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原,昭王大帐。
两百多个大小将校顶盔贯甲,肃立两侧,大帐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铁案,铁案之上,是成堆的金叶子、银锭、银票和几十副崭新的铠甲。
自传过赵定方须弥剑心法之后,慕容光庭便将昭王的营帐还了回去。
昭王在玄龙甲外罩了一件紫色战袍,坐在一把高背墨檀坐骑上,宇文纳信穿着龙宿营统制的铠甲立于左侧,慕容朔穿着三品将军的明光铠立于右侧。
“众将辛苦”昭王指着铁案道:“赏银与铠甲依例发放。两日后我要宴饮功臣。”
众将官轰然道:“谢主公!”
“往日发放赏银与铠甲皆由各帐将军主持”昭王顿了顿道:“今次不同往日。此次我霖骑一卫七万人马入箭极原围剿鬼兵,规模之大自仁宗朝以来绝无仅有。此役斩杀鬼兵两万八千,活捉五百。便是仁宗当年御驾亲征,也未有如此战果。而且…..”
昭王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将军们,朗声道:“枭骑营在此役中杀死了三个神族!”
昭王的话一出,帐中一片哗然。
慕容朔喝道:“噤声!”
帐内登时鸦雀无声。
昭王道:“赵定方、谭峙!”
帐中将领纷纷回头,在帐门边上传来两声应答:“末将在!”
谭峙身面色苍黑,一脸饱经风霜之色,那身百夫长的甲胄在一众二三品将军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寒酸。
那个叫赵定方的少年所着甲胄更令人吃惊,居然只是个普通的骑兵。
虽说枭骑是霖骑一卫的锋锐,普通骑兵也比其他各帐的百夫长高上半截,但也绝无与这些手握重兵的二三品将军平起平坐的道理。
身着铁甲的将军们并未喧哗,并非是摄于慕容朔和昭王的威势,而是被两个字迷住了。
“神族”。
戚国设霖骑军已有千余年,与鬼兵接战不计其数,却从未发现一个神族。
焚天之战后,神族便只在传说中出现过。鬼兵凶悍,又生于神族播种的黄泉林,所以被认为是神族的爪牙。但真正的神族,霖骑军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此次箭极原之战居然被枭骑杀死了三个神族。帐中将校虽然对昭王的话深信不疑,依然难掩脸上的惊色。
昭王道:“慕容朔!”
慕容朔随即道:“抬出来!”
六个枭骑小心翼翼地抬着三件被叠云锦蒙着的事物,走进帐中,将那事物放在昭王面前。
慕容朔上前将其中一件上面的叠云锦拉下,露出一副翠色铠甲。
赵定方臂膀上缠着白布,被叫来与一种高级将官同在昭王帐中议事,本来有些不明所以,看了这幅铠甲之后豁然开朗。
这幅铠甲与当日他射死那人身上所着铠甲一模一样。这幅铠甲比昭王的玄龙铠甲还要完备、精致,通体似是浑然而成,胸甲上刻着繁复的花纹,极尽华美,不似战具,倒像是一种礼服。
赵定方心中道:原来我射死的不是人,而是神族。
昭王对宇文纳信道:“有劳宇文将军。”
宇文纳信上前一步,拔剑斩向那幅铠甲。
剑锋在胸甲上划出一溜火星,铠甲完好无损,连个划痕也没有。
有人脱口道:“罡玉!”
“不错”昭王道:“罡玉铠甲在鬼兵军阵中重现天府原,便是神族复出的明证。”
昭王说着抬起手,指间夹着一枚箭镞。
这枚箭镞比霖骑的惊沙箭还要细长,色泽银灰。
站在前列的赫连新月道:“莫非这便是神族冶炼出的锟钢?”
昭王摇头道:“这是用寒武玄岩炼出的寒铁,我们遇到的是末日戈壁上的神仆。赵定方便是被这枚寒铁箭射中。”
众将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定方缠着白布的臂膀上,没有一丝轻视和鄙夷。
能在神族的箭下幸存,本是值得骄傲的事。
“罡玉铠甲刀枪不入,寒铁利箭无坚不摧”昭王将那枚箭镞仍在铁案上道:“神族纵有通天之能,依然逃不过我霖骑的利箭。这三个神族便是被谭峙和赵定方射死的。”
谭峙躬身行礼,赵定方有伤在身只能低头。
虽然低头,赵定方也能觉察到聚焦在身上的目光中的敬意。
“二位免礼”昭王起身道:“赵定方!”
赵定方道:“属下在!”
“斩杀、刺杀、射杀鬼兵六,射杀神族一”昭王道:“擢七品都尉,任枭骑营百夫长,赏金两百两!”
赵定方本是一个无任何功名官职的骑兵,擢为七品都尉,升了恐怕三级都不止。
帐中鸦雀无声。
焚天之战后,射杀神族是不世之功,连升三级无人异议。
赵定方脱口道:“谢主公!”
“谭峙”昭王道:“杀鬼兵十,杀神族二,赏金千两。”
帐中依旧鸦雀无声。
赵定方却如坠九霄云雾,都忘了加官进爵的欢喜。
当日进入箭极原的两个百人队,尉迟晃的百人队不仅死伤殆尽,本人也死于鬼兵之手;而谭峙进退得法,所部人马生还大半。光是这个功劳便可以官升一级了。何况他还杀死了两个神族和十个了鬼兵。
无论怎样比,谭峙的功劳都比赵定方高出许多,可是谭峙只是赏金比赵定方多了几倍,尤其是那杀死两个神族之功,居然连一级都没有擢升,实在令人费解。
更令赵定方惊诧的是,在场将军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
慕容朔身为枭骑统领,对此事居然熟视无睹,不置一词。
赵定方与谭峙得了赏之后一道退出昭王大帐,两个军校为二人捧着赏金、银票和铠甲,跟在二人身后。
走出昭王营帐十步之后,赵定方开口对这位黑脸的百夫长道:“谭将军……”
说了这三个字,赵定方忽然卡住,下面的话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谭峙粲然一笑,似是猜透赵定方心思道:“千两黄金足够我余生逍遥快活,夫复何求呢?”
箭极原上谭峙不苟言笑,一张铁面,看上去有四十多岁,此时笑容爽朗,再一看似乎只有三十出头。
“赵兄”谭峙道:“以后你我便是同袍,同生共死的交情,不必客气,你不必叫我将军,叫我的名字便可。”
“杀死两个神族,千两黄金何足道哉。谭兄之功本在我之上”赵定方道:“为何反而一级未升?”
谭峙笑道:“我上阵打仗,只是为了黄金,并非官爵。主公予我所求,皆大欢喜。”
赵定方摇头道:“射杀神族乃不世之功,并非黄金所能……”
“哎,刀头舔血,何必活得那么仔细?”谭峙打断赵定方道:“计较太多,好运气会跑掉的,哈哈。两日后宴饮,明日我请赵兄到铜瓯城中先痛饮一场!”
赵定方见谭峙不愿纠缠此事,也不好追问,谢过谭峙后便回枭骑的营盘。
赵定方任百夫长,正是接替尉迟晃之位。刚入枭骑营盘,便遇上吕申图。
“恭喜赵将军”吕申图笑道:“射杀神族,荣升都尉。”
赵定方道:“吕兄不要取笑我,你我出生入死,当以兄弟相称。”
“那可不成”吕申图正色道:“慕容将军亲自来此传令,赏我纹银百两,并特命我为你的侍卫,你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
赵定方笑道:“一个百夫长,哪来的侍卫?”
“枭骑与别帐不同,枭骑的骑都尉可与后将军平起平坐的。”吕申图道:“我表哥本来就是骑都尉,现在你在他的位子上,虽是都尉,却视同骑都尉,那边与后将军差不多啦。”
吕申图说话间又给赵定方升了两级,赵定方知是玩笑,想起被鬼兵刺死的尉迟晃,再也笑不起来。
吕申图见赵定方神色黯淡,便道:“表哥曾说你是天生的将军。他争锋客栈下见过你后,便说你很特别。他是久经战阵之人,早已看淡生死。可是,见过你之后,他说,你眼中似乎并无生死。那时你出枪虽未刺他,却让他心中一惊。因为你的眼神,并非一个人在看另外一个人,而像是,一个人在看着飞禽走兽,又或者…”
“又或者”吕申图道:“是神族俯瞰人族的眼神。飞禽走兽的生死之于人譬如人族生死之于神族,只与花开花落类似,并非生死。”
“眼中无生死,才能统帅千军指挥若定。表哥一直想统帅千军北上剿灭神族”吕申图道:“你接替表哥之位,恐怕是天意吧。”
赵定方心道:做梦之人若是知道自己是在梦中,看人非人,均是泡影,刀山火海都无所畏惧,眼中自然无生死。我在此世,时常如在梦中,他人看来,居然眼神与神族类似,真是奇妙。
但尉迟晃被那鬼兵刺死之时,痛心与愤怒之感却是如此真实。
只是这些话赵定方不能同吕申图讲,只好道:“还望尉迟将军多多保佑你我。”
二人说话间已到尉迟晃的营帐。
“赵将军”吕申图扬声道:“世子在里面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