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仙山上的金刚木有两种,一种树叶如针,春翠秋红,御仙山最多的便是这种。另有一种金刚木,树叶阔如手掌,澄黄如金。这种金刚木只有生在无碍峰下方圆数里的地方,日光普照之时,树叶翻动犹如金色海浪,故曰光明之海。
薄云掩月,光明海上一片青苍。
云缝中透出一道月华照在光明海上,于一片青苍中印出一道金黄,犹如尚未冷却的宝剑。
这柄宝剑的剑锋上有一处缺口,有一块纵横数丈的地方,并无金刚木,而是生满了荒草。
荒草有半人高,根根挺拔如剑,抚之柔软如丝。
赵定方左手按着剑柄,右手在荒草上拂过,缓缓走向荒草中间的一块空地。
那块空地有一丈见方,寸草不生。
一位鹤发老人盘膝坐在空地上,面前放了一只酒壶两只酒杯。赵定方来时老人正在自斟自饮。
“师祖深夜无眠,于此处自斟自饮”赵定方站在荒草中道:“莫非有什么心事?”
赵定方“师祖”二字刚一出口,老者刚举起杯子,手上一抖,洒了半杯酒。
“你这小子深夜无眠,来此处作甚?”石翁道:“鬼鬼祟祟,吓得老夫洒了半杯好酒。”
赵定方摘下腰间的酒壶抛给石翁,道:“这里有三斤上好的青锋酒,全赔给师祖。”
那酒壶也是禅房中的,银光闪闪,肚大脖细,看上去很有肚量,入手却不重,不知是银是锡。
赵定方将酒坛中的青锋酒倒入酒壶中,焚天恰好吃饱了野味施施然走入灵犀别院,闻到酒香竟然直接走入禅房房中。
“有肉无酒,索然无味是么”赵定方指着焚天口中流出的涎水笑道:“你虽做骏马之形,好歹是条龙,肚中再馋也不能失了炎龙的威仪。”
焚天低嘶一声,嘴脸已现龙形。
龙口一张,赵定方手上顿时一轻,剩下的多半坛青锋酒化作一条银蛇飞入焚天口中。
一口喝了多半坛青锋酒,焚天依旧不肯离去,眼中泛起几点金色,盯着剩下的两个酒坛。
“酒多误事”赵定方道:“今夜还要仰仗你带我去找不动斋,你这条酒肉不忌的馋龙可不要给我带错路。”
焚天低头打了个响鼻,有张开大嘴。
赵定方又拿起一只酒坛,启开泥封,一坛美酒顿时被焚天鲸吸一空。
焚天喝了几斤青锋酒,冲着赵定方长嘶一声,跑到院中,一跃而起,化作炎龙,在空中飞腾数圈方落回院内,又化作骏马。
赵定方看着欢畅无比的焚天,摇头道:“无量之人往往酒后吐真言,你是酒后现真形。便是一般好酒之人,喝着点酒也不至于尽吐真言,身为炎龙,你的酒量也太差了些,但愿你不要带错路。”
焚天的脚力迅疾如风,在光明海中捕猎野物时不到一个时辰便将光明海里里外外跑了个遍,自然知道不动斋的所在。
赵定方在离不动斋十几丈处下马,对焚天道:“你酒意未消,还是回去醒酒吧。”
焚天转身欲走,赵定方又道:“这山中高手众多,难免有居心叵测之人。切记,你此时是一匹马,切莫再现龙形,万一被歹人发现,要逮了你送到无念楼做下酒菜,那可麻烦。”
焚天撒开四蹄,原路奔回。
……
赵定方来不动斋一是想瞻仰剑圣悟道之地,一是想看此处是否能寻到须弥剑的奥秘。
许空炎所传剑术极为芜杂,赵定方在几次与人交手之后,隐隐发觉这些剑招之中有某种联系,似与须弥剑心法有关,却总是想不明白,故而想来此处参悟。
赤霄山的洗心亭位于雪盈川中,虽然古朴,却自有一番出世之气。而这不动斋,只剩一片荒草。
“前日一别,弟子心中一直挂念师祖”赵定方道:“想不到我们在此处相见,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有个鸟天意,是你师祖我在这里等你这小子前来”石翁打开酒壶闻了闻,又将酒壶抛给赵定方道:“酒壶不错,酒却差了些。你过来,坐。”
赵定方结果酒壶,依言盘膝坐在石翁对面。
“弟子初到御仙山,又有侍卫之责,这里如此荒僻”赵定方道:“师祖如何知道弟子会来此处?”
“我是神族”石翁道:“神族能知过去未来。”
赵定方奇道:“神族果真有此神通?”
石翁啜了一口酒道:“当然是假的。神族若有这等本事,便不会与人族开战。”
石翁顿了一下,又道:“神族若能知过去未来,便不会有人族出现在世上了。”
“前日我见你幻出黑剑,便知你定会来此处。”石翁拿起另一只酒杯,递给赵定方道:“尝尝这个。”
赵定方拿过酒杯看了一眼,满杯清透,却是一点酒味都没有。
赵定方将酒杯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杯中之物直如清水,非但没有酒味,什么气味也没有。
“弟子饮酒无数”赵定方笑道:“这般寡淡的酒还是第一次见。”
“狂妄”石翁道:“你才活了多少岁,敢称饮酒无数?你师祖我喝了一千多年的酒,造了五百年的酒,只在这一百年内才酿出这种绝世之酒,所谓********,我这酒乃至醇无味之酒,岂是你这种黄口小儿能闻出来的。”
赵定方举杯,石翁忙道:“慢来。”
不等石翁说完,赵定方已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石翁摇头道:“你死定了。”
赵定方放下酒杯,咧嘴想笑,忽觉腹中炽热,一条火龙在五脏六腑上下翻腾,张口吐出一道黑色烈焰。烈焰所过之处,荒草未及燃烧便化为灰烬。
赵定方干呕数次,又吐出几片赤色火云,腹中炽热方才缓和。
“痛快!”赵定方把酒杯递到石翁面前道:“师祖所酿之酒果然不同凡响,我想再饮一杯。”
石翁面露惊异之色,却将酒壶放在身后道:“你这小子胆大包天,酒量也不小。我这酒酿造极为不易,可不能全喂了你。还是将你那凡人之酒拿出来吧。”
赵定方吞了口口水,拿出青锋酒,递给石翁道:“师祖,这酒可有名字?”
“此酒名为烈云”石翁眉飞色舞道:“无色无味,酒性至烈。寻常之人饮之肠穿肚烂,焚身而死。若是火术修为极高之人饮了,个中美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赵定方道:“如此说来,弟子也算是火术修为极高了。”
“呸”石翁道:“你的火术毫无根基,不过是倚仗许空炎传你的明王印催动火术,又以须弥剑心法慑服大悲明王,使出来漂亮的很,却不知祸患无穷。”
赵定方恭敬道:“还请师祖指点。”
石翁道:“取火之法有二,或借天地之力,或以肉身为薪柴。你不知开源之道,无法化天地之力为火,只以心中愤恨为源施术,譬如以血肉之躯为薪柴,迟早会油尽灯枯。”
赵定方道:“弟子依照《明王经》修习火术,自术成以来,历经数战,皆因火术相助才能取胜,施术之后并无力竭之兆。”
石翁道:“你以火术与人交手,可有百回合之战。”
赵定方道:“弟子与人交手,多则十几回合,少则两三回合便见胜负。”
石翁道:“便是在这十几回合中,你所赖以取胜的,并非只有火术吧。”
赵定方道:“不错。弟子所学芜杂,剑术、枪术、火术皆有,每次出手,并无固定章法。”
石翁道:“你以枪术剑术与火术互为支援,故而没有力竭之感。若是棋逢对手,纯以火术相抗,百回合之后,定会有力竭之兆。若是强行施术,轻则术法尽失,重则焚身而死。”
赵定方道:“如何借助天地之力,还请师祖指点。”
数丈外的一株金刚木的树冠轻轻一颤,赵定方的左手登时按上剑柄。
“我指点你却也不难,不过”石翁以眼神示意赵定方稍安勿躁,嘴上道:“我要先问你一件事。”
赵定方将手从剑柄上拿开,道:“弟子言无不尽。”
石翁道:“你师父可曾传你捕风擒影之术?”
“师祖是说潜行术么?”赵定方道:“师父确实传过弟子一套身法和口诀,先说是窥天之术,又说是捕风擒影之术,弟子也说不清这术法到底是何名目。”
“窥天之术?”石翁摇头道:“人眼岂可窥天?不过修习此术倒是可以窥天他人秘密。你可知道这门术法有反噬之虞?”
赵定方道:“弟子不常用此术,不知这门术法还会反噬。”
石翁抬高声音道:“这门术法要义在息心静气,最忌与火术同施。你行此术时可用赤霄剑术,故而没有反噬之虞。若是行此术时暗运火术,两术相克,会七窍流火而死啊。”
石翁话音刚落,适才树冠颤动的那株金刚木忽地无火自燃,瞬间烧成一只巨大的火把。
一个黑影从火中飞出,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赵定方挺身站起,同时拔剑挥出一道黑色火焰。
黑炎过处,荒草尽化灰烬,剑风所过之处留下一条宽约一尺,长约四五丈的黑色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那株正在熊熊燃烧的金刚木,树下趴着一个人影,月光照在那人头上,晃晃发光。
竟然是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