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国宗氏一门豪杰辈出,皇子与亲王执掌藩镇拱卫京师,或是在御天城内掌管部堂为皇帝分忧的佳话史不绝书。
神光朝的八镇中,有半数为戚国皇室执掌:昭王宗延昭统领霖骑一卫、肃王宗延礼执掌霖骑四卫、小穆王宗若松执掌霖骑五卫、梁王宗延嗣执掌彤云卫。羽林五卫中,负责禁宫戍卫的威武卫由纪王宗延术执掌。尚书台下的各部中亦有不少皇室子弟,有天下第一部堂之称的左藏寺便由当朝太子宗桓执掌,惠王宗延儒任左藏寺少卿,做了太子的副手。
寿王宗延寿是戚景宗长子,也是皇帝宗延德的兄长。神光三十八年,宗延寿已经年过七旬。这位老王爷性情恬淡,对释道两门经义颇有研究,曾在御天城的太学中做过两年教习,既未执掌藩镇,也未在部堂任职。
寿王虽未在朝为官,紫衣巷中的寿王府却是诸王宅邸中最大的一个。
皇帝赐给赵定方的宅邸同在紫衣巷,不过要小上许多。
寿王府位于紫衣巷头,赵定方的宅邸位于紫衣巷尾的角落里,再往东,便是巨贾朱逢时兴建的邀园。
紫衣巷中住的多是亲王和各部高官,家家院墙高耸,时值夏日,正是花香氤氲的季节,紫衣巷中的院墙如此之高,莫说一枝红杏,便是红杏的香气,也难以逾越重重高墙。只有东风起时,赵定方才能从院中闻到邀园中传来的花香与娇笑声。
宫中的太监引着赵定方来到御赐宅邸时,那柄护国奉君宝剑已经悬挂在客厅之中了。
太监离开后,赵定方将宝剑拔出,剑身上寒光如水,锋刃上发出阵阵寒气,着实是柄好剑。
赵定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柄华丽的长剑,转身走向那个狭小的庭院,出门时一扬手,将长剑抛入墙壁上的鲨鱼皮鞘中。
院中并无花草,只有一株梨树。
此时梨花已经褪尽,只有层层绿叶,黄豆大小的梨子隐在叶片之中。
春日雪盈川那种梨花如海的景象美若梦幻,是赵定方从未见过的美景。而这些尚未长成的梨子却令赵定方心中一痛:在另一个世界中,当赵定方还是十五六岁少年时,常在故乡的山上见到这种未成熟的小梨。初夏雨后,仿似一夜之间,梨花褪尽,叶底尽是这种纤小的梨子。
赵定方伸出两根手指,将一个小梨子托在指头上端详,脸上不由付出一抹微笑。
微笑猛然僵在赵定方脸上,那个小梨子登时化成黑灰。
死亡的黑色从那个小梨子漫延道整棵梨树。
有人带剑前来!
赵定方扬起右手,锵一声,屋内的护国奉君宝剑脱鞘飞出,被赵定方抓在手中。
“赵将军!”门外来人道:“明玉公主有请,请将军速随我等赴寿王府。”
赵定方右手松开,宝剑又飞回鞘内。
赵定方看了看双手,手指上有一点黑色。
那是小梨的灰烬。
赵定方拍了拍手,打开院门,只见门外有两个人,三匹马。
那三匹马两白一黑,两个白衣少年骑着白色骏马背着长剑,正在门外张望。
两人都是二十许岁,英武挺拔,气宇轩昂。
赵定方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便发现二人腰带上都系了一块白色玉牌,玉牌上雕着一只豹头。
玉豹奉君牌,看来这两人是赤霄门下。
“赵将军”一个白衣少年道:“在下偃武,这位是我的兄弟修文。我兄弟二人奉明玉公主之命请将军到寿王府。这是公主为将军准备的马。”
赵定方看了一眼那匹黑马,即便放在天府原上,也算一匹神骏,只是与炎龙相比仍是凡马。
自赵定方以大悲明王剑将飞蚺化为灰烬后,他所乘的那匹炎龙便对他俯首帖耳。龙雨相说,炎龙与人族并非主仆关系,而是主客关系。那几匹炎龙是人族请来帮忙的客人,不可强迫,亦不可怠慢。其他几人所乘的炎龙确实如此,吕申图、简越和林若川死去之后,三人乘坐的炎龙便悄然离去。而幸存的六人返回长流河时,剩下的六匹炎龙也纷纷化作龙形,飞走。五条炎龙径直升入云中不见踪影,只有赵定方乘坐那条炎龙,在赵定方头顶盘旋良久,跟他走了数里方离去,犹如挚友诀别一般。
赵定方点点头,迈步出门。
赵定方反手关上御赐宅邸的院门那一刻,院中的梨树已经通体发黑,在关门声响中无声地化为灰烬。
紫衣巷两侧尽是高门大院,门前蹲着各色猛兽的石雕。
紫衣巷虽有“巷”之名,却是御天城中最宽阔的几条街道之一。街上铺的是青色石板,被人打扫得光可鉴人,让赵定方想起赤霄山上雨后的昊天台。
路上行人不多,或骑马,或坐轿,除了轿夫,没有徒步的行人。
“好个紫衣巷”赵定方冷笑道:“果然是往来无白丁。”
赵定方对偃武修文道:“两位兄弟,在下有个疑惑,问出来兴许有些唐突,两位兄弟若是觉得不便回答,便当我没有问过。”
偃武修文对视一眼,修文道:“赵将军与我们兄弟都是王府侍卫,以后便是一家人,将军有问,我兄弟自然知无不言。”
“即是兄弟便不要叫我将军了,叫我的名字即可”赵定方笑道:“紫衣巷是高官聚居之地,我见这路上往来之人似乎都是高官家眷,难道没有前来送礼打点的人么?我戚国的吏治清明如斯,真是让人讶异。”
偃武听赵定方有此问有些错愕,修文却笑着答道:“赵将军初来乍到,有所不知。紫衣巷是高官与家眷、侍卫通行之道,除非是圣上派来的巡街使,旁人是没有资格走这条大道的。”
“巡街使?”赵定方皱眉道:“也是一个官职么?”
“哈哈”修文笑道:“也算也不算。赵兄看这条街光可鉴人,全是巡街使的功劳。”
原来巡街使的职责是打扫大街。
赵定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区区几个扫大街的,居然要皇帝亲自委派。
这巡街使恐怕与巡检校尉一样,是皇帝派来监视朝中重臣的耳目。
巡检校尉在暗,巡街使在明。
有巡街使在,想来没有哪个臣子敢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吧。
皇帝为了统御群臣,真是煞费苦心。赵定方不由暗自感叹:史书上说明君“垂衣拱手”而治天下,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连扫大街的都要亲自挑选派遣,那这皇帝做得也太辛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