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下午,刘慕日出现在卢君瑶的办公桌前,屁股一扭坐在一张椅子上,“密斯卢,莫非你的男朋友就是那个一身油污的穷工人?”他翘起二郎腿晃着问道。
卢君瑶看见他一副无所顾忌的小痞子流氓相,心里十分反感,她忍住气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骗我啦,你这样条件的姑娘会找一个邋里邋遢的工人大佬,鬼才相信,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是想马上转正还是想要几克拉的钻石戒子才肯答应我?”刘慕日点燃一根香烟问道。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你离我远点。”卢君瑶冷冷道。
刘慕日两道浓眉一皱,凑近卢君瑶说,“我就不太明白,你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是,凭你这样的身材容貌找一个富商公子也不是没希望,可我刘慕日条件也不差呀。你只要答应当我女朋友,马上可以获得正式聘用,聘期随你写,此外我还有两处房产一辆道奇轿车,我哥说了,过两年就让我当上学校副校长,你只要嫁给我还可以送你到日本留学,回来以后我想法子安排你到教育局坐办公室,不用当穷教书匠,这对你来讲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呀,怎样,不想考虑考虑吗?”
“对不起,我无福消受你这些优厚条件,实话告诉你,我已是有丈夫的人啦,我丈夫在外面做生意,也许不久以后就要回来,你还是赶紧找别的女人去吧。”
“你说谎!哼,你屡次三番拒绝我,我真要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暗藏的地下反日分子。虽然我没有证据可以证实,但是你这个代课教员的位置只需要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马上卷包袱走人。即便是我猜错,我看你这身打扮,你肯定很需要这份薪水来维持生活的,怎么样,真的不想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吗?”
卢君瑶一下站起身来,“我宁愿饿死也不会考虑!”丢下这句话,她匆匆离开教员办公室。
第二天她递上一份辞呈,带上宿舍简单的行李准备去找蒋文婷,偏不凑巧蒋文婷又是外出不在省城,日落西天暮色降临,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徘徊在桨栏路附近,她身上还有一周前学校发的一个月工资,这点微薄的薪水要是住旅馆吃饭用不了几天就会花光,可短时间内找一份工作恐怕不容易,她得留着防备不时之需呵,她犹豫着是否应该去找伍福荣。
….即便伍福荣可以收容自己,可是怎么好意思让他来负担自己的吃住呢,再说他一个打工仔也未必有能力呵,可是,假如不去找他的话,又有什么地方可以栖身呢?
唉,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呀,父母亲人一个个都相继离去,粤中乡下那里又是虎狼当道,好不容易回到省城落脚,却又遇上轻薄之徒的纠缠,难道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卢君瑶一席之地吗?
想到这里禁不住悲从中来两行清泪徐徐淌下….
“瑶妹,你怎么在这儿呀?”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快跑到跟前,是满脸惶急的伍福荣,“我刚才到学校找你不见,听说你辞职不干了,我急得满城找你哩。”
卢君瑶悄然擦去泪痕,“我正要去找你寻一个落脚之处….”
“早该如此啦,我不是都讲过吗,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浪费,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嗯,在我找到新的工作之前,我恐怕….还得在你那里多待几天。”
“没问题,你喜欢待多久就多久,走吧。”伍福荣拿起地上的行李,一手扶起卢君瑶。
伍福荣带她来到一处大排档,点了几样菜:烧鹅,卤味猪肚,清平鸡,虾酱炒通心菜。吃完饭卢君瑶要结账,伍福荣摁住她的手,“留着以后慢慢花。”然后掏出一张十元中储劵递给伙计。
回到西关大屋,伍福荣将卢君瑶的行李搬上二层小阁楼,“好啦,你住楼上我住楼下,上下都有个照应。”
卢君瑶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照应你呀,吃你的住你的。”
伍福荣摇摇头,“你可以帮我做饭洗洗衣服呀,不过这样有劳你啦,方家大少奶奶。”
卢君瑶扑哧一笑,“你就别挖苦我了,我连一天大少奶奶都没当过,走难时饥一顿饱一顿,在长沙照顾伤兵清洗绷带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尝过的苦头一大堆,别嫌我做饭不好吃就是啦。”
伍福荣望着她说,“哪的话哟,你做什么都好吃,我不挑食的。”
卢君瑶垂下眼帘说,“我不会麻烦你太久的,明天开始就去找工作。”
伍福荣说,“我反正一个人没别的负担,吃饭也就加多一双碗筷,你工作慢慢找吧,别急。”
卢君瑶感激地说,“伍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救过我,又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在粤中乡下又帮我出气,唉,你真是一个好人呵。”
伍福荣瞅着卢君瑶窈窕的身影,“我们有缘吧,到处都能碰上。”
第二天天蒙蒙亮,卢君瑶就上街买回来早餐:柴鱼煲花生粥,猪肉拉肠,肉松粉果。
伍福荣吃完早餐回工厂上班,卢君瑶这才发现他放在桌上的几张钞票,卢君瑶将钞票放回抽屉里,提来两桶井水,哼着小曲将衣服洗完晾上,又换上一身旗袍,梳理一下头发,上街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份工作。
她的包袱都在途中丢失掉,现在的几件衣服还是蒋文婷送给她的,原本打算当一段代课教员再置办一身新衣服,如今看来这些半旧的衣服还得穿一段日子。
日军统治下的广州城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工作自然也不好找,尤其是女人许多工种都不要,可供选择的余地小之又小,卢君瑶转了一大圈处处碰壁,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刘慕日敢那样来要挟自己就范,的确一个独身女子想在广州城立足安身,太不容易啦。
一直转到日头偏西,卢君瑶才在一家酒楼招工广告上看到招聘女招待的字样。她推开酒楼办公室屋门,“请问这里招女工是吗?”
一个镶金牙的四十几岁的男人望她一眼点点头,“你几岁?”
“二十二。”
“结婚没结婚?”
“结婚没结婚跟工作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们的女招待只招未婚女子,离婚的都不要。”
“那么….我未婚….”
“嗯,识字不识字?”
“我是高中肄业。”
旁边一个账房模样的人帮她简单登记一下,金牙男人对她说,“好啦,你明天一早可以来上班啦,每月工钱三十元外加提成,客人打赏小费五五开,每天上班时间早上九点直落夜晚九点。给你工作服,明天穿上来上班吧,别穿旗袍。”
金牙男人丢给她一套粉红色衣裙。卢君瑶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皱起眉头,裙子是短裙,短得露出大腿,上装是一件V领紧身短袖衫,领口开至胸口以下,如此暴露的衣服卢君瑶怎么敢穿?
“先生,我还是穿自己的衣服来上班吧。”卢君瑶面带羞涩地说。
“笑话,你穿得这样密实有什么看头,哪个茶客会找你来侍候,你还要不要提成和打赏啦?”金牙男冷冷道。
“我可以不要提成打赏,我只要工钱就行。”卢君瑶咬咬牙说道,虽然三十元工钱很低,可如此暴露的衣裳她实在穿不惯。
“你不要提成打赏,酒楼生意怎么办?小姐,你舍得抛头露面干招待这一行莫非还打算当贞女烈妇不成,嘿嘿….”金牙男笑嘻嘻道。
“那我不干了,再会。”卢君瑶丢下那套工作服扭头就走。
“靓女你再考虑一下,以你这样的姿色一个月下来提成加打赏保你能有一两百元以上的。”金牙男在后面吆喝道。
一周下来,卢君瑶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伍福荣得知情况后安慰她道,“慢慢来别着急,千万别勉强自己。广州城出来干活的女子本来就不多,提供给她们的机会也很少。”
卢君瑶一咬牙说,“实在不行我就去当洗衣娘或者干保姆。”
伍福荣说,“洗衣娘一天到晚两手泡在碱水里,指甲都会脱落,肯定不适合你干,保姆要是遇上存心不良的主人,不比你当女招待好多少,再说你也没有带过孩子,这活也不好找。”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果真如伍福荣所言,卢君瑶找了几家招聘保姆的人家,要不就是雇主太挑剔工钱少得可怜,要不就是嫌她没经验。
卢君瑶可不想老在伍福荣那里蹭吃蹭住,毕竟自己也不是他什么人,凭什么呀,回到住处思来想去,她将手腕那只翡翠玉镯和食指上那枚金戒指摘下来,这两件首饰是婆婆临终前交给自己的,算是正式承认自己在方家的地位,如今丈夫没了,方家也散了,留着它已经意义不大,不如当掉救急吧。
来到当铺柜台前,犹豫之中她将玉镯递上去,金戒指她决定还继续保存,毕竟自己如今仍是方家的媳妇,她舍不得将方柏彰赠给自己的物件统统丢弃掉,就算留个念想吧,万一将来奇迹发生方柏彰他….
“喂你就这一件吗?”高高的柜台上,一个戴眼镜的掌柜问她道。
卢君瑶赶紧将金戒指套回食指上,“我就当玉镯吧,多少钱?”
“这件翡翠玉镯有点旧,十个大洋。”
“先生,这可是真正的缅甸翡翠,十个大洋少一点了吧?”
“你要是不当拿回去。”掌柜作势要将玉镯退还,卢君瑶只得摆摆手,“十个大洋就十个吧,我当。”
出了当铺,卢君瑶在西关附近转了一圈,在黑市上将十个袁大头兑换成一叠中储劵。回家路上,卢君瑶捏着衣兜里那叠薄薄的钞票,心里暗叹这点钱也不晓得能够支撑多久。她虽然脸皮薄不愿意老给人添麻烦,可还是决定过一段日子,再去找找蒋文婷让她给自己想想法子,在省城这里,她只有蒋文婷这一个好朋友了。
回到住处,卢君瑶将几张钞票放在桌面上,算是付给伍福荣的一点吃住费用,此前他给她的零用钱她一分都没花,原封不动又塞进抽屉里。
吃完晚饭,伍福荣将那几张钞票塞回卢君瑶手里说,“我们怎么讲都算是朋友嘛,你何必跟我计较这么清楚呢,这钱还是你自己留着零花吧。”
“伍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呀,”卢君瑶推辞道,“我长期在这里吃你的住你的那怎么成。”
“瑶妹,你以后别叫我伍先生,这样不是太见外啦,喊我荣哥吧好吗?”伍福荣拽住卢君瑶的手强行将钞票塞入她衣兜里。
“好吧荣哥。”卢君瑶不太习惯地叫道。在内心深处她只认可自己的爱郎柏彰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有一个工友的表妹在永新纱厂做工,最近她那厂子要招收一批女工,纱厂工人工要比保姆高不少,你要是愿意我喊她介绍你去。”伍福荣望着卢君瑶笑道。
“我当然愿意去,可是我没有经验人家要吗?”
“要的,听说这次招工要新手,还有培训,就是起初人工少点,试用半年合格才正式聘用。”
“荣….哥,太感谢你啦,我会好好干的。”
“嗯,这两天你就不用再跑街找工作啦,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去上工吧。”
南国的夏季潮湿闷热,空气中仿佛弥漫一层浓稠的水蒸气,到处黏糊糊的,这两天晚上吃完饭身上都闷出一身汗水,伍福荣穿一条牛头短裤****上身,躺在屋当中一把竹椅上纳凉。卢君瑶不好意思看他****的身体,早早躲上小阁楼。小阁楼空气不太流通更显得闷热异常,卢君瑶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可她毕竟要下楼上公厕,因此旗袍还得照穿在身上,她将小内衣都脱掉,穿着半湿的旗袍半躺在凉席上,摇着葵扇苦度这炎炎夏夜。
她跟蒋文婷身量大致相仿,只是蒋文婷比她要更消瘦些,因此卢君瑶穿上那件蓝布旗袍,益发将她原本并不算十分丰满的胸部曲线也凸显出来。
“瑶妹,下来吃凉粉吧,我到街口买来两碗凉粉。”伍福荣喊道。
“要不你吃吧,我没胃口。”卢君瑶懒懒地应道。
“你还是下来吧,我一个人吃不了,吃了凉粉会感觉凉爽舒服些。要不我给你送上来?”
“那….还是我下来好啦。”卢君瑶爬起身来,拿起那件汗津津的小内衣打算穿上再下楼,又一想那不是更热,便作罢,将旗袍领口扣子系上走下阁楼。
伍福荣正在电灯底下吃着那碗凉粉,一看卢君瑶施施然走下阁楼,眼睛顿时发亮,那件薄薄的半湿的旗袍遮掩不住女人身体的婀娜线条,尤其是胸前明显凸显的两点更是惹人注目,(当然这个卢君瑶并没注意到)二十二岁韶华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花季时光,甚至从她身上的汗味都散发出浓浓的吸引异性的气息。
卢君瑶大口大口吃完凉粉,上了趟街口的公厕,又上楼去了,伍福荣的眼光贪婪地注视着她无意间扭动着的臀部说道,“瑶妹,坐下来聊聊天吧。”
“不了,我累了想早点歇息。”卢君瑶柔声说道。她的确有点困了,放下蚊帐,脱下旗袍换上一件粗布罩衫躺在凉席上,不一会儿工夫就沉沉睡去….
半夜时分,轰隆的雷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哗啦啦的雨声急遽地打在瓦面上,小窗孔外面刮进来一阵阵湿漉漉的空气。
下大雨啦。
卢君瑶心想下一场透雨也好,驱赶闷热下半夜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忽然感觉不对劲,一串串水珠滴洒在枕边床上。原来是阁楼屋顶漏雨,几条水线垂下,滴滴答答一下就湿透半边床铺。
卢君瑶赶紧爬起身来手忙脚乱将挂在一边的衣服收走以免淋湿,黑暗中碰翻了什么东西,当啷一声滚落在阁楼木板层上格外响亮。
“瑶妹….你怎么啦?”楼下传来伍福荣关切的询问。
“阁楼上漏雨….荣哥怎么办好呀?”卢君瑶急忙大声道。
“明天我找人修补一下,今晚你下来睡我这床吧。”伍福荣说道。
“那你睡哪里呀,你明天还要上工呀?”
“我不要紧的,躺在竹椅上对付半夜就行,你快下来吧,不要淋湿身子生病更麻烦。”
卢君瑶想想也是,本来生活拮据还哪里有钱去看医生呀。于是拿了个洗脸盆接雨水,抱起一床薄被单枕头走下阁楼。
楼下已经开了灯,****着上身的伍福荣站在楼梯口等着她。
“我去睡竹椅吧。”卢君瑶走向竹躺椅。
伍福荣一把抢过她的被单枕头放到床上,然后将自己的枕头被单丢到竹躺椅上,“就这样睡吧。”
电灯又熄灭了,卢君瑶只好躺在那张充满伍福荣汗味的床上,闭上眼睛,听着电闪雷鸣风雨声以及屋角处伍福荣轻微的鼻鼾,慢慢又睡着….
不知什么时候,她恍惚之间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沉重的东西压上来,卢君瑶猛然惊醒,只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摁住自己,正在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衫。
“你是谁….救命——”
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巴,“别喊。”那人说了句。
卢君瑶立刻分辨出对方,“伍福荣,你你想干什么?”
伍福荣并不回答,喘着沉重的呼吸,嗤啦一下揭开了她的衣襟。卢君瑶立刻感觉出不妙,她捂住衣襟挣扎着爬起身来,可很快又被摁倒在床上,伍福荣那双用力的大手粗暴地三下五下将她身上的衣裳剥下,并尽情地蹂躏着她的身体。卢君瑶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伍福荣却毫不理会,将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身体死死地压在床上….
卢君瑶拼命挣扎反抗,可如何拗得过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她的头发散乱开来,人被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头脑一阵阵发晕,她的挣扎也变得软弱无力,她嘤嘤地哭泣起来,“放开我….你这畜生放开我….呜呜呜….”
昏沉沉之中,她感觉身上的男人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横冲直撞地撞击着,她停止了反抗,因为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猛烈的撞击终于停下,男人沉重的呼吸也终止,卢君瑶透过额前凌乱的头发看见他俯下身来,用滚烫的嘴唇不停地亲吻自己的脸颊和胸口,“瑶妹….我爱你….真的十分十分爱你….我要娶你做老婆,跟你过一辈子….求求你答应我吧。”
卢君瑶又哭泣起来,边哭边骂道,“畜生你给我滚开….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你的….呜呜呜….”她徒劳地用手指甲死命抓抠男人的背部肌肤,伍福荣立刻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他负痛立刻抓住她的双手摁在两侧,整个人像粗大的树藤一样缠绕住卢君瑶,令她一动不能动….
灰蒙蒙的晨曦透过屋顶明瓦照射在屋角墙壁上,恢复了体力伍福荣再次将卢君瑶的身体打开强行进入,他将这么多年来积压在身体深处的能量酣畅淋漓地统统倾泻到卢君瑶身上。
卢君瑶在痛苦异常的蹂躏煎熬中挣扎反抗哭泣着,最后在极度的疲累中昏睡过去….
白晃晃耀眼的阳光照在卢君瑶脸上将她唤醒,睁眼一看,伍福荣早已不见人影大约是上工去了,寂静的大屋里只剩下她一人,卢君瑶支撑着疲乏疼痛的身子爬下床,穿好衣服梳理一下头发,拿起一面小镜子,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双眼睛肿得就像水蜜桃似的。
吃饭的桌子上有几张钞票,显然是伍福荣放在那里的。
卢君瑶三下五下将钞票撕得粉碎,纸屑洒满一地,她羞愤难当地打算到警察分署去控告伍福荣,可又一想:自己如今跟他同居一屋,这种事情说得清楚吗?昨晚的事情有没有旁人作证,万一他耍赖说自己跟他是姘居怎么办?
卢君瑶无力地趴在床上又痛哭一场….
唉,怨就怨自己当初吃了猪油蒙了心,投奔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呵….不对不对,十有八九一开始就是这坏蛋设下的圈套引诱自己上当的….方柏彰呀方柏彰,这一切你都看见了吗?你的妻子在这里遭人欺辱生不如死,你怎么不站出来狠狠教训教训那个畜生呵….
午后的阳光使得屋里温度迅速攀升,潮湿闷热的环境卢君瑶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她决定离开这个噩梦发生的地方。她迅速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摔门而出….
她在街边小食摊上喝了一碗绿豆粥一碟猪肉拉肠,然后信步来到长堤江边,吹着江风在那里流连踯躅,望着滔滔江水,她甚至想到死,可当她站在距离江水一步之遥的岸边,心中又升腾起一股隐隐的希望,她不甘心就此了结自己的一生,万一将来某一天奇迹发生,爱郎回来寻找自己那怎么办?
夕阳西下,珠江河面上波光粼粼,渔船轮渡的影子不时穿梭其中,黄昏的景致是多么的迷人呵。生存下去的念头渐渐占据了她的心房。暮色降临之际,她找到一家廉价的小旅馆安歇下来….
又过了两天,她来到珠江南岸的蒋文婷祖屋,终于又见到了这位好朋友,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她夫家一位至亲过世,她跟随丈夫返乡处理后事。听完卢君瑶哭泣自己的不幸遭遇后,蒋文婷抱住她的肩膀安慰说,过去的事情你就当做一场噩梦罢啦,先在我家住下吧,现在要找一份好差事的确不容易,得慢慢来也要碰碰运气,我再帮你留意一下。
“文婷,如今我举目无亲在广州就只有你一个好朋友啦,不过你放心,等我找到工作我马上就搬走,不会一直麻烦你的。”卢君瑶擦干眼泪说道。
“什么话呀,”蒋文婷一瞪眼睛道,“你就尽管在这里住着,谁叫你是我的好姐妹呢,你不用担心将来的。”说着她眼珠一转捏捏卢君瑶的雪白的脸蛋说,“看看我们的小美人哭成什么样子啦,要不干脆我帮你找一个婆家吧,反正你的事情也没什么人知道,我说你是一个没结过婚的姑娘都行。”
卢君瑶摇摇头,“不必,我这辈子认定了,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
蒋文婷说,“你这人就爱认死理,别死牛一边颈啦,在这个乱世,你一个女人家日子很难过下去的。我看呀要是对方的家世不错的话,当填房也不亏待自己,将来你再生下一儿半女,下半辈子就有依靠啦。唉,可别像我,结婚都三年啦,肚子就是没动静,都急死我了。”
卢君瑶坚定地摇头道,“你不用讲了,我这次在湖南也没有看见方柏彰的遗体,我觉得希望并不是完全破灭,我要等着,我俩在黄沙车站分别的时候他就讲过,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足够的底气,她自己也晓得多半只能自欺欺人罢了,不过这却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蒋文婷叹气道,“我只怕你在等待中耗掉大好时光青春年华,那样到老的时候你就惨啦,人的一辈子其实是很短暂的呀。”
卢君瑶苦笑道,“老就老吧,他要是真的不在这个世上,我活着也没有意思,这样对那个要娶我的男人来讲也未必公平,你说是吗?”
蒋文婷抚摸着好朋友的手背道,“你呀你呀,叫我说什么好呢,你真是这世上千里挑一的痴情女子,方柏彰要是能活着回来找到你,他就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啦。”
卢君瑶在蒋文婷家住了一个多月工作仍没下落,于是她咬咬牙,瞒着好朋友在附近找了一份当上门女佣的差事,每天上门干活大半天,替雇主烧饭洗衣带孩子,自然像她这样没经验的,工薪也是少得可怜,仅有二十元,不过包吃一顿中午餐,卢君瑶觉得这样减轻一点好朋友家的负担,就不去计较人工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卢君瑶感觉时常恶心作呕,有一次干活时还几乎摔倒,觉得身上好像沉重乏力,胃口也不好。女主人得知情况后提醒她道,“你会不会是怀孕啦,改天叫你老公陪你上医院检查检查吧。”
卢君瑶吓一跳:该不是怀上那个畜生的孽种了吧?要是那样就糟透了。
过了两天,她专程请假半天去了一趟市立第一医院,结果果真是怀孕,而且已有两个多月。
她立刻想到堕胎,可是手头的钱又不太充裕。晚上她到市区蒋文婷夫家找到了好朋友,正好蒋文婷的丈夫外出不在,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卢君瑶将情况告诉她,并打算借点钱。
蒋文婷沉吟半晌问道,“阿瑶,你以后到底还想不想再嫁人?”
卢君瑶摇摇头。
“那好,作为老同学好姐妹我给你一个建议如何?”蒋文婷说道。
“你说吧。”
“你既然不打算再嫁人,莫非想独自一人终老一生不成?不如将孩子生下来,将来也好有个依靠呀。”
“这个孽障我不想要。”卢君瑶咬着牙说道。
“唉,孩子可是无罪也是无辜的呀,再说啦那也是你自己的骨肉嘛,女人呀一旦有了孩子,生活就有奔头也有乐趣啦,听我的没错,把孩子生下来,要是将来你的确不想要,就把孩子过继给我好啦,我可是日盼夜盼都想有一个孩子呀,对啦,你还可以管伍福荣那个混蛋东西要抚养费,日后孩子长大只孝顺你一个,气死他。”
卢君瑶不做声了,好朋友说得也不无道理,方柏彰不回来,自己日后就势必独自一人走完人生之路,将来老了怎么办?孩子由自己来抚养长大,以后就让他姓方,承继方家的香火,也不枉与方柏彰夫妻一场。
卢君瑶继续当她的上门女佣,挣那一点可怜巴巴的工钱,处处省吃俭用积攒每一分钱,留给将来孩子身上。观念改变后她的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腹中的小生命的每一次悸动都引起她对未来的无尽遐想,母爱与责任感也油然在心中生成。
她的肚子一点点显露出来,雇主也算是体谅她,粗重活也尽量不让她做,好朋友蒋文婷也隔几天跑来看看,顺便给她带来一些营养品以及一点零花钱,卢君瑶将钱都攒起来舍不得花,不过望着抽屉里那点钱,她还是愁眉不展。
再过几个月也许自己就不能再干活了,生产坐月子处处都得花钱,可是手头这点钱无论如何都难以应付得过去,怎么办好呢?好朋友蒋文婷已经帮自己不少忙哩,怎么好意思开口向人家借钱,再说人家也并不算富裕呀….
这天傍晚卢君瑶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雇主家往住处走,门口那里站着一个身穿工装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正是伍福荣。
卢君瑶一愣,“你….你来干什么?”
“瑶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好朋友蒋小姐,求她半天才得知你的下落,你听我说….”伍福荣瞅着卢君瑶那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睛里闪射着激动地光芒。
“谁是你瑶妹,你马上给我走,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卢君瑶咬紧牙关恨恨地说道。
“阿瑶,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是畜生王八蛋,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爱慕你的,在韶关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才冒险跟着送草鞋的,看见你被他们囚禁起来,我就不顾一切去报信叫人来救你,这些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你是救过我,我会记住,可是你也伤害了我,你夺去了我的清白之身,叫我日后如何去见我丈夫?”
“你丈夫?阿瑶你别再幻想了,前线国军死伤惨重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殉国,你不是都从湖南回来了吗,也不见你找到丈夫,我看他十有八九都不可能还活着,你还这样年轻,寡妇的滋味可不好过,你现在也有了身孕,我求求你就嫁给我吧,我伍福荣向天地良心玉皇大帝发誓,这辈子一定对你好,让你们母子俩吃饱饭过好日子….”
“你滚开,我就算是守寡一世吃糠咽菜也不会跟着你,你是个畜生,我看见你就恶心!你最好马上给我消失掉!”卢君瑶指着远处厉声骂道。
“不,我不能走,我好歹也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求求你让我要在这里陪着你吧。”伍福荣哀求道。
“伍福荣,你要是再不走,明天我就到医院打胎!”卢君瑶一瞪眼发狠地说道。
“别别….好我走,我走,你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这点钱你留着补补。”说着伍福荣从衣兜掏出几张钞票递过来。
啪,卢君瑶一巴掌扇掉他手里的钱,伍福荣只得弯腰捡起地上的钱,“那我….以后再来看你。”伍福荣挥了挥手垂头丧气地离去。
掌灯以后,蒋文婷登门探视。
“那个叫伍福荣的男人来过没有?“蒋文婷问道。
“阿婷,其实你不该将地址告诉他的。“卢君瑶恨犹未消地说。
“你呀,别太倔啦,那个混账男人占了便宜也该让他有所付出才是,你将来生孩子带孩子花销可不会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扛着吧,他就该花钱出力来照顾你。“蒋文婷劝道。
“我不想见他,我自己的孩子自己能照顾好。“卢君瑶固执地道。
蒋文婷叹息一声,“说句公道话吧,伍福荣其实也不算是一个很坏的男人,他也是真的喜欢你,昨天他找到我苦苦哀求我告诉你的下落时,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还不顾体面地跪在我跟前,他说他这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他还跟我发誓来着。他虽然没多少文化是一个工人大老粗,也没多少钱,可这年头像他这样痴心的男人恐怕也不多见呀,你们俩也许是阴差阳错撞在一起,有点可惜。”
“他明明知道我有丈夫还这样待我,他就是该死,我恨他。”
“我看你呀,是因为心里只装得下方柏彰,任何别的男人都被你视如敝帚,就算那伍福荣是个风度翩翩的阔少爷你都未必看得上。行啦我也不劝你了,自己多多珍重吧。”
冬天到了,大腹便便的卢君瑶已经无法再干活,她回到蒋文婷的祖屋静静等待着生产的日子。在这期间,伍福荣又来过几次,每回都吃了闭门羹或者挨了卢君瑶一通臭骂后再被拒之门外。
可是卢君瑶的日子也过的紧巴巴,数着手里薄薄的钞票,她不由得不操心不久即将到来的分娩的时刻。
这天后半夜醒来,隔着窗户看见屋外台阶上蜷缩着一个人影,月光清晖洒在他身上,她认得那就是来访被自己挡在外面的伍福荣。他竟然还没走,寒冬季节就睡在外面。
卢君瑶心头感慨万分,人呵就是那么的复杂多样,一会儿是天使一会儿又变成魔鬼。在粤北以及粤中乡下那会儿,伍福荣多半时候在自己眼里都是和善乐于助人,谁曾想他内心却是隐藏着那么龌龊肮脏的念头。也许蒋文婷说的是对的,我和他就是阴差阳错撞在一起,这辈子就不该跟他认识呀….
早上醒来,伍福荣已然不见了,开门一看,台阶上一块砖头下压着几张钞票。卢君瑶捡起钞票捏在手里,她已经不能再任性去撕碎它们,眼看分娩的日子已迫在眉睫,她急需钱呵….这个就算是他应该付出的吧。
冬去春来,一天后半夜,卢君瑶忽然肚子疼痛起来,孩子即将出生,可是大黑天上哪儿找人陪自己上医院?她呻吟着在床上辗转反侧,豆大的汗珠顺着发梢直往下淌….忽听门外有人喊她,“阿瑶….你怎么样啦?”
是伍福荣的声音,原来他竟在暗中陪伴着自己。卢君瑶也顾不得什么,叫道,“孩子要提前出来啦….快….帮我上医院….”
伍福荣慌忙敲开邻居门,借来一辆双轮平板车,铺上一床被子,踢开屋门将卢君瑶抱上平板车,他在前面拉着直奔医院。
清晨的太阳照进产房,随着一声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孩子降生了,天随人愿还是个男孩。经历过分娩痛苦的满头大汗的卢君瑶望着那粉红嫩白的婴儿,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守候在产房外的伍福荣冲进来看了孩子几眼,便心满意足地悄然离去,他用早已准备好的钱替卢君瑶结清了所有住院费用。
几天后,蒋文婷雇来一辆车将卢君瑶母子接回河南岸自家的祖屋。虽然在怀孕期间有点营养不良而导致婴儿略嫌些许体弱,体重还不足五斤,可好在是个男孩呀,方家的香火总算是接续上了。
这些日子蒋文婷一直留在祖屋那里照顾她,卢君瑶奶水起初下不来,婴儿饿得哇哇哭,蒋文婷便买来木瓜鲫鱼煲汤给她催奶,奶水终于下来了,初为人母的卢君瑶看着怀里自己的孩子喝饱了奶水酣然入睡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么的快慰幸福啦。
思来想去,卢君瑶给儿子改名叫方晓彰。
“阿瑶呀,哪天你不想要这孩子,将他过继给我,我还叫他晓彰,不过姓得跟我姓呀。”一旁的蒋文婷逗趣说道。
“去你的,我这辈子和孩子永远都不会分离的,你呀等下辈子吧。”卢君瑶笑着嗔道。
“哎,昨天我看见伍福荣一直在屋外徘徊不敢进来,你不打算原谅他呀,毕竟他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蒋文婷又道。
卢君瑶立刻收敛起笑容,“他曾经对我的帮助,我会一直记住,可是孩子是我的,是方家的骨肉,跟他没关系。”
蒋文婷叹道,“方柏彰要是泉下有知的话,死也眼闭啦。”
卢君瑶却蹙起眉头道,“可毕竟孩子身上流淌着的不是他的血脉,真不晓得他要是知道真情以后,会不会怪罪我,我终究玷污了方家媳妇的清白呀。”
蒋文婷安慰她道,“你丈夫是堂堂大学生,受现代文明洗礼的知识青年,又不是不开化的老夫子,哪能这样想哩。别考虑太多啦,孩子是你将来老的时候的拐棍,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吧。”
一天晚上,卢君瑶果真梦见了方柏彰。方柏彰胸前挂着青天白日勋章,手里还抱着一束鲜花,意气风发地站在欢迎凯旋的人群里。
“柏彰哥,”卢君瑶欣喜若狂地抱着孩子扑上前去,“你终于回来啦….”她喜极而泣地哽咽起来。
方柏彰一眼盯上她怀里的婴儿,“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是你方家的骨肉….是我们的孩子….”卢君瑶有些心虚地说道。
“是吗,”方柏彰立刻将孩子抱在臂弯里,“给孩子起名了吗?”他问道。
“还….还没呢,你是孩子父亲,你给他起名吧。”卢君瑶嗫嚅道。
“呵呵,我看这孩子像我,不如就叫方晓彰吧。”
卢君瑶一愣,随即道,“行呀行呀,就叫方晓彰,这名字好听。你赶紧跟我回家吧,我们一起抚养儿子长大。”
“不行,战争还没结束,我马上又要上前线跟鬼子拼杀去了。”方柏彰拍拍她的肩膀道。
“不行,我不放你走,人家好不容易才盼到你回来….”卢君瑶的眼泪又流淌下来了。
“那怎么能行,我身为军人效命疆场马革裹尸还就是我的最终归宿,你在家好好照顾孩子等着我吧,记住,一定要看好我方家的骨肉,否则的话我也许就回不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卢君瑶伸手去拉丈夫的手追问道。
谁知方柏彰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整个人一下子就神秘消失得无影无踪。
“柏彰,柏彰哥——”卢君瑶抱着儿子满大街到处寻找,连人影都不见。
“柏彰哥你快回来呀….”叫喊声中卢君瑶一下醒来,才知道是南柯一梦,可这梦境里的情形却深深地镌刻在她脑海里。
也许这就是方柏彰在托梦给自己,他真的不曾殉国仍旧活在世上?
这时候,床的另一角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是孩子半夜饿醒了,卢君瑶赶紧抱起儿子,解开衣襟给他喂奶。含着母亲的****,小晓彰又睡着了。卢君瑶将儿子偎在怀里侧身躺下,不敢惊醒他。梦中丈夫的话又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响:“记住,一定要看好我方家的骨肉,否则的话我也许就回不来了。”
儿子呵,莫非你真的跟方柏彰有缘,虽不是亲骨肉却胜似亲骨肉,要他托梦来与我相告吗?
卢君瑶痴痴地想道….
三个月后,卢君瑶开始考虑找工作的事情,老是坐在家里总要坐吃山空,儿子将来还要供书教学,少不得花销之处呀。
原先那家早已另找了佣人,她只能另找雇主了。
这天她来到文德路附近番禺学宫旧址的热闹地段,想看看有没有求职机会,横过马路的时候几乎跟一辆黄包车撞在一起。
黄包车夫看她一身旧衣服便责怪道,“太太,过马路看清楚点呀!”
卢君瑶没打算理会,正要迈步离开,“君瑶是你呀?”坐在车上的男人惊喜地叫道。
那名年轻男子带一副金丝眼镜,一身府绸长衫,面向儒雅而精明,卢君瑶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黎子昌。她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一丝兴奋的红晕,“子昌你怎么在这儿?”
黎子昌跨步下车,将几个车钱付给黄包车夫,他的左手衣袖依然空荡荡,右手一下拉住卢君瑶走到路边僻静处,低声道:“我现在改名周益民,你怎么也回省城了?”
卢君瑶这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很可能不方便,毕竟之前他是逃离粤北的****人士,于是叹气说,“一言难尽,粤中乡下那里待不下去了,没法子只好又回广州啦。”
黎子昌看她那副衣着寒酸落魄的样子便道,“你要是有空找个地方坐下聊聊?”
卢君瑶摇摇头,“我可没多少时间,想找一份工作糊口,家里孩子还等着我呢。”
黎子昌又是一愣,“你又成家了?”
卢君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黎子昌晓得她有难言的苦衷,“要不这样,我们到小摊上随便吃点东西,不耽搁你多少时间如何?”
卢君瑶颔首同意,实际上她也很愿意跟黎子昌倒一倒心里的苦水,她已然将对方视作可以信赖的挚友。
俩人来到街角一家粉面小食肆坐下,要了两碗鱼蛋粉,一笼杭州小笼包。一边吃卢君瑶将自己的近况简短扼要地告诉了黎子昌。自然,她没有将自己遭伍福荣奸污生下孩子的实情讲出来,而说成孩子是个弃婴被自己捡回家收养的。
黎子昌点点头表示认可道,“你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收养一个孩子日后会对你有所帮助的,不过就是眼下你得辛苦点拉扯孩子。唉,刘东强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我看柏彰他也许真的不在了,你要好自为之呀。”
卢君瑶说,“前些日子他还托梦给我哩,他给孩子起名叫方晓彰,子昌哥,你看这名字怎样?”
黎子昌笑道,“挺好挺好的,梦中得名太神奇了。你现在工作找得怎样了?”
卢君瑶露出愁容道,“不好找,现在想找一份教员的职位太难啦,我只希望能找一个糊口的差事干干,下人女佣都无所谓。”
黎子昌沉思片刻道,“我给你想想办法,我太太在教育局供职,她应该认识下面小学的人。”
卢君瑶问,“哦,你结婚了?”
黎子昌点点头,“半年前成的家。”
卢君瑶忙道,“那祝贺你呀子昌哥,你呀是该成家立业啦。”可是黎子昌脸上却并没有流露丝毫幸福满足的神情,这又令卢君瑶产生了点点疑惑,不过她并没有追问,因为她晓得对方身份有点特殊,有些事情是不该问的。
正如卢君瑶预感的那样,黎子昌目前的婚姻其实是半真半假的。大半年前,他奉党组织命令秘密潜回省城开展地下活动,在南关附近开了一家小货栈,不久上级又派来一名女性与他组成家庭对外做掩护,这名女党员叫张静玉,二十七岁,与黎子昌同庚,之前曾有过一次婚姻,三年前丈夫在佛山被日本宪兵枪杀,张静玉为人很是机敏党性观念强,她现在的职业是在市教育局当一名科员,她和黎子昌的家是一处秘密联络点。
黎子昌跟张静玉几个月相处下来,彼此配合默契工作颇为顺利,张静玉暗自对风度翩翩的黎子昌暗生情愫并不时地向他暗示,这对孤男寡女长期共处一室终于突破了底线有了亲密关系,经过上级批准,三个多月前这对假鸳鸯变成了真夫妻。可是他俩的结合是在这种特殊背景下的发生的,且也太过仓促,数月下来,黎子昌发觉自己跟张静玉其实在性格上存在不少不和谐之处,作为夫妻而言,他并不感觉怎么幸福,不过为了工作需要,他咬咬牙也将就下去。
前一段时间,夜静更深之时,他还曾躺在床上暗想:要是当初离开粤北前将卢君瑶一块带回来,将她培养成同志加伴侣,然后一起为革命事业而奋斗,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完美的事情呵….
不曾想,人海茫茫,卢君瑶真的又与自己重逢了。
回到家里,黎子昌将邂逅卢君瑶的事情告诉了张静玉,并叮嘱她想想法子看能否替她谋一份教职。
“卢君瑶十七岁的时候我就跟她相识了,她人很可靠,丈夫在前线作战不幸殉国,现在她领着一个收养回来的孩子,日子过得很拮据,我觉得她还是有可能帮助我们工作的,至少能干一点外围的事情。”黎子昌对张静玉说道。
张静玉端详着黎子昌半晌,点点头,“好吧,我去找找人看。”
一周后,她通过熟人在一家大东门附近的私立小学为卢君瑶找到一份国文老师的工作。“你把那个女人约出来我见一面吧。”张静玉对黎子昌说道。
第二天下午,卢君瑶将儿子哄着在床上,简单化了个淡妆,换一身半旧的旗袍打着一把油布雨伞匆匆赶来赴约。
在西门口一家小茶楼的角落上,她见到了黎子昌夫妇,双方互致寒暄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卢君瑶这才发觉,张静玉其实是个身材干瘦姿色很是平庸的女人,黎子昌则儒雅如玉树临风,俩人凑在一起颇有点不搭,就像是旧式包办婚姻拉扯在一起的夫妻。不过卢君瑶也不敢轻慢这位黎太太,毕竟自己的工作是人家替你找来的。她很认真地回答着黎太太的问话,眼睛不时偷偷瞟向窗外淅淅沥沥洒着秋雨的天空,心里惦记着儿子方晓彰,担心他睡醒饿了哭闹。
“对不起,子昌哥黎太太,如果没别的事情我恐怕得先走了,家里孩子一个人在,醒来我还得喂奶。”卢君瑶说道。
黎子昌微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道,“快回家看孩子吧,上班以后请个保姆替你看孩子,就不必那么操劳了。”
张静玉说,“好好干,这可是托了好大人情才谋到的一份差事,不像那些佣人职位那么好找。”
卢君瑶鞠躬道,“我知道黎太太,一定会尽力做好的。”短短几十分钟接触,使她明显感觉出来,这位黎太太可不像黎子昌那样好相处。
目送卢君瑶消失在门外秋雨中,黎子昌转过头来对张静玉说,“其实你刚才根本都不必以那样的口吻跟她说,教师她以前也不是没干过,我很相信她的人品以及能力。”
张静玉冷冷瞥一眼他,“可我不这样看,她明显是在欺骗我们,说什么孩子是收养的,我一看她的胸就知道她是个生育过孩子的人,你不是说她丈夫几年前就离开她上前线了吗,怎么会有一个吃奶的孩子?一定是她跟别的男人生下的,这就是说这是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人,而你却说她的人品好?”
黎子昌反驳道,“你一定看错眼了,我了解卢君瑶,她一定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她对她丈夫的情感绝对要比许多夫妻好很多很多。”
张静玉耸耸肩不吱声。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黄昏,黎子昌匆匆回到位于货栈后面的家里,张静玉已经坐在桌边等他好久了。
“你上哪里去了?”张静玉问道。
“我到城东看货去了,听说批发市场那里来了一批新货。”黎子昌答道。
“不对吧,你上午就出去了,看货要一整天吗,以往你半天就回来了,嗯,你是去了大东门看她去了吧?”张静玉冷冷说道。
黎子昌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看完货顺便去看看她,在那里待了一阵。”
“你这些日子起码都去看过她两三回了,她又不是你的联络员,用得着你这样上心?”
黎子昌皱起眉头道,“我说过的,她这样的人将来是有可能帮助我们干工作的,我得经常去看看她呀。”
“黎子昌同志,你的想法真的就那么单纯吗?我一看见她就产生了怀疑,像她这样一个对政治漠不关心只知道吃饭睡觉带孩子的女人能是我们事业的同路人?我看呀你还是不要以自己的情感来代替现实,以免将来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请注意,我这是以同志的身份在提醒你。”张静玉严肃地说道。
黎子昌低下头去,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愤怒情绪说道,“好吧,我谢谢你的忠告,放心,我也没有糊涂到那种地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心里有分寸。”
实际上张静玉一见卢君瑶心里立刻就产生一种女人的本能的嫉妒与警觉,她是那样的喜爱黎子昌,喜爱他的儒雅喜爱他的翩翩风度,当她得知黎子昌跟卢君瑶又是老相识时,心里就愈发的不安,担心他会移情别恋爱上这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给革命事业以及自己这个小家庭带来灭顶之灾,她甚至暗中怀疑丈夫跟这个饶有姿色的女人已经情愫暗生心灵互通。
于是在当面警告丈夫的同时,她还暗中盯梢他的行踪,并且向上级组织提出调离省城的请求,张静玉跟省城分管组织的党委负责人关系良好,她又是一个资历较深有过贡献和牺牲的老党员,她的申请在几个月后得到批准,黎子昌和她一道被上级派遣到佛山工作。
卢君瑶再次失去了一位兄长般关心爱护自己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