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建阳、温氏双姝和慕容菱神色都是一凛,生怕他说出“君无戏言”四个大逆不道的字来。
宗睿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停了一瞬,道:“君子一言既出,绝无反悔的道理。这块玉牌虽是父皇所赐,但父皇想必也不希望我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上官将军眼中的寒光尽敛,其他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赵定方握着玉牌向宗睿施了一礼,“多谢殿下”四个字还是没说出口,他干脆低头不语。
宗睿向赵定方四人挥挥手道:“今日要感谢诸位让我开了眼界,改日到京城我请大家到城西校场与御营切磋。”
上官将军向赵定方微微点头,引羽林军簇拥着宗睿驰出马场。
赵定方想上去向慕容菱道一声谢,慕容菱却向赵定方摆摆手,虽羽林军大队人马离开了。
赢连横见赵定方失魂落魄的样子,拍拍赵定方的肩膀道:“你没看到吧,她的护卫配的都是玉豹奉君牌。”
奉君牌是戚国士子佩剑的令牌。戚国以武立国,崇尚文武双修,戚国臣民自四岁入各地弘文馆读书习剑满十年之后便可获皇帝在神明殿颁发的奉君牌。奉君牌有龙、虎、豹和山桑四种。戚国尚铁和黑色,故龙牌铁质,色黑;虎牌铜质,暗黄;豹牌玉质,色白。玉性温良,不为崇尚铁血的人族所推崇,故而居于铁铜之后。玄龙、铜虎、玉豹三种奉君牌每年颁发不过数百枚,其中玄龙牌每年三枚,由皇帝亲自颁发;铜虎牌每年三十枚,由镇国大将军和奉国大将军颁发;玉豹牌每年两百枚,由兵部尚书、兵部右侍郎、巡检司都司颁发。另有清漆木牌若干称为山桑奉君牌,发给学成出师的士子。
虽然天下士子皆云奉君忠国,以天子门生自居,但真正有机会受天子眷顾的不过在神明殿上获得玄龙、铜虎、玉豹三种奉君牌的寥寥数百人。
一般而言,持玉豹奉君牌的士子入伍历练一年后可授七八品的校尉、都尉衔,铜虎奉君牌一般六品都尉衔,玄龙奉君牌可授五品骑都尉衔。这种授衔只是区分薪俸等级,并不意味着持玄龙牌授五品骑都尉衔,便可以统领军队。
按赢连横的说法,慕容菱的侍卫等级与羽林卫中的威武卫差不多。
赵定方并不知道慕容菱的家世,边策马前行边问道:“那又如何?”
赢连横见赵定方不以为意,正色道:“她父亲慕容归是羽林卫右军将军,是皇帝的爱将。这种人家的子女,婚配都是要看圣意的。你要是对她有意思,也成为皇帝的爱将吧。”
赵定方虽然对成为皇帝的爱将并不感兴趣,但如果真想靠近慕容菱,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恐怕有些不自量力。
赵定方想起另一个世界里关于“美人与江山”的争论不禁心中苦笑:美人从来都是与江山一体的,唐玄宗若是自己有守住江山的能力,也不必将心爱的杨贵妃吊死了。
若娶美人,先取江山。
江山在手,美人在怀。
有美人而无江山,怀中美人随时可能被人夺走。
这是无数史实证明的真理。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赵定方当然不会说出口,他把话题引到温氏姐妹身上,道:“今天那两个姓温的生得好妖媚,怎么在赤霄山从没见过?”
秦重催马紧走几步,与赢连横、赵定方并肩,笑道:“我听见二位师兄在讲温氏双姝,那可是御仙山上两朵并蒂莲啊。”
提道温家,赢连横忍不住直摇头:“温家不过是一介商贾,温牧禅只识投机钻营,手无缚鸡之力,何德何能任羽林后军副将?唉,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连天子的眼睛都能蒙蔽。若是有朝一日我任奉国大将军,一定将这些尸位素餐的将佐统统清除,将那些卖官鬻爵的奸臣统统投入大理寺天牢。”
赵定方拍拍赢连横的肩膀,将手中的通天玉牒扔给赢连横,道:“今日我们大获全胜,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赢连横接过通天玉牒,看都没看,又抛给赵定方,道:“我们一直在谈风月啊,只不过谈到你心上的阿菱你就怯阵,哈哈哈哈。”
赵定方将手中的通天玉牒抛给策马赶上来的武司辰,道:“武师父见多识广,给我们讲讲这块牌的来历,真如宗睿说的那么珍贵么?”
武司辰接到通天玉牒像碰到炭火一样,又丢给赵定方道:“兄弟,你不要折煞我了。我与秦重兄弟是败军之将,这个彩头本来就是你和连横的,连横不要,你就收着吧。”
武司辰一面摸着自己的大胡子,一面娓娓道来:“这块玉牌是朱家的家主朱逢时采寒武山的紫玉琢磨而成,一共十块。凭此牌可在天下所有商号中任取黄金万两,凡朱家商号、酒楼、客栈尽可免费享用。朱家的生意遍布天下,所以有人说此牌有通天之能故称‘通天玉牒’。你说这个礼物重不重?”
赵定方掂了掂手中的玉牌,仿佛更沉了些。
赵定方道:“不如我们去朱珺仙那里把它当了,换几顿酒喝。”
赢连横却道:“不行!我虽然不要这块牌,也不许你把它当掉。你一定要保存好这块牌,我要让宗睿记得,他的羽林军被我们打败过,这块牌子无论如何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赵定方把玉牌抛起来又接住,在赢连横眼前一晃,放入怀中,道:“你说的有道理,要让宗睿记得,他是手下败将。”
一旁的秦重不耐烦道:“我还没有讲完温氏双姝的事,你们到底要不要听?”
赵定方、赢连横、武司辰三人齐声喊道:“要!”
四人一起大笑者向山中驰去。
四人一路上把天下的美女都臆想了一遍。
经过比较,四人发现:赤霄山上的白衣女神慕容菱是赤霄九宗女子的典范,如同宝剑,纵使柔可绕指,依然有锋刃,稍一靠近便会感受到刺肤的寒气。
而据秦重的描述,御仙山确有一门无上瑜伽大法,修习此法的瑜伽仙子们,简直柔弱无骨,可谓春风化雨,缠绵无尽,温氏双姝便是其中翘楚。
秦重虽然生性腼腆,但在兄弟们面前毫无拘束,谈及此事滔滔不绝。
武司辰虽然不是真如赵定方所说那般见多识广,但他听到的奇闻异事却是四人中最丰富的,他摸着胡子摇头晃脑道:“御仙的瑜伽仙子们固然柔软,终究不如御天城玉尘街和锦官碧落城中的女子们缠绵缱绻,风尘女子饱经世事,在红尘中煎熬,早已水乳交融,那种千娇百媚,简直甜入骨髓。还有啊,愚兄窃以为这我们中原女子,其实不如南方蛮夷。
赵定方道:“武兄不嫌她们粗鄙么?”
武司辰得意地摇头道:“贤弟此言谬矣,南方蛮夷是我朝对南方诸邦的蔑称。我堂兄经常随朱家商队到南方贩卖凌波纱,他讲,南方诸邦自称龙族,是人神相交的后裔。南方女人身形妖娆狡黠如蛇,据说还有易行换体之能。你想想看,如果你娶了一位龙女做老婆,你可以同时拥有一位美女和一条美女蛇,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司辰说到最后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四人一路欢笑,不知不觉已到玉霄宗。
赵定方道:“几位兄弟,今夜许宗主要在雪盈川洗心亭中传我北方赤象逆贼闻名天下的截流刀术,我先行一步,明日与你们切磋刀法。”
四人同窗日久,情投意合,彼此毫无隐藏,许空炎虽是分开传授,但四人隔天便互相印证。
秦重解下自己的佩刀扔给赵定方,道:“赵师兄的佩剑被吕恪砍断还没拿到新剑,今日学刀法不妨用我的。”
赵定方接过秦重的佩刀,道了声谢,辞别三人直奔雪盈川洗心亭。
此刻的雪盈川终于名符其实了,乌黑的枝桠上盖着厚厚的白雪,看上去别有一番风情。
洗心亭在密林深处的一处高地上,赵定方将坐骑拴在距离洗心亭百步之外的地方,轻手轻脚,徒步前往。
赵定方走到洗心亭时许空炎还没有到,他绕亭子走了一圈,发现这个亭子普通的很,普通的砖石土木所筑,也没有别出心裁的雕梁画栋,甚至没有涂漆,砖石和木料都裸露着本来的颜色。
赵定方并未询问赢连横和武司辰洗心亭的位置。
他记得自己来过,只是说不清具体位置。当他再一次站在洗心亭外时,再一次涌起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终于见到了某个在梦中到过的地方。
洗心亭唯一值得注目的地方是门柱上的一对楹联:“流香千载,一川白发。”
八个字用优雅飘逸的行楷写就,在雪夜中黑得发亮,犹如铁铸。相传这八个字是神宵宗第三代宗主慕容光庭站在此处,见漫漫烟雨中满川花开如雪,微风拂过,花瓣飘飞零落,娇艳哀婉,恰如红颜白发,年年岁岁开落犹如生生世世轮回,万类生灵命运如此,万般剑招玄妙亦是如此,慕容光庭心有所感,悟得恕剑心法,将这八字随口吟出。(注:《易?系辞传》载: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即讲孔子的学习方法,类似写轮眼,举一反三,一以贯之,不虑而今已,是一项十分酷炫酸爽的技能。不过这个取武功名不好用。章太炎在《订孔》中说“心能推度曰恕,周以查物曰忠”,‘恕剑心法’听起来还不错。)
当时出自御仙山门墙的剑圣裴翦也在场,亦吟出八字与之相和:“天地何小,一心何大。”后慕容光庭于此建洗心亭,请裴翦题字,裴翦写的便是当日慕容光庭所说八字。
山间想起打更的梆子声,不知不觉已是子夜时分。
许空炎还没有到,许是喝醉了酒失约了。
赵定方还不想离开,他站在洗心亭中凭栏远望,天地一片苍茫,狂风卷雪如一条暴躁的巨龙在天地间挣扎飞腾,声势浩大,仿佛要挣脱天地之手的束缚。赵定盯着这条雪龙咆哮了片刻,最终力竭消散,零落如花。
流香千载,一川白发。
赵定方心底默念这八个字。
人身终究逃不出天地之手,人命也终难逃出时间之手。
但是他本人却穿越一片天地来到这里,这说明天地之限与命运的桎梏是可以斩断的。
宗睿面前慕容菱低眉顺眼的样子和赢连横缚手缚脚的样子再次在赵定方的眼前闪过。这个天地之间的运行的法则与另一个世界似乎并无不同:宗睿的强大不过源自他的姓氏。出身决定强弱,会使强者恒强,弱者愈弱。否则,弱者何至于在强者面前卑躬屈膝呢。
若非有吞食天地之心,定难颠倒强弱。
已经作古的剑圣认为天地不如一人之心大,真是豪迈。他一定不会相信富贵生死皆有命的说法,他的剑到底有多锋利,才能斩断命运的桎梏?
赵定方拔出秦重的佩刀,刀身修长,刀锋雪亮。赵定方举刀齐眉,在雪亮的刀锋上看到一双渴望力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