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接过剑谱,哭笑不得,翻开剑谱见满纸符咒,与《千云真经》《玄雷飞化经》一般无二,不由得大为失望。
赵定方将剑谱双手奉还,道:“宗主,实不相瞒,弟子并非于剑法一途没有天赋,实在是看不懂这些鬼画符,《千云真经》也好《玄雷飞化经》也罢,对弟子而言等同天书,反复研读始终一窍不通。宗主若是将此剑谱传与我真是明珠暗投。”
许空炎接过剑谱,撇嘴道:“你这怕死的家伙,反应倒快。天意,真是难料。”
赵定方道:“不过,适才弟子观宗主练剑,倒是心有所悟,有两个问题想向宗主请教。若是宗主肯不吝赐教,也算传剑与我,不违天意。”
许空炎点点头道:“你问吧。”
赵定方道:“今日玉枢院的吕恪师父和谢如冰师父教习御剑之术,寓兵法于剑术之中,先是谢如冰师父突然出剑偷袭赢连横,后吕恪师父出剑偷袭秦重。弟子接了吕恪师父一剑,剑气炽热如火,按慕容宗主所讲剑道,吕恪师父的剑是戾气之剑;谢如冰师父的剑自弟子身边飞过,阴寒逼人,是邪气之剑。弟子不明白,吕、谢两位师父是韩院主的高足,正气修为当是赤霄山上的翘楚,为何会施展如此邪妄之剑?又或者说,是慕容宗主的剑道并非正道,御剑之术其实与正气无关?如果这是这样,我赤霄山上一向提倡的修心养气所为何事?”
赵定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许空炎的脸上却渐渐露出笑意。
赵定方见许空炎并未打断自己,接着问道:“适才弟子看宗主剑法亦含冰火之性,但与吕、谢两位师父有所不同。宗主剑法中的烈火不热,冰雪不寒,难道是正气幻化的冰火不成?”
许空炎在光秃秃的梅树下踱了几步才道:“你能提出这些问题,说明得我剑法必定是你。你看得不错,吕恪的剑确实是烈火之剑,谢如冰的剑术也确实有股寒气,但与戾气、邪气无关,只是二人火候未到。为师所用的五轮秘剑中冰火两路神通与吕、谢二人的剑法相同,只不过修为比他们高,为了避免伤人,脱去冰火之中的乖张之性,是以即便在你面前,也未感知冰火之性。但是,水火神通是神族秘术,神族虽然消亡,但神族的罪责却还在戚国的律法里,修习神通者当以违法论处。王法谓之正,则遵循之;王法谓之邪,则摒弃之。所以为师虽有五轮秘剑之术,却并未轻易示人。”
赵定方心中暗道:你刚刚不是说有令不行有禁不止何其快活,此时却说王法谓之邪则摒弃之,真是自相矛盾。
“至于韩迟门下的四个人和慕容哲嘛”许空炎捋着胡子,轻蔑地笑道:“一个偷习神通却说正气未达空灵之境,一个则将神通打入另册,定为邪术,都是巧言夺理而已。”
赵定方听许空炎言语中透着悲愤,似乎有些不吐不快的话语,接着问道:“弟子以为,神族秘术如同利剑,本身无正邪,若是人人习之,抵抗神族岂不多一份力量?不知为反而为王法所禁。”
许空炎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道:“这个问题为师想了很多年,现在与这剑法一并传给你吧,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解开。你不通符咒没有关系,空藏剑意本是虚空藏万象之意,剑法不拘泥于图谱招式,我传几式剑招与你,你自己慢慢揣摩,若是天意在你,你一定会悟出来的。”
因赵定方不会飞剑秘术,许空炎便先传了几式以劈刺为主的剑招。赵定方学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可以和许空炎拆招了。
许空炎满意道:“想不到你对南方剑术的领悟能力如此高。”
赵定方:“南方剑术?”
许空炎点点头:“不错,空藏剑意虽然可虚空藏万象,但并非无根之水,要兼采众长。南方蛮夷心性蒙蔽不懂飞剑之法,但短兵格斗能力极强,正适合你学。不过南方的剑阔而硬,以赤霄山中的书生之剑与之硬拼会吃亏的。”
赵定方道:“弟子谨记。”
月色如旧,夜已深。
许空炎道:“今日便学到这里。你即是本宗主衣钵弟子,有件事为师要提醒你:谢如冰和吕恪今日出剑,并非偷袭赢连横,而是你。今日若非你的三个兄弟和慕容家的丫头出手相救,你就没命了。”
白天斗剑的事虽然惊险,赵定方以为当真是寓兵法于剑术之故,算得上新奇,但不足为虑。此时听许空炎之语赵定方惊得合不拢嘴:“师父,如此生死攸关的事,您怎么才告诉弟子?”
许空炎若无其事道:“尘世多风雨,人命如转蓬。生于刀剑之世,难免死于刀剑,如清风吹雪,雨落沙滩,有什么奇怪?”
此时赵定方心中惊诧不亚于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刻,早忘了师生之礼,不由得加重语气追问:“还请师父明示:吕、谢两位师父为何要杀弟子。纵然在刀剑之世死于刀剑,弟子还是想死得瞑目。”
许空炎:“哦,他们,怀疑你是天神之子。”
赵定方想起:天神之子是那些具有修习神族秘术天赋的人,传说有神族潜藏在人族中间寻找天神之子,带到神族的城池中传授秘术,再放回人间潜伏,待神族卷土重来时里应外合。
“天神之子”出于稗官野史《神霄志异》,赵定方也把它当成鬼狐之说,并未放在心上。谁知朝廷不仅在严查天神之子,自己居然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赵定方回想白天的情形:水火二剑擦身而过的时候确实感到了凛冽的杀意,只不过没想到那杀意是冲着自己来的。
赵定方疑惑道:“既然天神之子为王法所不容,何不出巡检捕快缉拿,解至有司会审,玉枢院的人可有朝廷官职,凭什么白日杀人?”
许空炎一挑眉毛,冷笑道:“一千八百年前圣祖定国之后人族境内便没有神族,天神之子是禁忌,不见于正史律法,有司如何审讯?既然寓兵法于剑术,刀兵相见,自然难免死伤。白日杀人?你今日若是被杀便是死于学艺不精,凭什么说别人白日杀人?”
许空炎见赵定方义愤填膺还要抗辩,伸手制止,不以为然道:“不必纠结此事了,你放心,以后他们不会找你麻烦。你连御剑出鞘都做不到,拔剑助阵还被削去剑尖,一见便知只是凡人,不然你以为你们几个黄毛小儿能在水火二剑下捡回命来。”
赵定方道:“弟子所长者不过骑马射箭和大碗喝酒,哪里有天神之子的天赋?为何会被玉枢院怀疑?”
许空炎盯着赵定方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十二岁的年纪就可以开霖骑的震天弓,射连珠箭。你有如此天赋已是异于常人,你近日又一改往日木讷,酒后多言,被玉枢院的眼线看到,他们以为你开了天神之眼,明日便会乘风飞天了。否则,玉枢院的人怎么会插手慕容宗主的剑术课。经此一战,你只是个膂力惊人的凡人而已,不必自作多情,玉枢院不会再盯着你了。”
赵定方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问:“师父,若是今日天意没有安排弟子深夜前来继承您的衣钵,这件事是不是弟子到死都不知道?”
许空炎双手一摊:“岂非天意哉。”
想起白天的刀光剑影,赵定方脊背发寒。许空炎性情古怪,他的话虚实难辨,他讲玉枢院会放过自己,但玉枢院未必会如他所讲。眼下虽然跟许空炎学了几式剑法,但与那些御剑如电的玉枢院使者相比,自己简直手无寸铁,许空炎虽然嘴上说传衣钵于自己,但他时而愤世嫉俗,时而老实本分,实难依靠,赶忙恳求许空炎多传几招。
“不必担心”,许空炎拍拍赵定方肩膀道:“为师说了,你若不是天神之子,自然不会被人捕杀。你若真是天神之子,何必畏惧几个手持利剑的凡人?神族,没那么容易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