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清楚地记得,一年前,珍珍从我家搬走,那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
那时候,珍珍还没有任何不正常的现象,她的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珍珍搬家那天,她不小心把我的一块玉佩摔碎了,那是辉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虽然那只玉佩很普通,价值不过几百元。可是,那是辉留给我的唯一的一件礼物了,这几年来我一直很珍惜。
望着一地的碎片,我的泪瞬间就下来了,我心疼不已,还跟珍珍发了脾气。实际上,那个时候我心里也一直不痛快,要是平常,这件事情不会引起我的情绪。珍珍不停地跟我道歉,说要重新给我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可是,碎了的就是碎了,永远地碎了。
珍珍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子,性格有些像男孩,她跟我同住的日子里,很少收拾房间,她的房间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帮她打扫。时间久了,珍珍也就习惯了,而我也习惯了这样照顾她。
珍珍走是因为曹博,曹博研究生毕业后去了上海,在一家科技研究所工作。珍珍最终也辞职过去了。
珍珍搬走后,偶尔也会给我打来电话,抱怨曹博如何如何了。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耐心做着她的忠实听众,慢慢的我就不想再听了。因为她老是唠叨同样一件事情,老是唠叨她的曹博,唠叨她们之间的那些事儿。
实际上,那段时间,我的心情也很糟糕,跟辉分手之后我一直没有走出来。工作上的压力也很大,妈妈的身体也不好,我总是在担心她。很多事情,是要靠我们自己解决的,没有任何人有义务一直给我们当情绪的垃圾桶。遇到问题,必须直面,必须想办法解决,而牢骚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个道理珍珍也明白,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她嫌弃曹博穷,跟着他日子苦,想跟一个对她有些意思的有钱人好,做他的地下情人。可是又舍不得曹博,舍不得曹博对她的真,对她的好。她就是这样清醒而又糊涂着。
我一直为此恨她,男人和女人之间实际上没有第二条路,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恋人或者情人。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和平。
后来,珍珍再给我打电话,我就悄悄把我的手机设置成免提,然后放一边让她尽情发泄,随她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唠叨大半天。我的这个小伎俩很快被珍珍发现了。她很悲伤的问我:“妖妖,你很烦我么?”听着她凄凉无奈的声音,我突然感觉心疼了。我很想撒个谎,让她好受一些,可是我做不到,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话筒里我能听见珍珍压抑而烦躁的呼吸。
电话被狠狠地扣掉了。
从此,珍珍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给她打过电话,却是关机。
我感觉她是换号了,自此,我再也没有给她打过。
我们那份维持了25年的友谊也就那样丢了。现在想来女人真的是情绪化的动物,我们两个人就因为这件事赌气到老死不相往来,赌气到置25年的友谊于不顾的地步。
最后一次见珍珍是两周之前,在珍珍老家——山东潍坊昌乐精神病院,我见到了珍珍。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去精神病院,以前对精神病人,对精神病医院都有一种本性的恐惧感。精神病医院给我的印象是疯子、高墙、铁栅栏、阴森、恐怖、紧张……许多时候提起精神病医院就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见到珍珍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到处找来找去,见了我根本不搭理我,医生告诉我,她在找曹博。她一直怀疑医生把她的曹博藏起来了。她有时候会把所有的房间都找一遍,连房顶都找了,医院水池旁边的假山她一天爬上去好几次,她认为曹博藏在那里边。
她现在连她的父母、连我们也不认识了。
听珍珍的妹妹说,曹博发现了珍珍的婚外情就和她离婚,而那个男的也把她甩了,她还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他欺骗她去做了手术,说做了手术就结婚。
那个男人的妻子带着一帮人,在珍珍下班的路上堵住了她,剥光了她的衣服,几百人围上来看。
珍珍就这样疯了。曹博也很快就和单位处长的女儿结婚了。
我给珍珍和珍珍的父母留下一笔钱,就回北京了。我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回到住处收拾储藏室的时候,我发现在储藏室里留下一个包裹,这是珍珍的,打开包裹,有一个旧的笔记本,里面记载的都是她对曹博的爱和思念,还有跟我一起同住的一些感悟。从这些文字里看出珍珍很在乎我,一直把我当姐姐,当作心灵的依靠。可是我,却辜负了她……
上个月10号,接到珍珍妹妹的电话,珍珍走了,是自杀的,她跟三毛一样用自己的丝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珍珍留下了一封遗书。这说明自杀时的珍珍是清醒的。在遗书中她向家人道别,向我表示道歉,说她不该和我赌气,说除了她的父母,我是对她最好的一个人,希望我能找到真的幸福……
听到珍珍走了的消息,我感觉内心中很多东西顷刻间垮掉了。我开始失眠,成夜成夜的失眠。
长久的失眠,严重影响了我的身体和工作,以至于我在工作中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失误。没有办法,我到处去找医生要安眠药。起初一天吃一片,慢慢地就加到了一天两片,然后是三片,五片……直到有一天,连我的闹钟也叫不醒我。
周五,因为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我竟然一觉睡到了上午10点。那天,我第一次旷工了。
张总找我谈了话,因为我的旷工,那天本来安排好的一个会议被迫取消了,惹得客户很不满意。我简略的向刘副总说了下我最近的遭遇。张总没有训斥我,他命令我停掉安眠药,给我一周的假期,让我在家调整一下。他认为我前一段的工作压力太大也是导致这次情绪失调和身体不适的原因。
起初我不同意调休,张总把我批评了一顿,他让我放心,我手头的项目暂时安排给别人,什么时候调整好了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工资照发。
看着张总布满血丝的眼睛,想到他对我的关爱,我心里很温暖。
“您……以后少熬夜吧,您也要注意身体。”我忍不住对张总说。
“嗯。你放心回家吧,我没有问题。”
从张总的房间退出来,拿着调休假条,我的内心里很愧疚。最近,我的工作业绩不是很好,在工作中也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失误,公司里一直和我作对的贺梅抓到我的把柄跑到老大那,告了一通黑状。虽然老大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处理我一通,但是,我知道,老大对我最近的表现是不满意的,只是,因为以往我的出色表现,他一直在宽容我。我知道,他让我调休一段时间,是一个最好的方案,无论对公司还是对我个人。
珍珍死了,她死了我才知道她对我是如此的重要,虽然她不是我的亲人。我们有着25年的友谊,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要比妈妈和我加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珍珍对我是这么重要。
对珍珍我满怀愧疚,在她活着的时候,在她陷入情绪低谷的时候,我甚至讨厌她,害怕做她的垃圾桶,甚至希望她早日从我身边消失。现在她真的走了,我却陷入了对她的纠缠中,她开始横亘在我生活中,无处不在。
只要我一醒过来,脑海中就会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各种各样的珍珍。幼儿园我们俩一起挨老师罚站;我们俩在海子公园发誓做一辈子好姐妹;我们俩一起埋葬我们家的小狗欢欢;我们俩一起参加小学运动会;我们俩一起过生日;大学时我们一起去爬山;毕业后我们一起漂泊……
有时候在半睡半醒之间,我似乎还能听见珍珍不停地哭喊着:“妖妖,你帮我跟曹博说……你帮我跟曹博说让他回来……你帮我跟曹博说,我不能没有她。”这种梦境反复地在我的脑海里翻滚升腾着。我知道,珍珍走得不甘心,可是,曹博呢,他会想到珍珍么?想到珍珍的时候,心口处是否有一种如我一样的疼痛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