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步竹欢眯着眼睛,沉声喝道。
顾眉妩浑身哆嗦,不管不顾:“你接着说。”
“你有媚骨,画锦也有,可这江湖只有一个,轮不到两人主宰…”明珺认命的说,“所以,屠村那夜,画锦提剑前去,找的是你。可天意弄人,你不在…她带人杀尽了江流女子,连孩子都不曾放过,可没想到,你这媚骨,命不该绝。”
顾眉妩颤抖的更加厉害。
“那天,步谷主应当是专程去护你周全,不知你们两家有些什么渊源,他竟知道你就是媚骨的主人。那天他到了你家,没见到你,却意外撞破了画锦的荒唐事…”她越说声音越轻,仿佛那话里有什么不可承受之重,“师父得知她做出屠村这等有悖天理的事,也赶往江流去阻拦她,却太迟了。”
顾眉妩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沙哑的话:“这么说,我父母,都是乔画锦杀的?”
“你母亲是画锦所杀,可你父亲…是你母亲所杀。”明珺的声音轻若片羽,薄如蝉翼,却如利剑一般插在顾眉妩的心间。
“你。再胡言乱语,当心我撕烂你的嘴!”她父母一直恩爱有加,怎么会做出自相残杀的事?
明珺啼血轻笑,却说:“我是不是胡说,你身边的步谷主,应当是最清楚不过了。”
顾眉妩不可置信的将头转向步竹欢,却见他蹙着眉,不肯看她。
“说话…”顾眉妩强压心中的惊惶恐惧,几乎是拽着他的袖子恳求他,“你告诉我她说的不是真的!”
步竹欢将她抱住,一下又一下的轻轻爱抚,像在驯化一只受了惊的小兽:“小东西,我们回家吧。”
顾眉妩的心仿佛被人骤然攥紧,放进火种炙烤,化作死灰。
她挣脱他的怀抱,颤声问:“是真的?”
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娘…杀了我爹?”
她像是要哭,又像是想笑,却最终归于面无表情:“告诉我,怎么杀的,为什么杀?”
明珺却说:“我只知道,你娘是被画锦一剑穿心,而你爹,则是死于你娘亲手捏碎的,一颗毒蛊的引子,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毒蛊的引子!
顾眉妩忽然想到,她身中毒蛊,被步竹欢救回饮鸩山庄,偶然间听见他的那一句:又是蛊,他又想故技重施。
“他”是谁?是男是女,在明在暗?
顾眉妩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步竹欢:“她一概不知,你呢?”
步竹欢只是沉默,伸出手来想要抱她。
顾眉妩甩开他的手,用一个耳光将他的怀抱推远:“你也是混蛋!”
步竹欢的双手还维持着迎向她的环抱姿势,却因这一巴掌愣在那里,他空着的手臂在空中僵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等来她。
他收回手,有些玩味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轻微的笑了起来。
“小东西,这是第二回。”他口中言笑,眼中却全是痛,“没有第三回,哪怕是你。”
顾眉妩因为他这话里的痛而稍稍清醒过来,她攥紧了手,想走向他,却又将步子定在原地:“我…”
她不该打他,她不想的。
她只是太慌了,太怕了,太软弱,却又不敢被人发现了。
步竹欢却又笑了一下:“你没说错,我是混蛋,可是小东西,混蛋就没有心,不知道疼吗?”
顾眉妩怵在那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不是,可看着他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步竹欢抱起双臂,斜倚在红漆栋梁上,指着自己刚刚为她受过伤的心口,有些自嘲的问:“小东西,你是不是以为,这里是块石头,任凭你怎么摆弄,都不会疼的?”
顾眉妩总觉得他很可怕,很强大,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畏惧。
可今天她才忽然发现,他那血迹斑斑的手上,不是仇债,也并非人命,那些血迹下不过是他自己的伤口,或深或浅,或轻或重,有些结了痂,有些还在血流不止…
只是,他一直装作不疼的样子,才让人觉得,那都是别人的血,而对他防备畏惧。
但其实,原来他才是最怕的那个人。
不是怕死,不是怕疼,更不是怕输。
顾眉妩忽然明白过来,他怕的,原来只是…失去她。
那些伤口,本应用柔软的纱布包裹,本应用清香的药草敷疗,可是,因为怕,他只能穿上冰冷的铠甲,戴上无情的笑脸面具,扮演世人心中“恶魔”的角色。
他是将那伤口摊开给她看了的。
她却因为自己的心慌,将那伤口撕得更深,还埋怨他,用那伤口吓着了自己。
步竹欢看着她傻站在那里,忽然心中蹿起一股无名的邪火,他上前抓住她的手,狠狠的按在自己的心上。
“刚才叫你摸摸,你是不是…太害羞了,没摸明白?”他手上的力极大,哪怕是她拥有了媚骨的力量,也挣脱不开。
他心上那浅浅的伤在这巨大的力道下开始流血,渗透了他身上的衣服,他本就比常人白上许多的脸上,此时泛起了青色,可他却依旧笑着,将她的手用尽全力攥在手里。
“你看看,小东西,不是石头,这样用力的按,是会流血的。”他的音色轻薄好听,此时听来却无比悲凉,他将她的手拽到她眼前,“多少人都想让这儿出点血,你一句话就做到了,真是厉害极了。”
“你别…你别这样…是我错了。”她看着他发白的嘴唇,恨死了自己,“我错了,你别这样…”
步竹欢却置若罔闻,脸上那抹邪性的笑意深达浓黑的眼底:“要不,你干脆把它掏出来算了…比起死在那群废物手上,被你杀了,我也算是…殉了情,不赖。”
顾眉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了…”她崩溃的流着泪,颓然的摇着头,“你不要这样吓我…”
步竹欢哼笑一声,甩下了她的手,背过身去:“小东西,我当坏人当惯了,不会宠人,你若不稀罕…若不稀罕,我不强求。”
他的背影僵的厉害,声音却强作平静:“也省着跟了我,被世人耻笑,被我欺瞒,还会让你这手…染上血。”
他流了好多血,那血顺着顾眉妩的指尖汇聚,一滴一滴摔碎在这残破喜宴的红毯上。
顾眉妩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说着逞强的话,五脏六腑里那关乎生命的东西,疼的无以复加。
她不受控制的从背后抱住他,紧紧环住他的腰。
步竹欢的背僵的更厉害,他的手动了动,却没有抬起来,只是微微偏过头,嘲弄自己:“小东西,你这样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我受不了…再说,脱离我这片苦海,你也该趁早。”
“别不要我…”顾眉妩用侧脸轻轻磨蹭他的脊柱,轻声喃喃,“别不要我,我视你如命,别不要我…”
“我不问了,别不要我…”
“我知错了,我听你的话,别不要我…”
她用满是鲜血的手抓紧了他腰间的衣服,几乎是在哀求他,别不要她。
千千万万,别不要她。
他怕失去她,所以宁愿主动推开她,可她却做不到。
她推不开他,也不想推,她不想离开他,更怕他离开。
步竹欢轻叹了一口气,终于捱不过她的一声一声,撕心裂肺,转过身,抱住她轻轻哄着:“别怕,你别怕…要你,怎么会不要你,我跟你闹着玩的。”
这时,却只听那凄绝的明珺惨笑一声,有些讽刺的问道:“步谷主,难道…你真的敢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