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殿前面圣之后,大军散去。
宣读圣旨的老太监悄声道:“谭将军先去御赐福宅休憩,赵将军请移步随老身来。”
赵定方在四个神武将军的簇拥下,穿过重重宫殿,行至一处花园。
刚一经过神明殿,那老太监便对赵定方道:“赵将军,叨扰一句。此处乃皇宫禁地,不比寻常人家,非礼勿视,将军只管看着老身的脚便可,切勿东张西望,失了礼数。”
赵定方便依言低头,只看着那老太监的脚后跟。
那老太监虽然面如橘皮,看上去早过花甲之年,脚下却即是轻盈。赵定方和四个神武将军跟着他穿庭过院,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走了几千步。
这几千步中,赵定方两次听到浩瀚的水波之声,心想宫城之中必定有两个极大的湖泊。
老太监在一处花香悠然的地方停住脚步,对赵定方到:“赵将军,你先去将这身御赐的铠甲换上。”
赵定方抬起头,看到一个清幽的花园,园中屋舍精致,屋顶用的是青灰色的小瓦而非琉璃瓦,在一派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别开洞天。
赵定方被带入一间偏房中,房中早有四个劲装少女侍立。
老太监引着一名神武将军将御赐的甲胄交给一名少女,道:“这位赵将军就交给四位姐姐了,请代老奴向太后问安”。
五丰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且年过花甲,接过御赐甲胄的少女年龄不到二十岁,五丰居然自称老奴,又叫她姐姐。
赵定方忖道:这老太监要这女子代他向太后问安,看来这四个少女是太后身边的侍女。皇帝的太监在太后的婢女面前如此卑微,看来太后在宫中的势力不容小觑。
那位少女被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叫姐姐也丝毫不觉尴尬,淡然道:“这趟辛苦公公了。”
五丰道:“老奴告退。”
那名少女捧着御赐的甲胄,脆声道:“赵将军,我叫风谣,这三位分别是花颜、雪临、月盈。我们姐妹领了太后的懿旨,来这里伺候将军。”
另外三个少女上前几下便脱掉赵定方身上的甲胄。
在天府原上时,赵定方与霍宁恩虽未颠鸾倒凤,耳鬓厮磨数日,对于女子亲昵之事并不陌生。赴京之前,赵定方的束甲丝绦也是霍宁恩亲手系好。
当劲装少女为赵定方脱掉甲胄时,赵定方并未惊异。而当一个少女将手伸向甲胄之内的布衣时,赵定方猛然出手,捏住了那少女的手腕。
“男女授受不亲”赵定方道:“剩下的衣服赵某自己便可打理,还请几位姑娘回避。”
“将军连神鬼都不怕,居然怕弱女子的手。”捧着甲胄的少女咯咯笑道:“将军来时五丰公公想必跟将军讲过,此处是皇宫,宫内自有礼法。我们是宫中的下人,下人没有男女之别,请将军不必介怀。何况,此地法度森严,这衣服脱与不脱,由谁来脱,将军都做不得主。”
赵定方手上一松,那少女早抽回手腕。另外两个少女将手探如赵定方衣襟,轻轻一分,便将赵定方剥得精光。
赵定方闭着眼睛任由四个少女施为。
四个少女出手如风,俨然********,赵定方只觉呼吸了三次之间,甲胄便已换好。
御赐的甲胄十分合身,只是隐约有一股女子香气,令赵定方有些不快。
赵定方顶盔贯甲,出了那间屋子,再到园中时,五丰公公和那四个神武将军早不见了踪影。
风谣道:“赵将军请随我来。”
赵定方道:“有劳。”
风谣笑道:“分内之事,将军不必客气。”
“风谣姑娘”赵定方忽然停住道:“在下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风谣停下来,扎着眼睛道:“将军,你可知此地不但非礼勿视,还有非礼勿言的规矩。你有话说,我等自是不会阻拦,我信将军自有分寸,不会给我们姐妹带来麻烦。”
赵定方一听此言顿觉脊背发寒。
此处四下只有花草树木,最近的房舍都在十几丈外。风谣的话分明是在说此地有人偷听,言语若有半分闪失,便有大麻烦上身。
难道此地也有精通潜行术的人在?
赵定方顿了下道:“我与四位姑娘素不相识,今日初见,四位姑娘品性如何,我一概不知,只是知道四位貌美如花而已。”
赵定方说到此处,四位少女脸上登时浮出一片红晕。
“人固有美丑之别,亦有上下之分。下人亦有男女之别”赵定方道:“在下初入军中时,不过是个阵前卒子,也是个下人。下人也是人,不可妄自菲薄。”
“赵将军说得很好听”这次开口的是那个叫雪临的女子:“只是将军如今已是青云直上,自然不必妄自菲薄。”
风谣皱眉低声斥道:“小雪,鞭子没挨够么。再乱说话我撕烂你的嘴。”
“雪临姑娘说的对”赵定方惭愧道:“是我自以为是了。我说完了,风谣姑娘,劳烦带路。”
四个姑娘对视一眼,并没有挪步。
“哼,你这人,说话假模假样的”雪临道:“不过,总算有点良心。”
“赵将军”风谣咬了下嘴唇道:“一会儿你入永宁宫时须留意殿中地板颜色。殿中地板有青灰两色,不要跪在灰色的地板上。”
赵定方道:“多谢指教。”
赵定方随四个少女走了数百步,来到一处青色屋顶的宫殿前,殿上悬着一块紫色玉石匾额,篆刻着两个字“永宁”。
风谣又停步对赵定方道:“殿内有一面屏风,屏风后面便是太后。那屏风轻薄通透犹如无物,将军切不可昂头直视,一面冒犯了太后。”
赵定方道:“那我便低头盯着地板。”
“你若一直低头,太后无法见你样貌,也是不敬”风谣道:“屏风上绣着一幅《九如图》,一共是九条鲤鱼,你只管将目光放在那条金色的鲤鱼身上便可。”
赵定方道了声谢,便同风谣等人一同进了永宁宫。
入得宫中之后,赵定方才发现,这宫殿在外面看很是宽敞,里面却留了好大一方天井,两侧有十几丈长的走廊。
走廊两侧以竹帘遮蔽,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风谣引赵定方进入右侧走廊,两侧的竹帘散发着一股幽香,不知为何,赵定方闻了这种草木香气,居然有些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赵定方左右环顾,心里突地一跳。
两侧的竹帘上绘着与真人大小相仿的菩萨相,每隔一尺便有一位,或柳眉杏眼,或蚕眉凤眼,宝相庄严,身形却是妖娆之极。这些身材曼妙的菩萨们身披绸带,要紧处却是不着寸缕。
赵定方发现:那些画像之上的菩萨都是雌雄同体。
久闻宗氏礼佛之心甚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赵定方心中冷笑道:看来当年赢连横对御仙山的讥讽之语十有八九是真的,无上瑜伽大法可能真个是采战之道。
赵定方心惊肉跳地想道:难道我是被送来给太后做面首的不成?
赵定方已经在神明殿前见过皇帝。
皇帝虽然保养得法,赵定方也能看出他已过不惑之年。
那么这位太后岂非年过花甲?
不知为何,一想到年过花甲的太后,赵定方眼前竟然浮现出五丰太监那张橘皮般的老脸。
倘若真个如此,赵定方心中暗道:我便拔剑杀出皇城。
赵定方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去摸剑柄,才想起刚才更换甲胄时,那柄御赐的护国奉君宝剑已经被那四个神武将军拿走了。
好在赵定方有将军、明王两印护身,纵然手无寸铁也非常人所能制服。
初入长廊时,赵定方闻到异香扑鼻,脚下有些飘然,此时步履却一步比一步沉重。
走廊的尽头是一角屏风,赵定方飞快地朝屏风后瞟了一眼,看到一张宽大的矮床,屏风后面那一角床上云衣堆叠,看来做了一位华服女子。
风谣低声道:“低头。”
赵定方将飞快地将目光从屏风移到地下。
非礼勿视,赵定方随五丰进入这个花园时便看了一路脚后跟,此时依样葫芦,盯着风谣的脚后跟。
走到走廊尽头时,风谣道:“将军稍等。”
赵定方与三位少女一起停住,风谣快步走到屏风一旁,跪下道:“禀夫人,赵将军到了。”
屏风后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女人声音道:“让他进来吧。”
那声音虽然慵懒,跪在地上的风谣却不敢怠慢,听到那个声音整个人都紧了一紧。
夫人?赵定方有些讶异:难道不应该是太后娘娘么?
风谣对赵定方点点头。
赵定方缓步走到屏风前,犹豫了一下,缓缓屈膝。
正对着屏风的几十块地板全是灰色,根本找不到一块青色的跪在上面。
赵定方缓缓跪下去,膝盖触地顿觉一股凉意如针刺一般,忙催动体内的真火抵抗。
屏风上绣着九条鲤鱼,条条色彩明艳,栩栩如生。赵定方目光一扫便找到那条金色的鲤鱼,从那条鲤鱼旁边看过去,刚好看到一双交叠在一起的玉手。
那个慵懒的声音道:“你们下去吧。”
四个少女齐声道:“是。”
说罢起身从左侧长廊退出,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如四只小心翼翼的猫儿。
“你便是赵定方?”那个慵懒的声音道:“听说你在北边杀了两个神族。”
这个女人的声音柔润清亮,毫无苍老之态。
赵定方道:“是一个。”
屏风后面的声音顿了一下,显然未料到赵定方不但答得如此干脆,还挑出了她的错处。
那慵懒的声音道:“听说你在昭王那里听差……”
“太后”赵定方打断那慵懒的声音,道:“末将甲胄在身,请恕末将难施以全礼。”
赵定方体内有大悲明王之力,那灰色地板之中的寒冷对他无可奈何。
不过,那地板之中的寒冷让赵定方想起了昊天台上那四个青衣人使出的阴毒掌法,刚刚跪下一刻冷入骨髓,令他不敢掉以轻心。
赵定方说罢豁然站起!
“放肆!”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太后身边响起。
声音未落,宫殿四面门户洞开,闯进来十几个武士,刀剑出鞘,还有几个武士抬起左手对准赵定方。
那几个向他抬起左手的武士手腕上套了袖箭。
这些人显然并不知道赵定方身怀斩铁之术,袖箭都是精钢打造。十丈之内,赵定方闭着眼睛都能数出袖箭的个数。
赵定方默然不动。
那个慵懒的声音道:“退下吧”。
赵定方的目光还定在那尾金色的鲤鱼身上,闯进来的武士看了赵定方一眼,收了刀剑,纷纷撤走。
“赵定方,本宫知道赤霄既传授剑术兵法,也传律令礼制,你既然是赤霄门下,应当懂得的礼数,怎地如此鲁莽?”那慵懒的声音道:“你可知适才若非本宫喝退侍卫,你早已经血溅当场了。本宫念你年轻气盛,这次便不治你的罪了。下不为例。”
“咦?你这混账家伙”适才喊放肆的那个声音道:“太后免你的罪责,你为何不跪谢?”
“末将在天府原上与鬼神交战,力战破敌以保戚国江山”赵定方道:“适才皇上已下圣旨,因末将抗击鬼神,功勋卓著,见君不跪,称臣不名。”
“见君不跪,称臣不名”多是权臣当朝时,皇帝不得以赏给权臣的特别荣誉。
赵定方击杀神族有功,却还不至于到“见君不跪,称臣不名”的地步。
他在伪造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