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措辞,塞壬小心翼翼的问,“珀尔,我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下去,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对酒神实在是很不公平……”
珀尔皱眉,一脸匪夷所思,“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要告诉我你在犹豫。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说什么公平不公平,塞壬,你根本没有退路好吗?”
她没把塞壬的话当真,只摆弄手里的杯子,珀尔嘟囔着,“再说了,对酒神来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还不如不公平到底。你也是,怎么突然说这些话,最近也比以前更加魂不守舍。”
塞壬默不作声,珀尔一直絮絮叨叨,突然,她不说话了,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塞壬,眼睛越睁越大,似是不敢相信,珀尔问的极慢,“你,你是不是……”
塞壬不说话,权当默认。珀尔倒吸一口气,怪不得塞壬最近这么奇怪,怪不得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塞壬现在的样子,和当年的自己多像啊!
珀尔站起来,她低着头在这个小房间里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坐下,她抓着塞壬的肩膀,似乎想要让她清醒,“塞壬,我现在什么样你已经看到了,难道你要重复我的错误?而且你和我不一样啊,我只是遭到背叛、心碎,如果你陷进去的话,你会死的!”
因为遭遇过,所以珀尔比别人都懂得塞壬的心情,温柔如水的天神,眼里只能装下一个你的天神,谁能抵挡住他们的魅力?可那不是爱情,是魔法、是神术、是假的,她用了一百年才看清的真相,怎么可以让塞壬也被蒙蔽住。
塞壬看着珀尔,嘴唇抿得紧紧,珀尔叹一口气,继续劝她,“已经走到这里了,如果现在放弃就是死路一条,你比我清楚不是吗?先不说这是不是爱情,就算它是,你见过这么多人和神,有哪个的爱情可以坚持百年?在永恒面前,什么都不堪一击,总有一天你会忘了他的。”
良久,塞壬都没有反应,珀尔担忧的看着她,终于,塞壬点了点头,珀尔才如释重负的笑起来,“不要想那么多,很快你就能出去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不都可以了吗?”
塞壬也勉强的笑笑,“是啊,很快就能出去了。”
珀尔走了以后,塞壬发呆了很久,也慢慢明白过来。
珀尔说的都是对的,她不能再耽搁了。这样想着,她走到房间的一边,角落的柜子最下层有一个尘封很久的抽屉,今天终于被塞壬打开。
阿喀琉斯计划好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小木屋由内而外散发着淡淡蓝光。黑杨树冷不丁的睁开眼,一双大黑眼愣愣的,不知道他是在发呆,还是看着小木屋。
“如果塞壬不在了,是不是就没人要我了?”
阿喀琉斯微微睁大双眼,他一直以为黑杨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也是,两百年朝夕相处,多少也能猜出一些吧。
阿喀琉斯拍拍他的树干,微笑着说:“当然不会。”
虽然酒神很享受这几天格外热情的安普洛斯,但他还必须去做一件事。安普洛斯也知道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他一直没问。
安普洛斯送他到门口,狄俄自信满满的说:“等我回来,我会带给你一个惊喜。”
安普洛斯笑笑:“好。”
目送着他离开,安普洛斯捏紧口袋里的一个东西,回到房间,背起他的弓箭和箭袋,慢吞吞的向森林外围走去。大家都以为他又要出去打猎,也没起什么疑心。
来到这个森林最大的一条河附近,安普洛斯放下弓箭,蹲在河边,拿出藏在衣服里的东西,轻轻放在河面上。
一个浑然天成的海螺,五彩斑斓的颜色,正静静躺在河面上,不飘走也不下沉。安普洛斯看了它一会儿,食指点向海螺的尖端,轻轻向下按。
海螺似乎和他的手吸在了一起,一开始下沉的很慢,倏然,好像河里有东西在拉他,安普洛斯的手指没入河水中,翁翁的声音逐渐传来,森林里的动物们四散窜逃,鸟儿大片飞起,肉眼看不见的光波在河面上震荡开来,范围之大,已经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河水开始激烈的波动,眼前出现一个漩涡,安普洛斯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波塞冬御水而出,紧紧盯着眼前一直低着头的少年。
余光瞥到这个身影,安普洛斯提起手指,连带着海螺也上升,将海螺拿起来,安普洛斯才慢吞吞的站起来,终于正视眼前的神。
慢慢展现出笑意,安普洛斯就像对着多年不见的老友打招呼,“海皇陛下,好久不见了。”
波塞冬震惊的看着他,在远处的海底皇宫里感应到塞壬的气息,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海螺为他开了一条直达的道路,所以他才能这么快来到这里。
然而……
眼前的人虽然长的很像塞壬,气息也和塞壬一样,但他看不出来这是伪装,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塞壬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连他也看不出来端倪在哪里,可是……这不可能啊,哪怕宙斯、哈迪斯的伪装都能被他看破,没道理塞壬会比他们还厉害。
安普洛斯任凭波塞冬打量着,良久,他才开口:“不用想了,这就是真的身体,不是幻象。”
波塞冬愣住,他不明白塞壬的意思,没见到的时候有一堆话想说,如今见到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普洛斯看了看他,沉默的转过身。看到塞壬要走,波塞冬大惊,连忙抓住他的胳膊。
然后,他像触电一样放开手。
宙斯三兄弟,虽然只有哈迪斯做了冥王,其实他们三个人都有观察死亡的能力,波塞冬虽然弱一些,但一旦触摸到,也可以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他竟然在塞壬的身上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息,腐朽和终止……而且已经萦绕在他全身了。
波塞冬急忙绕到安普洛斯面前,正对上安普洛斯平静的眼神。他笑笑,语气却十分淡漠:“嗯,我快死了。”
“可你是神。”
安普洛斯垂下眸子,“早就不是了。”
说着,他想向前走,波塞冬却挡住他的路,“可你是神。”
安普洛斯抬头,眉头微微蹙起,不明白他一直强调这个有什么意义。他好笑的看着波塞冬,“你仔细看看,看我还是神吗?波塞冬,听说你一直在找我,现在你看见了,怎么,海皇陛下还看不出来我的身份?”
他看出来了,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而且他也无法理解,一个人、一个男人,塞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脑海里迅速搜索着与之有关的信息,突然,曾经在宙斯的遗室里看到的东西涌入脑海。他深蓝的瞳孔猛的缩紧,安普洛斯看他明白了,唇角勾起,“我以为自己的霉运已经和过去的我一起死在海里了,结果没有,命运女神多么眷顾我啊,只要不死,霉运就无法停止。”
波塞冬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塞壬会这么做,一千年没见,本来以为塞壬已经摆脱了过去的伤痛,重新变得更好,可眼前的她却是这个样子。
这样想着,他抓住安普洛斯的肩膀,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情,“为什么?你不是和赫尔墨斯走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安普洛斯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轻轻拍掉。波塞冬一僵,沉默的把手收回身侧。安普洛斯笑笑,“所以才说命运女神眷顾我啊,我从你的海里逃出去之后,没了神翼,不得不去奥林匹斯山修养,狩猎女神对我很好,但我还是要东躲西藏,苟且偷生,后来被德墨忒尔带回她的家里,也算安定的过了几年,可惜好景不长,你应该听说过德墨忒尔发怒的事情吧,我就是那个被诅咒关进冥界的人,是不是很惊讶?”
寥寥几句概括了过去的一千年,她竟然还有心思自嘲,其中的心酸和悲凉,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然而波塞冬关心的不是那些,他的大脑从听到“没了神翼”开始,就已经一片空白了。
雅典娜曾经制裁过历史女神克莉奥,当时她把克莉奥关在深海里,锁住她的神翼,让她没法挣脱、感受和人类一样的痛苦,也没法死亡。这是很恐怖的刑罚,波塞冬以为她对塞壬也是这么做的,可是,什么是没了神翼?
他曾经亲眼看到过,当年的提坦之战后,宙斯为了防止提坦神再次威胁到新神的安全,命令火神制造了无数的铁笼,每一个都装了两根金绳,将提坦神装进铁笼,再用金绳穿透他们的神翼,剧毒和疼痛让他们无法动弹,金绳不断地消耗他们的血液,时间一久,他们的神翼会自动掉落,神力也会随之消失。
但这还不够,提坦神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神祗,他们又被关进了塔耳塔洛斯地狱——没有生长的地方,虽然不能彻底灭绝提坦神,但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无法出来了。
神祗们每天悲伤春秋,喟叹人类的残忍。但人类再残忍,也抵不过他们的万分之一。只有这种酷刑可以让一个神失去神翼,因为没了神翼……就再也不是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