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郭光宗心里一直放不下岳海鹏，魏主任不同意使用他的卤蹄秘方，郭光宗就想在其他方面照顾他。思来想去，郭光宗准备让岳海鹏来公司当质检员。公司原来并没有质检员，质检工作由主管兼着。让岳海鹏当质检员，郭光宗属于因人设岗。工资虽说不高，但足够岳海鹏和他爸的生活开销，最关键的是上班时间灵活，岳海鹏可以自由安排，不影响照顾他父亲。说白了，郭光宗就想利用职务之便送一份钱给岳家，好让岳家度日。
郭光宗派人把岳海鹏叫来，把工作内容和工资待遇跟岳海鹏讲了。郭光宗满以为岳海鹏会很高兴地接受这份工作，不料岳海鹏却拒绝了。
“谢谢郭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这点工资，还不够我爸一个月的药钱。”岳海鹏说。
“我也想给你多发，可是每个岗位上的工资都是有标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份工作解决不了我的问题。”
“那你准备怎么解决你的问题呢？”郭光宗有些不高兴了。
“我正在筹集资金，准备自己开个店。”岳海鹏没跟郭光宗讲众筹的事，他是个守旧的人，讲了他也听不懂。
“你在这里拿一份工资，你和你爸的生活问题就解决了。你上班时间可以自己掌握，每天抽个时间去抽检一下猪肉，取几个样送到化验室就行，不影响你张罗开店。”
岳海鹏显然并不明白郭光宗的用意，他的思路中也没有混一份工资的概念，他觉得如果接受了这份工作，就得干好，但干好这份工作，势必影响他筹集资金。“郭叔，我还是算了吧。”
郭光宗气恼地看着岳海鹏，“如果你的店开不起来怎么办？让你爸喝西北风吗？”
“想开怎么能开不起来呢？”岳海鹏自信地说。
郭光宗见岳海鹏如此不谙世事，他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白，只好作罢。年轻人太狂妄，不撞到南墙上是不肯回头的，郭光宗想。
岳海鹏以为自己的卤蹄项目是个超级爆款，一发布就会遭到哄抢，谁知一连几天都无人问津，与他的预期完全不同，他心中烦闷起来。
晚上，岳海鹏伺候父亲睡下，他自己毫无睡意，就走出家门，在厂区大道上来回踱步。影壁墙旁边那个巨幅屏幕上，正滚动播出着金翅膀基金的广告：“金翅膀基金，为你插上腾飞的翅膀！”字幕之后，是类似电影《阿凡达》里的一只神鸟伸展两只巨大的金色翅膀飞过来。画面很有冲击力，岳海鹏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受到了感染，就跑到金翅膀公司门口，见里面灯还亮着，金总正在给他的员工训话。
岳海鹏急忙跑回家取来了资料，他走进金翅膀基金公司的时候，金总的训话也结束了，他的员工们正耷拉着头走出来。金总板着脸，收拾着桌上的文件。
“金总你好！”岳海鹏来到金总面前，双手递过资料。“这是我的一个新项目，请您过目。”
“是你？岳海鹏。”金总还记得岳海鹏，“你家的事情安排好了？你能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了？”
“安排好了。我保证这个项目不会受影响。”岳海鹏说。
金总翻看着材料，突然惊呼起来：“什么什么？卤蹄？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吧？”
“我怎么敢气您？请您详细看看材料。我这个卤蹄项目很有前途！”
金总把岳海鹏的资料合上，“知道我们为什么叫金翅膀基金吗？我们是要给高科技、高大上的项目插上资本的翅膀，让它们腾飞！你懂吗？”
岳海鹏不住地点头，“我懂。我相信我的卤蹄项目也会腾飞的。请金总为我的项目也插上资本的翅膀吧！”
“腾飞个鬼！你懂什么？”金总突然生起气来，“你的卤蹄是高科技还是高大上？猪蹄能插上翅膀吗？”
“古人把猪蹄叫元蹄，意思就是第一蹄。是可以登大雅之堂的滋补上品。历朝历代都有记载。”岳海鹏耐心解释着。
金总不耐烦地把资料扔给岳海鹏，“别说了，什么时候猪会飞了，你再来找我吧！”
岳海鹏灰溜溜地从金翅基金公司出来，他责怪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金总显然心情不好，在他的员工那里还没把火气泄光。他苦笑了一下，走到垃圾箱边，把项目资料扔进垃圾箱里。岳海鹏往回走，他经过酒吧门口，一个服务员塞给他一张广告：诚招吉他歌手，待遇面议。他匆匆看了一眼，当着服务员的面不好意思扔掉，就把广告胡乱塞进衣袋里。
岳海鹏回到家里，见父亲睡得正香，心中稍安。他仍无睡意，在父亲身边坐下，打开手提电脑，查看他的众筹项目的反馈情况。谢天谢地，终于有十个人感兴趣了，并且有五个人还留了言。岳海鹏又兴奋起来，急忙戴上耳机听留言。
第一段留言是一个男人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在骂他：你龟儿子吹牛吹过喽！你是卖猪蹄儿，还是卖熊掌？
岳海鹏接着听第二段留言，那是一个东北女人的声音：忽悠，接着忽悠！还古代叫元蹄？滚犊子！古代有猪蹄吗？
岳海鹏又点开了第三段留言，这一段留言倒还客气，是一个河南男人的声音：兄弟，你这卤蹄肯定好吃！你给我快递两只来，让哥先尝尝。
岳海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关了电脑，摘下耳机。父亲仍然睡得很香，那均匀而又单调的呼吸声让他心安，又让他紧张。他把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那张招聘吉它手的广告被他揉成一团扔到垃圾筒里。他数了数钱包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一日三餐也维持不了几天了。
岳海鹏心慌起来。他从垃圾筒里找出那张招聘吉它手的广告，展开来仔细看了看。
父亲通常是一觉睡到天亮，也不起夜。岳海鹏把父亲的头放正，把被子掖好，背上他的吉它，悄悄地走了。
酒吧老板也是个年轻人，他对岳海鹏的形象气质很满意，只听岳海鹏试唱了半首歌，就打断了岳海鹏，“行了，行了，一晚上一百块，客人给的小费均分，干不干？”
“干！”
老板把岳海鹏领到酒吧窄小的演出台上，“开始吧，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岳海鹏四下看了看，客人并不多，都在喝着酒，说着话，似乎并没人注意他，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悲怆的情绪，他拨动吉它，唱了一首父亲，他的声音低沉，表情凝重。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才知道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装做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回去吧转身沾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边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常留……
岳海鹏唱得投入而又动情，他两眼湿润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客人走过来，拍拍岳海鹏，塞到他衣兜里一百块钱，“兄弟，唱首欢快点的！”
“谢谢！”岳海鹏开始寻找记忆中欢快的歌，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这时音箱里传出《哭砂》的旋律，他就随口唱了起来，他的情绪显然没调整过来，把一首情歌生生唱得变了味。
那位客人还没坐下，听见岳海鹏这凄苦的声音，又走了过来，“兄弟，我今天有喜事，你唱首欢快点的！”
“你想听什么？”岳海鹏歉意地对客人说。
“唱《小苹果》、唱《喜唰唰》！”
岳海鹏只好唱《小苹果》，但他并不熟悉这首歌，唱得支离破碎，而且他声调死板，表情木讷，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欢快的气氛。
那位客人生气了，他走过来把一百块钱从岳海鹏衣兜里拿出来，“别唱了！别唱了！”又冲吧台喊，“老板！老板！”
老板跑过来，他早就看明白了，一边对客人点头哈腰地道歉，一边把岳海鹏推出了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