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蚺的嘴巴如一扇门。
赵定方走入一个漆黑悠长的甬道。
他眼前并没有传说中人类濒死时的回忆画面。
他眼前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
他记得将他摄入口中的飞蚺不过数十丈长,他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在黑暗的甬道里飞行,飞了几千里也没有尽头。
他的前后左右都是黑暗,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的身体已经消失,此时在黑暗中穿行的不过是他的一点意识。
那点意识,便是灵魂吧。
赵定方心中忖道。
不对,若是身体都已消失,哪里来的心呢。
没有心,也能想,真是奇妙。
传说肉体死亡后,有人的灵魂会上天堂,有人的灵魂会下地狱,还有些人的灵魂在人间游荡。传说中的天堂与地狱,都是以人间为蓝图修建,快乐或痛苦,却不会是这般死寂。
此处非天堂、地狱、人间。
一念及此,赵定方顿觉自己既非前进,亦非后退;既非上升,亦非下坠。
一念及此,赵定方便见到光。
他还没看到自己的身体,只看到光中有一个黑点,如光洁的白纸上一个渺小的顿号。
“这是一粒种子”一个声音道:“你要生长,还是死亡?”
“生长。”
“它若生长,会长成你所欢喜,也会长成你所憎恨。所以,你要生长,还是死亡?”
“生长。”
“它若死亡,你会得到一份礼物:回到原地,风平浪静,刀剑无踪,岁月静好。所以,你要生长,还是死亡?”
“生长。”
那颗种子落到赵定方的掌中,没有长成欢喜,也没有长成憎恨。
那颗种子,长成了一柄黑色的剑。
赵定方挥动这柄黑色的剑,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斩出一片光亮。
……
谭峙的雷剑未及劈出,那条飞蚺便自内而外,化为灰烬。
没有明亮的火焰和炙人的热流,如巨石瞬间风化,飞蚺数十丈长的身躯化作片片黑色灰烬,落在地上,如天鹅的羽毛;挂在枝头,如墨色梅花。
一个身影飞蚺的灰烬中落下,抬手掸了掸身上的灰烬。
一匹炎龙见长嘶一声,一路跑到这个身影旁边,谦卑地低下头。
那匹炎龙正是赵定方的坐骑。
“老龙,敢情赵将军从蛇腹中走了一遭便把龙语学会了”杨雪亭道:“果然人力难敌天命。你历尽艰辛花了几十年才学得的本领,人家一下就学会了。”
龙雨相淡淡道:“他并不会龙语。”
“你不要不服气”杨雪亭道:“若是赵将军不会龙语,为何那炎龙跑过去俯首帖耳?这些炎龙高傲得很,对你也不曾如此客气。”
“因为我没有从飞蚺腹中挥剑杀出的本事。炎龙是兽中王者,只对强者服膺”龙雨相道:“强者无需多言,自有贤达前来俯首帖耳。”
卫仁孚在一旁撇嘴道:“他的火术时灵时不灵,算什么强者。”
“我只道卫将军一对钢锏舞得漂亮”杨雪亭道:“听卫将军如此说,想必术法也厉害得紧。不知是雷法还是火术?”
“我会拔山之术”卫仁孚挺胸道:“尔等闻所未闻。”
“厉害!”杨雪亭挑起拇指道:“卫将军既有拔山之术,适才何不拔一座山来把那些飞蚺统统压死。”
卫仁孚道:“先生不必激我,若非万分危急,我这神术是断然不能施展的。”
赵定方走向谭峙道:“谭将军,幸不辱命。”
“你抢了我的功劳”谭峙将古剑插回背后的剑鞘,笑道:“我只是让你将那大蛇找出来而已。”
一片金色的光芒照在黄泉之源的树干上。
天光已亮。
……
戚国的斥候和赤象的斥候纷纷上马。
金发女子向枭骑们道:“赤象国公主张月仪有幸见过诸位将军。”
她话一口,陈百通与萧典脸色大变,陈百通的双手不自觉松开缰绳,萧典的手亦握住刀柄。
六位枭骑静立不动,谭峙与赵定方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昭王帐下枭骑都尉谭峙有礼了。”谭峙拱手道:“戚国与赤象虽是交战之国,我等却非宵小之辈。今日公主殿下与我等并肩作战,我等不会对殿下不恭。”
赵定方亦拱手道:“在下赵定方,见过张月仪姑娘。”
张月仪剑眉一挑道:“你难道不是昭王帐下的将军么?”
“将军、公主何足道”赵定方笑道:“今日你我都险些做了蛇粪。蛇粪还分将军公主,姓赵还是姓张么?”
“可是你我没有死,你便姓赵,我便姓张。你依然是戚国藩王帐下的将领,我依然是赤象国的公主”张月仪道:“我赤象国礼贤下士,王公贵族皆可冲锋陷阵。戚国宗氏好大喜功,视人命如草芥,几位将军若肯归顺赤象,人人加官封爵。”
“好个加官封爵”赵定方道:“张氏在赤象称王,王再礼贤下士也不等以兄弟视之。我随你去赤象,我依然是将军,你依然是公主。”
“礼贤下士”赵定方似是在咀嚼这四个字,笑道:“士,始终在下。我若成为张姑娘的士,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要仰视姑娘。”
“我若是戚国将军,来日大军长驱直入,扫荡赤象原,彼时我为破军之将,你为阶下囚”赵定方道:“张姑娘,你说我会如何选?”
“不识好歹”张月仪冷哼一声道:“如此甚好,来日看谁是阶下囚!”
赵定方拱手道:“后会有期。”
张月仪狠狠剜了赵定方一眼,拨马便走。
“公主且慢!”杨雪亭高声道:“我有话说!”
为何要他不要我
书生误国
陈百通与萧典向六位枭骑微微点头,跟在张月仪之后。
三个堕落神族却没有走开的意思,他们拔出了长剑。
剑锋的上的银灰色光芒与箭极原之战中射中赵定方肩膀那支羽箭的箭镞一般无二。
以寒武玄岩中的铁英锻打而成的寒铁,是堕落神族手中的利器,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神族拔剑,枭骑们也纷纷亮出兵器。
张月仪见三个堕落神族与戚国的斥候剑拔弩张,带住马缰,有些不悦道:“三位使者不要忘了你们与我赤象的约定,此行进退皆由我做主,你们要毁约么?”
那个被叫万大的堕落神族剑指赵定方道:“他被大悲明王附身,今日若不剪除,不知有多少生灵会死在黑剑之下。”
陈百通对张月仪道:“殿下,不必强求。我们走吧。”
三人打马隐入林中。
赵定方提起长枪,道:“久闻神族的罡玉铠甲坚不可摧,我要试一试人族的长枪能不能穿透此甲。”
“赵定方,你的风头出够了没有”卫仁孚挥舞双锏道:“他的铠甲由我来打碎,谁敢坏我好事便是跟我过不去!”
三个堕落神族同时用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按,从马鞍上一跃而起,如雄鹰展翅,在空中翻了个身,三柄寒铁长剑直指赵定方。
赵定方一带马缰,炎龙人立,长枪直刺为首的堕落神族。
锐器破空的尖啸自不远处的树林中传出。
长枪的枪尖刚刚触到寒铁剑的剑尖,发出叮的一声。
嗤嗤嗤三声之后,三个跃在半空的堕落忽如断线的风筝,一头栽落。
三个堕落神族直挺挺躺在地上,三支羽箭穿过坚不可摧的罡玉铠甲,将三个堕落神族的胸膛洞穿。
赵定方瞥了一眼从堕落神族胸口透出的箭镞,碧若翠玉。
琉璃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