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翁摇头道:“夺舍术是神族离魂术中一种。离魂术共有三种,第一种可以将自己魂魄移至他人躯壳之中,如鸠占鹊巢,操纵他人肉身,是为夺舍。夺舍之时,本尊魂魄尚在,只是受到压制而已,若是施术之人魂力够大,便可将本尊魂魄杀死,使肉身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此谓魂杀。还有一种是混元,若施术之人中途走火入魔,或是被本尊魂魄反扑,两者势均力敌,或同归于尽,令世上多两具行尸走肉,或混成一体,非此非彼,另成一人。”
“定魂针可钉住魂魄”赵定方道:“云笈是怕魂魄被钉在明觉躯壳中与他混元成一人么?”
石翁点头道:“这老怪许久不用此术了,居然对你出手,也算是你的荣幸。”
赵定方摇头道:“弟子在赤霄山中与云笈素未谋面,只在鼎湖前仰望过云笈闭关的居云塔,不知他因何要杀弟子,难道与我师父有关?许师父只是传剑与我,除此之外不问世事,此时应该与他无关。慕容宗主传我须弥剑心法时曾提过与云笈天师之间的纠葛,不过那时千年之前的事,怎么会追道我头上?”
“不问世事?”石翁道:“看来许空炎除了武功术法,他的事一丝一毫都没透露给你。”
赵定方道:“我只是猜想,许师父虽然玩世不恭,在山中也不与人来往,恐怕背后隐藏着一些不可说的秘密。只是我身为弟子,师父不说,我也不好追查。”
石翁摇头道:“他都将明王印和无相门的掌门之位传你,有些事不说,会害死你的。”
“师父如此做自有他的苦心”赵定方道:“他传印与我之后,我一人拥有恕剑心法和明王印,天下能之人身具恕剑心法和明王印之人屈指可数。我若还不能保住性命,恐怕师父讲再多秘密给我,也是枉然。”
石翁赞许道:“许空炎虽然半途而废,总算找了个好徒弟。”
“半途而废?”赵定方道:“我师父当年果真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算不上惊天动地,只是惊动了天子而已。”石翁道:“你且等我片刻,我再说与你听。”
石翁说罢盘膝而坐,掏出酒壶和酒杯,倒满一杯,一饮而尽,畅快道:“死里逃生,一定要坐下来喝酒,压压惊。”
赵定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酒壶,早已不知去向,便对石翁道:“师祖,弟子也要压压惊。”
石翁护住酒壶道:“你武功术法比师祖我高出百倍,胆子也大好多,有什么可畏惧的。这酒不能给你喝。”
赵定方笑道:“师祖莫要取笑弟子。不动明王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光是只身喝退三明王,放眼两山有几人?便是云笈天师要击退无量、无相两明王,也要连发两剑,连空绝之刃都用上了。”
石翁道:“喝退三明王乃是天赐你师祖我的法力,我若有你之能,定要与云笈老怪大战八百回合。哪会像你,空有将军、明王两印,被一个傀儡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赵定方听石翁之言,不似诓骗,又想到明觉被云笈夺舍时石翁逃避的惊慌模样,有七八分相信这个神族师祖并不会外门术法,惊异道:“师祖既然不通外门法术,因何成为不动明王?”
“师祖我本是天神一族。天神一族有天生神通,不必受那修炼之苦”石翁道:“师祖我的神通便是各族术法近我身前皆会冰消雪化。”
赵定方道:“师祖既然是天神,戚国境内遍布天策牌,师祖如何在戚国安身?那云笈适才借明觉之身连施御剑术与雷法,为何不受师祖所制?”
“师祖我虽是天神,却是个不会外门术法的天神,与人无害,这些天策牌不会找我麻烦”石翁道:“至于云笈么,他是个异数,我制他不住,只好躲了。”
赵定方有些失望道:“既然师祖于术法一窍不通,如何指点我师父?”
“胡说”石翁道:“我对赤霄、御仙两山术法了如指掌,只不过我已有异术,无意去修炼外门术法而已。常人修炼术法,如同锤炼刀剑,出师便如发硎。我不愿做刀剑,却想做个铸剑师。”
赵定方笑道:“原来师祖是想教书育人。”
“非教育,雕琢也”石翁道:“世间之人,如山中木石。我所好者,并非浇水施肥,而是拣奇才雕刻琢磨。人有性格如木石之纹理,大匠运斤依理而行,但人之脾性古怪多变,比木石的纹理更难捉摸,雕琢人才的乐趣也比雕琢木石要大上许多。”
赵定方道:“师父能被师祖选中,自然是奇才,只可惜他一直隐居赤霄山,没有成就一番事业。”
“武功术法乃个人修为,功名利禄却皆是天定”石翁道:“天子所定。你师父当年是神光三杰之一,学贯两山,世上第二块玄龙奉君牌便在你师父手中。只是他性情过于刚直,为天子所忌,刚过而立之年便被贬入深山。”
赵定方道:“神光三杰?”
石翁道:“神光十年,皇帝下旨召天下武人共聚御天城,举行演武大会。”
石翁喝了一口酒,目光越过那截黢黑的树桩,变得有些渺茫,神光三杰的传说从他口中娓娓而来。
神光十年,皇帝为振奋威武,聚天下豪杰于御天城,一决高下。奉君牌本有三等:铜虎、玉豹、山桑,玄色为皇家正色,不轻易与人。
皇帝为取天下豪杰之心,特以玄铁铸造玄龙奉君牌三块,赐予武功术法卓绝之人,以示嘉许。
第一个拿到玄龙奉君牌的是赤霄山云笈天师高足谭玄度,此人不但剑法卓绝,还有触类旁通之能。他与御仙山弟子交手一次之后,便能使出般若金刚剑。
御仙山弟子许空炎以无相金刚剑一落过关斩将,博得第二块玄龙奉君牌。
夺得第三块玄龙牌的,是一名六岁幼童,其以家传剑法与谭玄度交手十余招不落下风,深得皇帝欢心,甚至说出“生子当如沈青天”的话来。
世事难料,意气风发的谭玄度入了羽林卫做六品校尉,不久便失去踪迹。而升为空性堂首座的许空炎却领圣名到赤霄山,携御仙术法与赤霄九宗互通有无,从此再未离开赤霄一步。
只有那个六岁幼童依然留在御天城,如今是羽林前军的实际统帅,车骑将军沈青天。
“沈青天虽然官居二品,却不知何故英年白发,想来背后亦有常人难料之事”石翁摇头道:“当年神光三杰气势直追戚国的立国三圣,天下人皆以为三杰一出,人族中兴,南征北战,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无数热血少年为此投入两山门下,以求在演武大会中崭露头角。可惜,领玄龙牌官拜二品将军的只有沈青天一人,别的少年豪杰,不是做了氏族的护院,便是忽然失踪,想封侯拜将,那是难上加难。”
石翁叹了一声道:“我看你师父是三杰之中最为奇特的一个,才现身点拨,想不到他竟然将自己一身绝学葬于深山。人,真是越老越无趣。”
“听师祖如此说,弟子没有拿到玄龙牌倒是应该庆幸。”赵定方道:“不过,师父他并未将绝学埋葬,弟子是他的衣钵传人。况且,师父与克伽龙王同归于尽,死得惊天动地,不枉豪杰之名。”
石翁眼睛一亮,让赵定方将许空炎与克伽龙王同归于尽之事细细说来。赵定方依言讲来,石翁听得津津有味,毫无悲戚之色,不似是在听爱徒身死,而似一个孩童在听一个极有趣的故事。
石翁听赵定方讲完,意犹未尽道:“克伽龙王与摩柯迦罗顶多算是毗陀罗天的左膀右臂,我本以为他可以与毗陀罗天一战的。师祖我以为人族有古神之性,若有机缘,即便单打独斗也可与天神一战。你师父做的不坏,却还差了那么一点。我看你这么年轻有为,想来不会令师祖失望。”
赵定方看他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不禁笑道:“师祖本是神族,为何偏要指点弟子与天神交战呢?”
石翁道:“同类相残乃快乐之本,此等心境凡人难以揣度。”
赵定方道:“师祖说弟子的火术乃焚身取火,不可长久。弟子若想与神族一战,必定要借天地之力。不知如何才能窥得此中奥义。”
“你看着我有什么用?”石翁道:“此中奥秘不在我脸上。”
“不在师祖脸上”赵定方道:“在师祖脑中。”
“我脑中全是酒意”石翁哈哈笑道:“你所寻之物,在天王殿中。”
夜风吹过,月光如瀑。
“此物稍纵即逝,无缘之人,毕生难见”石翁看了看月色道:“你此时去天王殿正好能寻着此物,晚了,可就找不见了。”
赵定方奇道:“难道以天地之力施火术的法门不在经书之上?这秘籍是何模样,还请师祖明示。”
石翁道:“焚星如雨,遍山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