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发源于御仙山北,夕江发源于御仙山南,两河交会之地有大城锦官。
夕江宽阔,水色金黄,如夕阳余辉;灵水狭窄,通透见底,清明如镜。
夕江笔直如剑,灵水蜿蜒如蛇。
御仙山如卧石一块,经夕江灵水经年打磨,终成宝相,形如卧佛。
御仙山上有山门八十一道,最后一道山门之后是一座长桥,桥下水色青碧。
桥名灵飞,宽三丈,长三十丈,如长虹飞架。
太后一身戎装,在数百神武将军簇拥下来到灵飞桥,山门之前黑压压跪了一众僧侣。僧侣两侧,百余名神武将军骑马持枪,如鹤翼张开。
鹤翼阵前两骑,一白一黑。白马上的女子一袭白袍,艳若明珠;黑马上的女子一袭黑衣,黑布遮面。
跪地的僧侣中为首一位枯瘦的老僧起身走到太后马前道:“太后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适才老衲闻山腰有厮杀之声,山上妙音天宫中的丝竹扰乱耳目,老衲听不真切,不知太后此行可还安好。”
赵定方忖道:僧侣传法,普度众生,本身虽是入世之人,却不为世俗之法束缚,不是见君不跪的么?为何太后来礼佛,这般佛陀弟子们却黑压压跪了一片?到底是太后礼佛,还是佛礼太后?
赵定方仔细一看,那数百僧侣的头顶虽然光亮如鉴,却没有一个戒疤。跪在前排的僧侣中还夹着一个黑发老者,衣衫极尽华丽,颇为扎眼。
太后道:“鉴空大师不必客气。几匹豺狼而已,已为神武将军击退。只是毁坏了一段山路,劳烦大师派人修葺,本宫礼佛之后还要原路返回的。”
这位枯瘦的老者便是李苍梧的师父么?赵定方心道:他本有几分得道高僧模样,可惜那一跪,与世俗之人无异,什么法力功果都没了。
“太后自管放心,山中多巧匠、力士,明日一早保管山路修葺一新。”鉴空道:“超度戚国英灵所用经卷共三千六百卷,三十三天宫的弟子焚膏继晷,抄录十个昼夜,明日便可送上无碍峰焚烧。”
太后点点头道:“让大师费心了。宗无本何在?”
那个华服老人从一众僧侣中站出,快步走到太后马前,躬身施礼道:“微臣宗无本,叩见太后娘娘。化乐天宫中已经备了回春圣水,请太后移步宫中,洗洗一路上的风尘。”
太后脸含笑意道:“你倒有心。走!”
跪在地上的僧侣齐刷刷转了个方向,让出一条数尺宽的通道。
太后一马当先,昂首过桥。
鹤翼阵前那黑白两骑紧跟其后,宗戎戴着三四百一连灰尘的神武将军站在桥头,等着那百余衣甲鲜亮的神武将军尾随那两骑走过长桥之后也未动身。
“大师”宗戎下马对鉴空道:“让师父们都起来吧。”
鉴空笑道:“殿下有侍卫之责,不必如此客气。”
宗戎望着白马上的女子道:“灵水彼岸,百毒不侵。过了此桥,自有佛陀庇佑。”
宗戎说罢将战马交给身边的一个神武将军,对鉴空道:“大师请。”
宗戎身后的神武将军纷纷下马,地上的僧侣也纷纷起身。
赵定方牵着炎龙走在最后,看着那几百神武将军如黑色的潮水涌过白色的灵飞桥,留下一个白玉般的身影。
赵定方道:“殿下深得太后宠爱,为何不与太后同行?”
“太后洪福齐天,有佛陀庇佑,自然能逢凶化吉”宗小檀道:“我没那么大的福分,只有将军在身边才能安心。”
宗小檀容貌本就娇媚,此时眼中泛着水光,声音微颤,白衣本有些灰烬的污迹,披在宗小檀身上,竟艳若梅花。
赵定方的双手不觉探出,他也不知是去握住她的双肩,还是准备迎接那泫然欲滴的泪光。
宗小檀低着头,似是在看自己的足尖,又似是在看着赵定方双手。
赵定方指尖滚烫,仿佛烈焰复燃。
他身具明王印,一切火焰皆不能伤,此时指尖却是灼痛难当。
不到一个时辰前,这双手捧着叶忠良的人头,将他化为灰烬。
“殿下亦是洪福齐天之人”赵定方收回双手道:“若非如此,已被末将的烈焰化为焦炭了。”
“那你……”宗小檀自己用手抹了抹眼睛,道:“可还愿做我侍卫?”
赵定方道:“我……”
不待赵定方说完,宗小檀忽道“你不愿意!”
赵定方怔了一下,出口仍是“我…..”
“我什么”宗小檀有些愠怒道:“犹犹豫豫,一看就是不愿意。你玩忽职守,就是违抗圣命,我要告诉太后,让陛下治你的罪。”
赵定方急道:“我入寿王府只凭太后一句话,既无圣旨,也无圣谕,违抗圣明无从谈起。我奉太后之命保护殿下安全,殿下虽经险难,如今安然无恙,我何曾玩忽职守?”
女子只可哄骗,切勿与之争辩,除非争辩本身可以令你乐在其中。
这个道理十七岁的赢连横和武司辰都知道,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之中花了二十几年才明白。
激战之后,赵定方把这道理忘掉了。
“你…….”宗小檀戟指着赵定方道:“你将我抛给三皇子,分明就是想逃避责任。”
“明玉公主殿下”赵定方冷然道:“适才刺客术法极强,三皇子有神武将军护卫,身周乃最为安全之地。我若保护殿下周全,最好的办法便是杀了刺客,而不是将殿下像块盾牌一样抱在怀里!”
宗小檀从未见赵定方如此阴冷,手指不由得往后一缩。
赵定方见宗小檀有些惊惧,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说话。
“将军此言倒有些道理”宗小檀幽幽道:“将军与鬼神交战从无败绩,可见将军不但武艺术法高强,也颇懂用兵之道。将军将我抛给三皇子虽然有些鲁莽,却也暗合兵法是么?”
赵定方脱口道:“殿下明鉴……”
“可是我不懂兵法,明鉴什么?”宗小檀冷笑道:“连嘲讽都听不出来,居然要与我谈兵法,妄称名将。”
赵定方叹了口气道:“殿下适才受惊不小,末将出言无状,请殿下海涵。”
“你刚才吼我”宗小檀见赵定方服软,得意道:“你吼宗小檀便罢了,可宗小檀偏偏是明玉公主,你对公主出言无状是大不敬的罪过,功臣也难免罪的。”
赵定方四下环顾,数百神武将军和一众僧侣走得干干净净,灵飞桥左近只剩他们二人。
“太后带走了所有神武将军和僧人,居然将殿下留给我一人侍卫,想不到太后如此信任我”赵定方点点头道:“太后将公主托付给我,我自会保公主周全,只是适才与刺客相斗颇耗体力,我有些累了,请公主陪我在此小憩片刻如何?”
宗小檀此时才醒悟,耳边有些喧闹只是灵飞桥下的流水,除了他们二人,目及之处连个人影都没有。
“哼,你敢吼我,我陪你做什么”宗小檀道:“我要去陪太后娘娘,把你扔在这里喂山上的老虎。”
宗小檀说罢便要翻身上马。
赵定方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站了片刻,回头咬着嘴唇,又将头扭过去,对着那匹白马道:“我上不去。”
赵定方顿时醒悟:宗小檀毕竟是个不通武艺的女子,适才几次死里逃生,早已手脚发软,虽然嘴上不饶人,却是连马都上不去。
赵定方上前抓住宗小檀的束腰丝带轻轻一提,将她放在马背上。
赵定方仰头看着宗小檀,见她双目紧闭,便道:“殿下可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之物?”
“就是你!”宗小檀道:“见到你心里便烦!”
宗小檀说罢拨马便走,走了两步,有勒住马头,道:“你放我一个人走,如何保我周全?还说不是玩忽职守。”
“殿下见我便会心烦”赵定方道:“我怕刺客未到,殿下已经被我烦死了,不如留在这里喂老虎的好。”
宗小檀忍住笑声,肩膀抖了一下,声音却难掩笑意:“你跟在我后面,我脑后又没有眼睛,不就看不见你了么?笨头笨脑,真不知你是如何打赢鬼兵跟神族的。”
赵定方识趣地闭上嘴巴,跨上炎龙,不紧不慢地跟在宗小檀身后。
山路漫漫,花香氤氲。
松云之中飞檐隐现,三十三天宫之中传来阵阵悦耳的丝竹和歌声。
“赵将军”宗小檀忽然开口道:“山中歌声如何?”
赵定方道:“我不通音律的。”
宗小檀道:“你只须回答好听还是不好听。”
赵定方道:“好听。”
“那山中景色如何?”宗小檀道:“你只须回答好看还是不好看。”
赵定方道:“好看。”
“御仙山中有仙花百种,每一种都有特别的香气”宗小檀道:“可是我更喜欢闻金刚木叶子的香气,苦中有甜,清爽宜人。”
宗小檀沉默了一会儿道:“赵将军,此地美不胜收,此时策马观景,是不是恍若身在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