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恪的亲兵又带来一匹红色战马,郑恪翻身上马道:“你射坏了我祖传的马鞍。那幅马鞍马镫是仁宗皇帝赐予我曾祖的。”
铁无虞道:“若非赵将军射断皮带,你已经被你祖传的御赐马镫拖死了。”
“皮带已断不可复生”赵定方道:“我有一柄当今圣上御赐的奉君金剑,送与将军算作赔偿如何?”
郑恪眼睛放光道:“你年少不经事,我拿了御赐宝剑便不追究了。”
郑恪拨马对亲兵道:“走!”
“慢!”赵定方道:“末将放走了姬仲行,还想将功补过。郑将军,到底追还是不追?”
郑恪沉吟犹豫,赵定方接着道:“我等适才探知姬仲行的大队骑兵就在五里之外,人数在三千上下,与将军的城卫势均力敌,将军若能将这股逆贼一股而下,是大功一件,说不定也能得一柄御赐金剑。”
姬仲行的百余骑兵抵近泠州大营骚扰,郑恪见有机可乘,率了泠州卫所有骑兵前来围剿,追了半日,非但一个讨逆卫都没抓到,己方还折损了上百人,孰强孰弱他心中已有计较,只不过自己几千人追百余人毫无斩获,怕回去脸上不好看才一直锲而不舍。
适才姬仲行那一枪已经扫去了郑恪一身胆气,此时听赵定方说对方有三千多骑兵在不远处,心中怯意更盛,嘴上却道:“姬仲行逃了半日人困马乏,我军追了半日便不乏么?本将军爱兵如子,不忍见属下疲于奔命。况且,对方人困马乏的不过是姬仲行的百余亲兵,他的大队人马是以逸待劳,你莫要激我,我才不去上这个当。”
郑恪冷哼一声,对亲兵道:“我们走!”
那数千泠州卫骑兵退去时聚成一片,声势比追击姬仲行时更为浩大。
“赵兄你看”铁无虞指着地上的泠州卫尸体道:“同袍战死,这些人居然让同袍曝尸荒野。”
赵定方道:“泠州卫多是城中猎户,单打独斗时虽然悍勇,聚成一军时却是一盘散沙。讨逆卫是百战精兵,城卫新立不久,断然不是对手。”
“不知道沈将军在等什么”铁无虞道:“若是经由驰道来此,五日前便到了泠州大营。羽林前军主力迟迟不到,庞太清早晚会被姬冲击溃。”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赵定方脱口而出道:“此战关乎戚国国运,绝非阵前厮杀那么简单。”
铁无虞皱眉道:“赵兄说的……政治是何意?”
赵定方猛然醒悟,当即道:“家乡话。《七略》中说‘师出必有名’又说‘师出必有利’,姬冲出师之名是清君侧,王师进击之名是伐不忠。名有了,利在何处我等尚不得知。”
铁无虞若有所思道:“姬兴勾结邪教意图谋反,姬氏将遭灭顶之灾,姬冲举旗之利不是保住姬氏一脉么?王师进击之利便是保宗氏江山永固,难道还有别的利益?”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只是此时我也说不清楚”赵定方摇头道:“我们静观其变吧。眼下我们要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铁无虞道:“战场之上命如草芥,担心有什么用?”
赵定方道:“我们是羽林前军的先锋,却被秦昆单独派出来听庞太清调遣,你不觉得奇怪么?”
铁无虞道:“赵兄在昭王麾下时是枭骑,秦将军派我等前来,不是为弥补夺影城卫和泠州卫无精锐斥候之失么?”
赵定方道:“此次讨伐姬冲,羽林前军是主力。城卫不过是摆设而已。秦昆是羽林前军的先锋将军,我们是他的斥候,他却命我们听庞太清调遣。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若是庞太清忍不住率先与姬氏交战,我等若是也在战阵之中,便要陪着一起死。”
铁无虞皱眉道:“长生会!”
赵定方道:“秦将军也是长生会的人么?”
“秦昆将军并非赤霄弟子,并未加入长生会”铁无虞摇头道:“不过,他与上官隐一样,是荣王的人。”
赵定方道:“荣王虽然会些剑术,武艺不如慕王宗戎,智计不如太子宗桓,都说大将保明主,不知道这些人跟着他是为什么。”
“实不相瞒”铁无虞道:“诸位皇子之中,家父支持的,亦是荣王。”
赵定方愣了一下,旋即明了:“若是荣王登基,必定是君弱臣强。本朝文臣备受皇帝恩宠,大有压过武将之势。诸位将军拥戴荣王,大概是为了立一个傀儡吧。”
铁无虞默然点头。
“我与荣王一系的长生会在赤霄山中结怨,此生此世,若非一方身死,决计不会解开”赵定方道:“你是家中独子,为何还要跟我趟这趟浑水。”
“司马兄曾说,此世混沌昏昧犹如沉沉铁幕,非天降神兵不能劈开。我等皆生自将相之家,若想做纨绔子弟整日纸碎金迷倒也罢了,若是想开辟新世,掣肘之处倒比市井布衣还多。荣城与赵兄在赤霄山相识,断定赵兄便是斩破混沌铁幕之剑,司马兄对此深信不疑”铁无虞笑道:“我随赵兄前来是为司马兄所说的净明之世,为的天下公义,不会被私人恩怨束缚。”
“我便是市井布衣。只是市井布衣只图温饱安稳,若非走投无路,谁会想着开辟劳什子新世呢”赵定方笑道:“你带了一百亲兵来,伯父不会不知,他怎么会放你前来呢?”
“家父以为,若是荣王登基,一二十年内,于我铁氏利大于弊;若是开辟新世,利弊尚未可知,或许铁氏所获之利比荣王登基还大”铁无虞笑道:“铁氏曾随朱氏经商,家父不会放弃任何盈利机会,因而既不支持,亦不会阻拦。”
“推动世事轮转的,并非忠义孝悌”赵定方叹道:“名利而已。”
赵定方拨马飞奔向泠州大营,铁无虞和另外四名铁氏亲兵在他身后排成楔形,五骑犹如一支黑色箭镞,穿过黄褐的清秋原。
秋风渐起,荒原之上枯草起伏犹如麦浪,掩住倒伏的尸体,触目皆是收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