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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回忆稍起,泪已泛滥

简言左并没有走远,对面的咖啡厅,是观赏这次演出非常好的地方。

听不见,但是看得到。尤其,对于现在并不适合出现在池乔期面前的他来说,确实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他点了一壶咖啡,认真的看完了池乔期编排的整场演出。然后,径直打车回到路平安之前带他去的地方。

因为时间很晚,又在下雨,所以街道上显得更加凄冷。

简言左拐上了楼梯,雨下了一整天,所以楼道里的气味越发的不好闻。来回的路上,还有深藏着危险隐患的路人。

但这些,都没能阻止简言左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

简言左抽光了一整包烟,也真正的体会了一下路平安刚刚提到的,从那样光鲜亮丽的地方,重新回到这样阴郁肮脏地方的感觉。

那一刻,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内心中的冲动,就像路平安说的那样,他无比的,想要抱抱她。

最终,简言左仍是折回了刚刚合唱团演出的地方。

演出已经结束,宾客和演唱团的孩子们也已经离开,清扫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把现场打扫干净,只剩下在最后整理的池乔期和颜茶。

池乔期今天的装扮颇为随意,最普通的白衬衫,扎在一条黑白的细格子短裤里,脚上蹬了双黑色的小马靴。头发挽着,在核对数量。

大概是没吃晚饭,她每念一行,颜茶左手拿着笔打个勾,右手就朝着她嘴里放一个类似肉圆的东西,然后再放进自己嘴里一个,周而复始。

他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俩对完了事项。

然后,在池乔期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他的那一刻,一步步的走上去,像他想象中那样,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

久久都未松开。

不过,必要的质问总是有的。池乔期将看护他的重任交给了路平安,只是跑出来不到一天的功夫,他居然就撞到了她的枪口上。而且,她迄今没收到关于医院那边发来的任何信息。

质问下,简言左很容易就出卖了路平安。包括,他带自己来看演出。包括,他听到的关于Aimee的故事。至于那些简言左想要刻意避开的,微动些脑筋,也自然就避开了。

池乔期满脑子都是路平安的叛逃,所以在这一刻,她并没有发觉简言左的隐藏。

颜茶显然比池乔期要聪明,作为一个旁观者,和一个了解路平安的人,她很容易就能想到,路平安能如此不在乎池乔期的生气和责怪,绝对不是仅为了带简言左来看一场演出,讲几段关于别人的故事那么简单。

她知晓路平安在乎池乔期的程度,甚至有时候远远超过了一个父亲对待女儿的疼惜。

而简言左之所以隐瞒,大概是路平安的话语里,掺杂了什么他不愿意去触及的。会让他不愿意面对的,大概,也只有池乔期的曾经。

颜茶最终找了借口躲开。池乔期难得来,她虽然很珍惜,但她明白,这个时候,她不适合出现。

就像她之前觉得的那样,这个时刻,只属于他们。

这场演出耗费了池乔期大部分的精力,她的审讯因为困倦而暂时告一段落。

拉着行李去到酒店,还没等回到房间,就已经觉得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简言左的房间在池乔期同一方向的左侧,简单的说声再见,池乔期就开始迅速的洗漱,力求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自己放倒在宽阔的大床上。

不过等洗刷完,池乔期不情不愿的发现,她似乎完全没了睡意。

刚才跟颜茶边核对细则边吃墨鱼丸,无意间俩人居然吃了平常的三人份,还不包括在之前刚散场时她狼吞虎咽下的一个肉松面包。

忙的时候并不觉得饱,所以刚刚洗完澡出来,还肆无忌惮的喝了一整杯水。这下闲下来准备睡觉了,渐渐开始觉得撑。

还是起来活动活动吧。池乔期站在床边连着蹦哒了好几次,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在酒店里,而且楼上楼下都会有人。幸好觉悟的早,不然不被骂才怪。

于是只能拉开门,到阳台上去。

下意识的朝左一看,简言左被她这边开门的声音吸引,正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接着,四目相对,简言左的指间还夹着一支烟。而如果她没记错,刚刚分开前,他的咳嗽还略微有些反复。

视线稍微偏离一点,旁边看台的石质栏杆上,还有一杯已经只剩薄薄一层酒的酒杯。

很好,人赃俱获。池乔期挑眉,“我看你好像也睡不着,不如聊聊?”

其实在话题的最开始,池乔期并不知道要聊些什么。但随着漫无目的的东拉西扯,她终于后知后觉的觉察到之前完全忽略掉的事情。

于是,池乔期从几则还算可以的笑话中,突然把话题转到一个地名。

简言左反射性的把头侧向一边。

但在这之前,池乔期仍旧是捕捉到了他突然收缩的瞳孔。

“你果然去过了。”

池乔期之前很多次想过,过去六年中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她不说,简言左就永远不会知道的。她也很多次的想要告诉他这一切,因为与其在别人嘴里去拼凑这个故事,倒不如她直接的讲述。尤其是在接受过成术完整的心理治疗之后,她越发的觉得,很多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伤害不到她。

但无故的讲起,总是显得很突兀。而且就像她说的,故事太长太细碎,她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讲起。而现在,颜茶和路平安已经讲完了他们陪伴的那部分,所以剩下的,纵然晦涩,但也不会太难懂。

她总归需要一个面对的过程。

“其实,遇到路平安的那晚,我是想从这个世界上离开的。那是我能想到的,最不被这个世界注意的方式。但是,如果选择在房间里自杀,被发现后要鉴定,甚至要经过详细的调查,如果选择交通肇事,那只会牵连到别人。想了很久,也模拟过很多可能性,但没有一个,能比这种方式消失的安稳。”池乔期表情平静,语气跟刚刚几乎没什么差别,“黑赛车时常出事,而且比赛的场地基本都是人烟罕至的地方,如果有车冲下赛道,组织赛事的人为了避免警方注意,很有可能还帮着掩埋尸体。而且黑赛车的门槛特别低,只需要很少一部分押金,车和资格就很容易到手。因为毕竟有太高的危险性,如果不是太缺钱,谁会为了这种事情,堵上一条命呢?绝大多数参加比赛的人第一个想的,肯定都是如何才能活着回来。”

池乔期讲到这里,语气越发的平静,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波澜不惊的故事。“撞开那些车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当时想的只是直到跟路平安拉着手逃命一样的离开,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我还活着。”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像是她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

“可能也正是因为觉得死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才想着要活着的吧。”池乔期停住,想了一会儿,“路平安有段时间逢人就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过他一直不知道,其实是他救了我。”

这是一个在别人听来或许会觉得有些奇妙甚至温暖的故事。但作为当事人的她除外,作为旁观者的他,在这一刻,亦并不觉得。

但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她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时光,是她未对叶策和成术之外的人说过的。

那段时光,几乎曾经一度主导了她所有的情绪。她的恐惧,她的偏激,她的不满,她的愤恨,全部来源于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是在爆炸发生后,那段她曾经一度不能去回忆的日子。

因为被派去订餐厅,池乔期侥幸的躲开了那场爆炸。

事故发生的时候,池乔期正在家里安置为简言左准备好的礼物,等听到响声跑出来,街道前的路面上已经集聚了很多人。

在大家的嘴里,她才知道可能是实验室那边出事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无疑是天塌了。

她的第一个反应,理所应当的是想要到实验室那边去。于是,当邻居那位在平常看来一直非常和蔼的Fred叔叔提出来要带她过去时,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上了他的车,他也的确如承诺般的那样,带着她一路开向荒野。不过,凭着好记性,她很快发现好像走错了路。

那时候,她并没有认为,Fred的举动有什么不对,但或许是因为挂念着母亲,她容许不了一分一秒的延迟,所以情绪明显过激,抓着车门就想要跳下去。

阻止她的,是一块捂住了她鼻腔的手绢。

等她再醒来,是在一块黑暗且窄小的地方。伴随着颠簸和四周听的有些模糊的声音,她很容易就知道了她在后备箱。

手脚酥麻,很难动弹,但是那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拨打了报警电话,但是很可惜,因为爆炸的发生,接警电话异常忙碌,她没能成功打进去。

她听见外面的声响越发的小,车子也有放慢行驶的迹象,那时候的她已经明白,她没有太多尝试的机会了。

于是,她拨通了简言左的号码。

直至现在,她都没有言语能够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恐慌,迫切,紧张,还有对于之后会发生一切的惧怕。

电话那头,机械的声音有频率的响着,嘟…嘟…嘟……

然后,是急促的嘟嘟嘟嘟……

没有人接听。她手心和脑袋上全是汗,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进过她的嘴里。她的手指麻木而肿胀,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很快感觉到车停了下来,紧跟着是驾驶室开门又关上的声音。

那一刻,恐惧像是要一点点的将她吞噬掉般,她全身唯一的触感,就是右手的大拇指连按的两下绿色键。

熟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她的希望一点点燃起。紧接着,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将她整个人,毫无遮掩的暴露在阳光里。

伴随着视线渐渐回归的,是Fred略惊讶,但更多是笑的脸。

这些年中,她再也没见过那样,几乎等同于恶魔的脸。

最终,她被Fred从圣彼得堡,带到了纽约。

她并不清楚这个过程,逃出去的那一晚,听到四周满是她不熟悉的语言,凭着之前因为好奇向他学习的那点零星英语,她才知道是在纽约。

在她印象中,纽约是个太美好的地方。因为那是个离他直线距离比圣彼得堡近很多的地方。但在那时,却是一个藏着她绝望,甚至濒临死亡的城市。

也是到了后来,在遇到叶策之后,在接受了很多个疗程治疗的情况下,叶策才把一些事情告诉了她。比如,她当时是如何通过严苛的检验,从圣彼得堡,浑然不知的到了纽约。

那是因为,从事医学科研的Fred,利用正规的医学途径,从圣彼得堡带回了三具正规审批的尸体,其中一具,就是她。

她从不敢想象,那个在她眼中一直很慈祥的Fred,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将她列为了实验的对象。

那些她曾经不注意,后来还是在叶策的提醒下才想起来的磕绊和意外,是她早已被Fred列入实验对象的最好证明。

他是个疯子。恰好遇上了她这个太特殊太特殊的个体。

最终酿成一场对她来说,等同于噩梦的悲剧。

这些是她必须要面对、要跨越的真实存在,所以叶策开始强制着她做一些事情。接触那些一度伤害过她的器械,接触那些跟Fred有着一样职业的人,更接触那些曾经Fred用来伤害她的知识。

心理学上,称这种治疗方法为,脱敏。

她不知道治疗的效果是否如叶策预期的那样,但叶策在另一方面,造就了她在学医道路上的成功。

叶策甚至帮她做了假身份,身份的一切信息,原本属于另一个姑娘,亚裔,没有亲属,身患绝症,没有其他的就医记录,并且愿意配合叶策计划的一切。

叶策承担了她所有的治疗费用,并最终体面的送走了她。然后历经半年多的运作,池乔期最终成为了那个姑娘。最终,经过漫长的等待和一步步的操作,那些身份再逐渐的变成池乔期的。

只是,在叶策或者别的朋友能坦然的喊她名字的那一刻,她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高兴。与之前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却给不了她任何归属感。

在那种环境下,“池乔期”这三个字,像是一种遮挡一样,仅是她合理合法生活的一种掩护。

但仅仅要达到这样的掩饰,这其中的手续仍是有诸多的不合法。叶策一并承担下,并且从不向池乔期透露半分。他一向有所判断,在她这件事情上更是。

他动用了他在之前积累下的所有关系,只是为了她一个人。他救活了她,并且唤她重生,所以她尚能站在这里。

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即使那天,那通电话接通了,很大程度上,她所遭遇的一切仍不会改变。对简言左的恨,就像她对路平安说的那样,更像是一种为了活下来而产生的念想。

或许她自己,早已经在某些细节上原谅了简言左。再或许,她的重生,原本就是一种对他最真实的原谅。

但叶策对她所做的这一切,无论出于什么立场,她都不会讲与别人听。就像是前段时间,简言左将她原本的身份归还于她,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他们如果想让她知道,自然会说,如果不想,她问再多也没有意义。

但在她内心的最深处,始终保留着一种感谢是属于他们的。

池乔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是在酒店的床上,出门看过门牌,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自己房间。

她和简言左无比平常的吃过早饭,接着坐上返程的飞机,一切平常,好像结束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旅行。

除了,他们在唯亭的楼下遇见了似乎等待已久的简老爷子。

简亦为几乎很少到市里来,他不喜欢这里的嘈杂和空气,也不喜欢这里死气沉沉的颜色。所以,当池乔期在车里看见简亦为身影的那一刻,心略微沉了沉。

看到同她一起出现的简言左,简亦为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脸色阴沉着直接用柺棍指一下简言左,“上车。”

池乔期反射性的想要阻止,简言左刚刚回来,复诊是必须的程序。

只是,话还未等说出口,就被简言左微不可闻的摇头制止。

然后,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没有解释,没有嘱咐,没有任何言语,拉开车门,上了简亦为的车。

没有人知道简亦为和简言左去了哪里,包括许莫和肖随。

三天后,简亦为的车,终于开回了老宅。

简言左从车上下来,明显清瘦了许多。但期间,无论肖随怎么问,他从不提及这三天的去向。

后来,肖随通过简老爷子的司机百般打探,才知道这三天里,简言左跟随简亦为,几乎走遍了简氏在全球所有的原料产地。

最后一站,简亦为在简言左十八岁的成人礼后,第一次对他动了手。

响亮的一记耳光,打在简言左的左脸,响而疼痛。

简亦为的话,亦像是这记耳光一样,句句带着力度,“简氏,需要的是敢于担当的强者,不是遇到事情就躲避的懦夫。我能将她带回你身边,同样也能够再将她带离你的视线。如果你再这样萎靡不振下去,你的余生,就都用来寻找她吧。”

这段故事,肖随打听到的仅是皮毛,但已经知晓的这些,他并没有讲给池乔期听。

在简老爷子的司机打回这个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正在机场,代替简言左陪着池乔期,送别归队参加比赛的路平安。

车停好,池乔期去后备箱帮路平安取行李箱,路平安却没着急下车,从口袋里,递过来一只手机给肖随,“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没提及简言左,但肖随很自然就知道。

待他点头,路平安这才拉开车门下去,顺着池乔期的动作,从后备箱里把行李箱提出来。整个过程,仍不忘跟池乔期调侃几句。

送别的过程比肖随想象中要轻松很多,他们把路平安送到出发大厅,路平安没心没肺的挥手告别,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是要离别。

池乔期看着路平安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越发的觉得难过。不单单是因为不舍,或许还有,她即将送别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路平安步伐很快,几乎快要走出他们的视线。

池乔期却突然出声叫他,“路平安。”

声音不大,却足够路平安听到。

于是,他慢慢的转身,池乔期仍站在原地。确实走出去了很远的距离,人来人往间,他很容易就有几秒看不见她。

再重新找回池乔期身影的一瞬间,路平安听到她真切的声音。

“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是池乔期一直以来,用于祝福路平安的话。

也是当时,路平安磨着池乔期给他取个中文名字时,池乔期半认真半玩笑间的一句话。

这四个字,最真实的表达了池乔期对路平安所有的祝愿。也是在路平安所有大大小小的比赛前,她唯一想对他说的话。

无论什么结果,什么过程。期间有什么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转折也好。名次是多么出人意料,杀出来多少批黑马也好。

最重要的是,他,路平安,一路平安。

路平安一直隐藏的不舍,随着池乔期这一句简单的话,差一点就掩盖不住。

他很快转身,背对着他们挥手,然后大步的走出他们的视线。

耳边,却一直回响着池乔期在不同时刻,对他这一句相同祝福的话。

一路平安。

肖随把池乔期送回唯亭时,时间已经不早。他提醒过池乔期明天是需要去简老爷子那边的日子,在池乔期点头表示记得后,终于开车离开。

池乔期拎着包上楼,进门开灯,然后仰躺在沙发上,很久没有起身。

她其实很害怕这种热闹后,一个人面对冷清的感觉。似乎只有在明晃晃的灯光里,才能觉得稍稍有些,没那么冷。

池乔期随手扯过来一个靠背靠在身后,眼睛随处一瞥,却看见刚刚放靠背的空隙里,露着一本杂志的边角。

那是她在很久前,一次漫无目的的闲逛中,在一家书报亭中买的。因为不想让路平安看到,所以在他进门时,很随手的藏在了沙发垫的空隙里。

那是一本很出名的八卦杂志,那一期的封面,是简言左和简向深的照片。

对比明显的黑白背景,从上面扫过一眼,很容易能被吸引住目光。

照片中间,是简氏金色的“J”字造型,与整个背景融为一体,却将两人的照片分隔两处。

八卦杂志是最不怕掀起事端的,照片下面的标题,字体夸张而喷涌。

who is the wineer?

再下面,是越发刺眼的一行小字:是野心勃勃的次子,还是一直得势的长孙?

池乔期盯着封面许久,终于别开眼。

这场战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或许早已短兵相接了很多次。现在也终于一点点的蔓延到阳光下,成为公众在茶余饭后可以讨论的话题,亦或是可以在许久以后有结果后被记录进商战教材里的经典案例。

因为不是亲历者,所以可以谈笑风生、神色如常。

但她注定不能。

池乔期照例到老宅去,肖随开车,临进大门,一脸笑意向池乔期指了指一侧。

一旁,简言左的车安静的泊着。

肖随的声音已经隐藏不住笑意,“那我就先回去了。”

池乔期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简言左,进门之前做过心理建设,所以完美的保持住了平常的神色。然后在简亦为和简言左清脆的落子声中,镇定如常的把流程走完,丝毫都没失了水准。

瞟一眼棋局,在心里暗自计算了一番,池乔期配合着棋局的厮杀速度动作一致地收拾着东西。

那边经过数番缠斗,终于即将结束。两相统一,池乔期站起身来,准备告别。

她原以为,简言左会跟她动作一致。没想到,在她向着简亦为告别后起身离开的那刻,简言左却重新摆开了棋局,“时间还早,我陪您再下一盘。”

时间临近中午,池乔期围着简言左的车绕了不知道多少圈,终于看见简言左从老宅的大门出来。

见了她,什么询问或是责怪的话都没有,一脸沉默的上车,反而让池乔期觉得有些冷淡。

待稍与老宅离开些距离,简言左把车慢慢的停住,转向她,脸上慢慢的有了表情,“壳壳,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任性?池乔期慢慢的看向简言左,心底有丝丝的凉意蔓延。她的等待和守候,在他看来,只是她一时间的小脾气,丝毫与陪伴无关。

这样想着,池乔期无意解释,眼睛别开,不再看他。

简言左停了很久,终于无奈,“我送你回去。”

也正是在这时,简言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后视镜。随即,脸在瞬间变了颜色。

池乔期没有注意到简言左的表情,她刚要伸手去系安全带,却听见简言左那边响起安全带扣弹开的声音。她还未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简言左的右臂从她脖颈处穿过,下一秒,她已被简言左整个护在身下。

似乎就是刹那间,随着一声巨响,车头被瞬间撞偏了方向。

池乔期只觉得整个车子猛烈的一晃,脑袋“嗡”的一下。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碎片像是弹珠一般,纷纷掉落在车子各处。

待一切平静,池乔期还保有意识。觉察身体能动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扶住简言左的身体,想要看看简言左的情况。

只是,在池乔期的手刚刚触及简言左身体的瞬间,她只觉得身上的压迫感渐轻,他已经有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池乔期也渐渐直起身来,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景象,就是简言左侧脸看向窗外,满脸阴郁的样子。

沿着简言左的视线,池乔期透过窗子看过去,隔着那辆车的车窗,是简向深的一脸挑衅。

简言左率先一步冲下车,慢慢的走到简向深的车前,各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这简直是太糟的局面,尤其这里距离简亦为住的宅院并没有多远。如果有媒体闻到味道过来,明天的报纸该有多好看,池乔期想都不敢再想。

她必须得阻止,就算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合适。

可是,在池乔期拉开车门要下车的那一刻,她才发现,简言左不知道什么时候锁了车门。她被困在这样一个窄小的空间里,却相对安全。

池乔期看着简向深嘴唇轻微的上扬,意欲不明地朝着她的方向笑着,然后慢慢地走下了车。

“你猜,如果老爷子知道你早就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他会怎么做?”

池乔期的身子整个顿住。她从未向简言左传递过任何消息,可她的存在,确实已经是一种用任何言语都无法解释的事实。

而后,简向深拍了拍简言左的肩膀,笑意越发的深,“别让我失望。”

说完,弃了车,转身离去。

简言左沉默,持续了接下来的整个路途。

池乔期也开始有些后悔她之前对于他们关系的毫不掩饰,她从未想过要给简言左添麻烦,却确实事与愿违。

车渐渐驶临楼下。

简言左终于出声,“这段时间,你先回老房子住,如果需要去爷爷那儿,我会让司机过去接你。”

池乔期并不意外这样的安排,或许这样的远离,是对他最好的支持,于是答应下来,“好。”

“明天一早,我让司机送你回去。”简言左下车,帮她拉开车门,“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给我。”

池乔期点头,然后很快的从车上下来,站在一侧,等他调过车来。

简言左降下车窗,跟她说再见。

池乔期抬眼看他,平淡的语气如同玩笑,“你想没想过,你原本可以先放手,他毕竟是你的亲人。”

简言左眼睛放在池乔期身上许久,声音冷静的给了她并不意外的回答,“但是每个人终有不能放手的东西。”

肯定的回答。池乔期已经不需要再说太多。

或许,简氏就是他不能放手的东西吧。终究,那个位置带来的光芒和愉悦,仍旧胜过世上一切欢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时间成了池乔期感觉最奢侈的东西。打工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看起来都是那么宝贵;学习的时候,在叶策的要求下,几乎没有一刻的清闲;在Mr·W初具规模以后,她和颜茶围绕着设计,永不间断的在奔波;在回国的这段时间,或许是因为一直心存戒备,总是感觉脑袋里满满的,始终没有闲暇。

空闲,在这之前,宛如钻石般稀少。而现在,却像是沙滩上的沙粒,大把大把的,无处安放。

在搬回老房子住的第九天,池乔期找齐需要的证件,买了一张飞往墨尔本的机票。

登机前,阳光正好。降落时,阳光更好。而她一个人,也肯定能足够的好。

叶策家的房子是最平常的二层带院的设计,Dora正在院子里扯着水管浇叶策种的一小片菜,扑棱棱的一股水流下去,把刚冒头的小苗迎头冲倒。

池乔期实在看不下去,走到一边去,将连着水管的水龙头利索的关掉。

Dora回头,自然看到池乔期。在看清的那一刻,疯狂的尖叫了起来。

叶策应声出来,然后在Dora持续尖叫的背景音乐中,向池乔期张开了双臂。

池乔期手里还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但她没有犹豫或者停顿,直接回应了叶策的拥抱。

仍旧那样的,熟悉和温暖。

池乔期给叶策一家都带了礼物,给Martina的是一条扎染的丝巾,她在一家手工店铺里买的,有着好看的墨绿色花纹。给叶策的是一双羊皮手套,叶策手指长手掌窄,很难买到刚巧合适的,她在临出发前,利用空闲时间为他做了一双。给Dora的是一小箱益智类的玩具,类似九连环这样的小玩具,叶策很早之前偶尔提过一次,池乔期逛街的时候看到一副玛瑙珠子的,价格不算合适,但仍是买了下来。当然,还有Dora最喜欢的可可粉,满满登登的塞满了箱子的剩余空间。

Martina去米兰参加一个学术研讨的会议,七天的会议议程,今天刚刚第二天,所以没能在家,隔着电话线朝着池乔期表示了惋惜。池乔期虽然有些遗憾,但并没有耽误她渐渐复苏的心情。

虽然感觉才走了几个月而已,但Dora已经比她走的时候高了好多。性格倒是没怎么变,一个人消停的摆弄了一会儿九连环,终于忍不住过来缠着池乔期教她该怎么玩。

池乔期玩的本来就不精,自己解了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绕进去,于是急忙向叶策求助。

叶策也是好久没碰,但一点都不耽误,速度正好的向池乔期示范着,还不耽误跟她聊点什么。

成术的事儿是一定要说的,虽然叶策可能或多或少的已经猜到。不过听池乔期讲完整个故事,叶策还是露出笑来,特别由衷。

池乔期没有继续讲别的事情或者是别的人,伴随着叶策的笑,心情终于轻松。

叶策前段时间的研究告一段落,这几天正巧空闲。虽然不是无时无刻的陪伴,却仍旧让池乔期觉得异常安心。

池乔期这趟回来也没有任何目标或是计划,随心所欲的陪着Dora在各处疯玩了好几天,整个手臂甚至都能看出晒伤的痕迹。

小提箱的某个角被撞凹陷的事情,池乔期没有跟叶策提起,这样的小事,她虽然不会忘记,但也总想不到提起。但细心的叶策在不经意的瞬间,就已然发现。

于是,在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池乔期领着Dora从外面疯玩一圈回来,就看见叶策在自家院子里,脚边堆着一堆工具,在帮她平整小提箱上摔平的那个角。

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还时不时的将自己的参考意见告诉那边。

那个画面实在太过悦目,悦目到让池乔期觉得,一丝一毫的打扰,都是那样的罪过。

她甚至可以想象,那边一定连接着一场紧张异常的手术。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处处战火四起。

但成术的表情告诉池乔期,他运筹帷幄,并且对电话那头的人,极富信心。因为他的轻松,就是对对方最大的肯定。

叶策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老师,这点,池乔期深有体会。

他善于引导,并且总是愿意付出。如果不是当时他的耐心细致,池乔期肯定自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所以她对叶策除了敬佩,更多的是感激。

小提箱的修理占用了叶策三四天的空闲。最终,最后一遍喷漆结束,叶策将提箱做过全面消毒,补充了部分器械,然后归还给池乔期。

时间也恰好到了池乔期要离开回去的时候,她仍有很多事情要做,而叶策本身也不算很清闲。

在叶策看来,池乔期能时常回来看看,已经是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情,所以她一旦决定要走,他也没再挽留。

叶策送池乔期去机场,面色自然地向她简短的告别,“随时回来。”

墨尔本回访之旅,就这样随着叶策平静的告别,而暖心的结束了。

从墨尔本回来,池乔期开始学着宅起来。

颜茶那边,又该开始准备这一季的新品。打了不知多少遍电话过来催促设计图,被池乔期三言两语挡回去很多次。

最终,在颜茶酝酿的大爆发前,池乔期识趣的将早已准备好的设计图通过网络传过去。

于是,所有的一切,又重新恢复清净。

在这期间,池乔期没有见过简言左,但并不缺少他的消息。

在近一段时间,简氏几乎成了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几乎随便在某个角落,都能发现关于简氏的新闻。

叔侄残杀,本就是一个夺人眼球的话题,而两方相衡的力量,让这场纷争更多了几分看点。

不过,在池乔期看来,这样高的关注度只预示着一件事情,那就是,离最后结果的揭晓,越来越近了。

在这中间,简老爷子打电话来,说是有些事情,需要见池乔期一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能到老宅去一趟。

池乔期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只是简单的一次访问,从未照过面的司机,还有只剩下她与简亦为两人的老宅。更加印证了池乔期的想法。

果然,简老爷子简言意赅,直奔主题的拿出了解约书,还有一笔数额不小的违约金。

池乔期并不讶异简亦为的知晓,他是扎根简氏的一棵大树,虽然现在两棵小树势头正猛,但在地下盘根交错的关系却是任何势力在一时半会仍无法企及的。

“或许,我可以知道原因?”池乔期笑,毫不畏惧的对上简亦为的眼睛,“合同上有写,我有知晓的权利。”

“你是个好医生。”简亦为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当初他们推荐你,的确是几经挑选的。”

池乔期淡淡的笑着,等待简亦为下一句直奔主题的话。

“能够驾驭简氏的人,必须是一个没有感情只讲利益的人。”简亦为的声音逐渐冷冰,“战场上不讲感情,而且,在上战场前,也不应被任何事情所打扰。”

并没有太出乎预料的答案,所以池乔期的表情亦没有出现一丝波澜。

简亦为轻咳一声,“我不否认言左对你的感情,但是,如果他想要接过简氏,就得先变成一个无牵无挂的人。”

池乔期忽而轻笑,“您不觉得这样的人生对于他自身来说,是一场悲剧么?”

“简氏需要悲剧人物。”简亦为看她,眼睛里充斥着老一辈人咄咄逼人的认真,“因为,继承者的人生没有喜剧可言。”

池乔期忽然觉得自己越发地不理解这场争斗的意义,拼死拼活地争抢着那一个在外人看来万众瞩目、金光闪闪的位置。却不曾想到,这期间享受的每一分一毫,其实都是自己的生命。

但即使是他们对于这个位置背后隐藏的事情都一清二楚的情况下,仍旧没有停止争夺。在她看来,这已经是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

“我期待那个人是言左。他年轻,矫勇,冷静,而且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简亦为抚着椅子把手,语气像极了自言自语,“如果不出意外,在简氏今年的年庆时,他就会代替我,坐到代表简氏最高统治者的位置上。”

池乔期有些讶异,不是讶异这场战争的结果,而是讶异简亦为对她无比透明的态度。

“你很聪明,也很漂亮,当然也是真心对言左。”简亦为慢慢的说着,不像是在陈述,倒像是已经开始一场漫长的谈判,“但你的存在对于他来讲,本身就是一种影响。他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场争取了许久的谈判,也可以为了你错失一块他奋力争取了许久的地盘。这一切对于简氏来说,每一次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预料之中的劝降,池乔期原本准备好所有奚落和反驳的话语,却在这一刻渐渐沉默。

简亦为的话,已经说到透彻,谈话的最后,他语气缓缓,带着警告和感叹,“不要让你自己,成为那个意外。”

如果不出意外的那个意外。

最终,池乔期没有拿走简亦为信封里所有的钱。

而是抽出来一小叠,仔细的点过,然后把多余的放回信封里。属于她的,她不会舍弃,而不属于她的,她也不会贪恋。

“培养出一个机器容易,但找一个真心对您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池乔期微笑着站起,语气里带着斟酌后的平静,“如果有一天,像您希望的那样,简言左坐上了您今天坐的位置,那并不代表着您的成功,因为从那一天起,这个世界上真心对您并且不求回报的人,就彻底消失了。”

这番话,池乔期说的由衷,她是真的替简亦为感到悲哀,更是替简言左对待家人时的真心,感到尤其不值。

池乔期走后,简亦为一个人在房间中呆了许久。

许多回忆,在这样凄清的环境里,争相的浮现在他的记忆中。

他回想起简居闻满18岁那天,公然违抗了关于就读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的安排,一意孤行地选择了麻省理工的自然科学学院时的场景。那样的坚持,最终宁愿用决裂来抗衡他。

他回想起简言左出生那天,他平生第一次主动表示缓和,简居闻将这个小生命交付到他手中,他的内心瞬间柔软。

他回想起简居闻出事那天,他心里翻腾着几乎坚持不住,却仍要坚持着安慰那个在他怀里哭泣的孩子。

他回想起每年简居闻的忌日,他回简家老宅的那番空旷,如果在简居闻决定的那刻,他能坚持并且最终说服,现在的简家,不会是这番样子。

所以,这一刻,他纵然痛心,却仍要清醒的知道,他替简言左选择的路,一定是对的。

简言左现在不明白、不理解,但在将来的某一个时刻,他终将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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