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抚摸着他那虽然憔悴,但依旧如往日一样,充满和蔼、慈爱的面容。
一股怜爱和敬畏之情充盈着我的胸臆。
想到一向宽容、疼爱我的人,就要离我而去了,不禁泪如泉涌。
我趴在他的胸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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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映雪的回忆录(1)
送葬的人们陆续地走了。
最后又送走了沛然和娇娜。
回到屋中,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小卓然含着泪水睡着了。
屋里死一般地寂静,静得有些怕人。
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脑海里总是浮现和延甫最后在一起的日子:
病危的延甫时常地昏迷过去。
但是每当他苏醒过来,他便用他那无力地双手,握住我的手和我说话。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我感觉他对我和小卓然放心不下。
弥留之际的他,对我们母女俩牵挂的太多太多了啊!
我深知道,现在我能做到的就是安慰他,让他安心。
我已泣不成声,但我知道这是我俩最后的交流——以后恐怕就再也不可能啦。
“映雪,你嫁给我……委屈你了。现在我又先你走了……我……我放心不下呀……”
“不,延甫,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感到委屈。我们有着许多美好的时刻,让我永生不会忘怀。
你还记得吗?那一年,在我刚来学校报到的路上,我们就相遇了。
那一天,一场倾盆大雨,把我浇成了落汤鸡,走到离学校还得需要走半小时的桃柳堤上,我的双脚沾满了泥巴。
我一不小心,顺着堤坡滑了下去,险些滑到河水里。
恰巧你打着雨伞从那里过。
是你把我从堤坡下拉到堤上。
是你给我打着雨伞,我们一起来到学校。
你从女老师宿舍那里借来衣服,拿来让我先换上。你说:
先换上,别着凉,小心感冒了。
你是这个学校我认识的第一个人。”
他的脸上露出微笑,回味着当年的情景,他频频地点着头。
“我们经常在一起备课,谈论着人生。还经常在一起练歌唱戏,你用钢琴和京胡为我伴奏。我爱上京剧还是由于你的启发指导。”
“那时,我从来没有敢想……你……你会爱上我……当时学校有许多男孩追你。
追你最紧的便是那长得仪表堂堂却心术不正的校长王世荫。”
“对,刚毕业到咱校,他对我百般献殷勤,开始我还真以为他不错呢。可是很快我就品出他不仅好色,而且贪财。为人虚伪阴险之极。”
“那时,我真担心,怕你上当。”
“我校的许多女老师在他那吃了亏。他在我校被解除校长职务后,到了别的学校,据说还一度任校级副职。
最近听说他离开教育界,下海了。”
这天延甫好像精神特别好。他的话题,说的特别多了起来。
“对,在我们大学校友中,他是下海最早的一批。当了什么总裁,曾经辉煌过。
记得我们班同学会宴,当时他是何等的狂妄。这个暴发户几杯酒下肚,便现了原形。他说:
“我这一生我什么都得到了:
吃的,穿的,住的,玩的……但这一生,唯有一个遗憾,就是没有得到我梦寐以求的妙人儿——映雪。
这朵花却被书呆子彭延甫摘去了。
彭延甫啊,我后悔当年我不该调你去农村支教,没想到当年映雪也非要去支教。
彭延甫,是我成全了你们俩啊!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可是你和映雪不但不感谢我,还伙同那个李沛然和他的学生叫娇娜的,一起整我。告到区里去。
教育界有什么好待的?当园丁,当人梯,一辈子混不出人样来。我离开教育界,你们看我,人啦!”
“这个无耻的东西,在座的大多数同学都在教育界,大家会怎么看他!”
“个别的同学,不明真相,羡慕他,说:
还是人家王世荫脑子活,离开了教育界,现在发了。但有些同样是下海的,或者经商,或者干企业的同学。并不以为然。
当时就警告他说:
你这小子,当心点儿,走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钱来得快。说不定哪天会蹲大狱!
正如大家所料。不久他的什么公司被查封,他真蹲了大狱。
你知道,他离开教育界时,就和他的妻子政教主任赵一卓离婚了。
当了总裁之后,娶的那个小他二十岁的妖冶女人,在他入牢的当天就跟着别人跑了。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像王世荫这样得不义之财,而一时,夸富贵显荣耀最后锒铛入狱之辈,还少吗?
这些名利富贵,如过眼烟云,终有消失的一天。
人品是一个人立身处世之本,可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这一可贵精神,却被那些为了获得一己之利的人们给忘掉了。王世荫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分子。
要知道,心术不正的人,定会犯下罪行,这罪行能瞒一时,岂能逃过历史公正的评判。
当年他嫉恨我,排挤我,调我远离学校去支教。没想到,我生命中,注定要遇到你,你拼命要求,要跟我一起去农村支教。于是成就了我们的婚姻。这是天意啊!”
延甫感慨地说,此时他紧紧握着我的手。
“是呀,后来我们一起去农村支教一年。
这一年的日日夜夜,让我对你有了深入的了解。
你的学识,你对学生的爱心,你的宽厚和诚实的人品,让我决定这一辈子跟定你。
你谨守本分,安贫乐道,助人为乐。嫁给你,我踏实。”我抚摸着他的手说。
“是呀,我因遗传基因使然,难逃心脏病的困扰,活得虽然短暂,但这一辈子,我活得确实踏实。
我一生淡泊名利,处贫不忧,当然也就,心境清静、安适。北宋名相寇准说的好:
但知行好事,不用问前程。
我们做到了。
只可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啦,我不能陪伴你到老……就走了,我放心不下……”
“延甫,你的病会好的……”
“我的病怎么样,我心里清楚……人总有一死……我……你不要安慰我……我有一些话要跟你说……不然就来不及啦……”
此刻,他闭了一会儿眼睛,但我分明感觉到,那只握着我的手在用力,他把我的手,握的更紧了,似乎怕失去我。
“延甫,你慢慢说吧……”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和面颊。把脸靠近他。
“映雪,你喜欢沛然吧?”
“老彭,你……”我惊慌且羞涩。
“映雪,没事……没事……不要怕……”
此时,他用另一只手过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亲切而平静地跟我说。
“你……延甫,我和沛然都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
“映雪,不要解释……我相信……相信你和沛然……”他抚摸着我的手微笑着说。
我抚摸着他那虽然憔悴,但依旧如往日一样,充满和蔼、慈爱的面容,一股怜爱和敬畏之情充盈着我的胸臆。
想到一向宽容、疼爱我的人,就要离我而去了,不禁泪如泉涌。
我趴在他的胸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并喃喃地对他说:
“延甫,对沛然,我曾有一……一闪念,但我……”
“映雪,不要说了,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听我把话说完那。”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和面颊说。
“我走之后……”
“不!”我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
“你听我说完。”他用手为我拭着泪水继续说着:
“你从此再也不要把娇娜和沛然撮合在一起……你要为自己着想啊!”
“娇娜爱着沛然,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延甫你不要说了,你要挺过来……你会好的。”我用手背抹着泪水。
“你要明白,娇娜和沛然不是一路人,沛然他心里只有你”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说到,然后喘着大气。
“延甫,你不要说了。”我俯下身去用手捋着他的憋闷的胸口。
“小卓然,只有交给你了。我对不起孩子……”说着他的泪水涌了出来。
甚至有些抽泣。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对我说:
“现在的人们……人心浮躁。要让孩子学会一技之长,今后好谋生。”他接着又说:
“我对我的病情早有预料,所以我预先写了遗嘱在我的日记本里……我走之后,你要看看……”
“不,延甫。你会好的……”
我们正说着,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们面前。
只见平日一向沉静的妈妈,现在她老泪纵横。
“妈妈,您怎么来了?”我搀扶着妈妈,让她坐在延甫身边。
延甫见到妈妈,便向妈妈伸出双手,同时呜咽起来。
妈妈俯下身子,用双手拉住延甫的双手说:
“延甫儿,妈妈来看看你。不哭。”
说着她却已泪如泉涌,而且全身有些颤抖。
渐渐地妈妈的情绪平静下来。妈妈劝慰着延甫说:
“安心养病,甭想这么多,我的身体还硬朗,有我在,有我千里堤的老宅在,这千里堤的老宅可是无价之宝啊。”
说着妈妈靠近延甫,在延甫的耳边低语了半天,我只听见最后一句:
“你知道什么是万贯家财吗?用不完,别说是你们这一辈儿,就是小卓然她的后辈儿也使不完。看好病,没问题!”
这时我见延甫紧蹙的眉头有些舒展,但又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有心事。
正说着,沛然领着小卓然走了进来。他俩俯身围在他的床前。
只见延甫他拉着女儿的手,指着沛然说:
“要么认舅舅,要么……”他把我的手和沛然的手一起放在女儿的手上,泪水流了下来。然后他对我说:
“映雪,我只想和你静静地待一会儿……”他微闭着双眼说。
“好!”我让大家先离开房屋。只有我守在她的身旁。他的手依然握着我的手。
等大家都离开屋之后,他很快睁开双眼,拼力地对我说:
“刚才妈妈和我小声耳语,她告诉我说,她老人家住的千里堤的祖宅正房夹壁墙中,有个百宝箱。
内存当年,她娘家祖辈积累的金银宝物,总共,价值不菲。
妈妈是好意。怕我走后挂牵你们母女今后的生计。告知我,好让我放心。
这夹壁墙中有财物,你可知道有此事吗?”
“我只知道该宅院是妈妈祖辈留下的家产。妈妈生前酷爱收藏,家里留有一些古玩。
但夹墙内藏有财物一事,她未曾跟我说过。”
“家存遗产是好事,但也是坏事。你没听过吗: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可知积善以遗子孙,其谋甚远也;
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昧而多财,则益其过。可知积财以遗子孙,其害无穷也。
多年来你和我,多做扶贫之事,将来我们的卓然如果遇难,那些受到我们恩惠的人,会对卓儿多施以援手。
但妈妈所说,其祖辈为我们与孩子留下万贯家财,我是既喜亦忧啊!
这金钱和财富本不是罪恶的源泉。
但它很容易诱惑世人。有了过多的钱财便会使人贪图享受,奢侈颓废,甚至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所以我告诉你,这夹墙藏金之事,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要告诉女儿卓然。
如果你与沛然成百年之好。
我劝你,也先不要告诉沛然。
这对于你的未来和全家老小,必有益处。”
延甫一口气勉强说完这番话之后,他便喘着大气,闭目歇息了一会儿,就又跟我说道:
“还有一事,我一直放心不下。你记得我们举行结婚典礼的时候,有一位不请自到的,姓董的老先生吗?”
“记得,那老爷子说,是你的父亲当初救了他的命。他永世不忘。”
“这位老先生很奇怪,我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不请自到,
我们结婚典礼,他不请自到。
甚至连我们卓然过满月他有事不能亲自来,还特意派人给卓然送来纯银手镯等礼物。
这次我病重,他也来了。我多次问这位长寿老人,他现居住哪里,他含糊其辞,只说他常居海外,居所不定。
当年他和我父亲互换端砚,他的端砚现存妈妈那里,那端砚上刻着董子卿的名字。
我父亲给他的端砚,刻有我父亲彭严松的名字。
你要告诉卓然记住此事,记住这个人。我家多次受他贵重礼物,如果有一天,你和卓然,能与他和他的后人见面,应当答谢。”
延甫说完这么多话,已经气喘不止,我劝他别再说下去。
我们俩静静地待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然而从此他再也没有说话,也再没能够睁开那双眼。
我扑在延甫的身上,哭晕了过去……
延甫,他匆匆地走了,这个一生本分,憨厚的人儿,他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所疼爱的我和孩子,走了!
繁忙的工作,加之,对他每况愈下的病体的担忧与焦虑,占用了我们太多的时间。
甚至我们很少坐下来谈过什么,在他临终前,他匆匆地讲完,积存在他心里的这些话,似乎算是了却了他的心愿。
想到已到弥留之际,他还在挂牵着我和卓然,细致地安排着身后之事。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着。
此时,我见窗外的月亮已经高高地升起,月光的清辉洒在这孤寂的小屋内,越发感到孤独凄凉。
小卓然睡梦中,在喃喃地说着梦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