万堕落的仆从散落在末日戈壁和寒武山下,觊觎仙宫已久。你看看这些天神之子,有几人能一招便洞穿罡玉铠甲?”
“我们的敌人”白衣仙皇望着东北方高耸入云的寒武山脉道:“也许从来就不是人族,而是那些堕落的仆人。”
黑衣仙皇道:“古神之眼,恐怕不止是为击溃昊天神将准备吧。”
“若有朝一日真个要用,绿野化为焦土,万灵化为灰烬”白衣仙皇叹息道:“不知我们一族同人族有何差别。”
……
东去仙城数千里,清秋原上的人族叛乱已被平定。
北路战场上矗立着数千个苍灰色的战象死尸,与中路战场上被堕落神族捣毁的昊天神将相映成趣。
金泉营的兵士正在将那些一动不动的铁像拆成碎片,放入铁柜之中,装在数十辆大车上。
赵定方策马到一具战象的尸体旁边,只见那战象身中数十箭,早已通体苍灰,皮肉多半已化作灰尘,飘落地上。
赵定方以枪尾拨弄地上的灰烬,灰烬之下枯草亦做苍灰之色。
“鬼雨一落,赤地千里”赵定方道:“看来《神霄志异补》中所载传说并非子虚乌有。”
“我只听过《神霄志异》”铁无虞一旁的铁无虞道:“《神霄志异补》是什么书,由哪家书行刊印?”
“是一位朋友所写”赵定方道:“还未付梓,我不过是看个新鲜。”
“据说赤甲战象是赤象原上的霸王,我以为有多厉害”唐玉关道:“原来是个纸糊的霸王,不堪一击。”
“并非赤甲战象不堪一击,而是鬼雨箭太霸道”简邕手上托着一根箭杆道:“这是鬼雨箭的箭杆,箭镞已经化在赤甲战象的血肉之中,这羽箭与蛊毒无异。”
“这么厉害的羽箭,本应是抗击鬼兵的利器”赵定方接过箭杆,喃喃道:“箭极原上若有此物,霖骑一卫会少死不少人。”
也许,赵定方心道,皇帝希望霖骑一卫多死一些兵马吧。
箭极原上,幼虎褐色的眼睛,鬼兵的獠牙和长刀巨盾又浮现在赵定方眼前。
一阵金铁的轰鸣斜刺里飞来,赵定方一手握着羽箭,头也不抬,单手持枪刺出。
金铁交击声中,一人大吼道:“赵定方,吃我一锏!”
“卫仁孚”赵定方道:“你的力气用光了么,钢锏被你用得如兰花指一般!”
卫仁孚将双锏插回后背上的皮囊,道:“我若用上三分力气,你早成肉泥了,如何知道是我打的。我要打得你心服口服才痛快!”
铁无虞、唐玉关、简邕纷纷拔出兵器,护在赵定方马前,唐玉关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偷袭赵将军!”
“在下霖骑一卫枭骑营八品校尉卫仁孚”卫仁孚朗声道:“生平最爱偷袭赵定方,你奈我何?”
卫仁孚身后两骑飞驰而来,一个黑瘦精干,手持长枪,背后却背着一柄长剑;一个虎背蜂腰,手上提着一根混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