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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剥离伪面,伤痕遍布

日子似乎就是在这样的反复中慢慢的滑过,平静得没有多余的事情。就像她之前在墨尔本的生活,简单的似乎会上瘾。

直到最近一次从成途那里回来,看见家门口的肖随时,池乔期才恍然间想起,时间竟已经过去这样久。

肖随见了她,笑意盈盈的迎上来,“老爷子明天从大宅搬回来住,所以我来接你回去。”

一切叙述包括情绪的都是那么妥当,待她也温和的一如这一切发生前。

池乔期点头,保持住如同肖随一般的平静,“好,那你等我一下。”

转身的瞬间,心底划过一丝小小的酸涩,终于抑制不住似乎在一瞬间集结的委屈。

他没有来。

虽然请肖随来接她,会是个最好的选择。但她内心里,最希望的那个人,是他,也只是他。

她努力的学习着,拿出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勇气,来面对那些在身体里那些腐烂变质的记忆。就是为了在这一刻,能正常的面对他。

她以为,这样的康复,比起一切言语的解释都要好太多。

但他,终究没能看到。

池乔期的行李一直不算太多,这是她已经习惯了的习惯。永远不要在一个地方投入太多的感情,否则离开时,总会伤到。即使这里,对她来说是最亲的地方。

池乔期把阁楼间的一切都留在了里面,落了锁,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打扰。这里暂时,她不想让除她以外的人知道。

一切收拾完毕,池乔期对着肖随稍稍笑起来,“走吧。”

一路上,池乔期跟肖随聊的很多。

肖随总是很会找话题,一个话题稍稍有些冷掉,另一个话题又在不经意间被提起。但是仔细想想,也总是不沾边的。

他只是不想让她太冷清。

肖随仍是把池乔期送回唯亭小筑,表情自然,找寻不到一分一毫她想要找寻的答案。

池乔期终于忍不住,“他还好?”

只是三个字,没提及其他,但肖随不可能不明白。

肖随也终于没再遮掩,淡淡的笑起来,像是很愉悦,又像是很欣慰,“等再见到他时,你可以自己问他。”

池乔期稍稍安心,这说明,至少她还可以见到他。

于是,跟肖随挥手告别,情绪也终于明朗了些。

肖随站在车边,有些踌躇的止步,抬眼看她,“对他好点。”

第二天来接池乔期的,并不是肖随。

她在墨尔本回来那次来接的司机,,开车很稳,话也不多。送她过去,仍是在门口把她引给了冯妈。很有分寸,像上一次一样。

距离上次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一切,却似乎没什么改变。

冯妈依旧等在台阶上,见池乔期来,下到第二阶台阶的位置,上前来伸手迎了她一下,脸上的笑很舒展,“好久不见了,池小姐。”

池乔期紧走了两步,顺着冯妈来的方向跟她的手交握到一起,“您好。”

冯妈引池乔期进来,照例递茶给她,温热的红枣枸杞,似乎加了蜜糖,有些很恬淡的甜。

池乔期大口喝了半杯,谢绝了冯妈再添茶的邀请,微微迫切,“咱们进去吧。”

步入里屋的前一刻,池乔期原本有些肯定的期待,里面会是两个人。

两个人,两盏茶,一盘棋。落子声干净清脆,棋面胶着而繁密。一如往常。

只是,当推开门的那一刻,池乔期发现并没有。简老爷子独自一个人站在窗前,听见她进来的声响,也只是淡淡地转过身来,像以前一样的在桌前的椅子上坐好,没再有别的。

身旁的椅子空着,桌子上也只有一盏微冒热气的茶,没有另一盏对应的,也没有已经摆好甚至已经开始的棋盘。

或许是刚刚的茶有些太烫,这一刻,池乔期忽然觉得舌尖有些麻木。而且这样的麻木感正在由舌尖一点点的开始在她的身体里蔓延,肆意的不加掩饰,好像要把她吞噬掉。

即使有过准备、有过设想,甚至有过比这个还坏的打算,池乔期仍是觉得,心里的某处坍塌了。她似乎能听见很微细的声响。在身体的各处交相呼应,直至全身都布满微细的裂痕。

她不知道什么是疼。但是她可以肯定,这一刻,在她的心里,那种死灰般的感觉,会比疼要伤人太多。

下一秒,简亦为已经注意到池乔期的愣神。停顿了有一会儿,见她的眼睛落点仍是没半点偏移,声音便微微的提高些,“是少了什么东西?”

“没有。”池乔期掩饰性的笑笑,走去一旁专门准备的水盆前洗着手,“我只是在计算每个穴位艾灸的时间。”

不管简老爷子心里是否相信这样或许有些不太自然的说辞,但他终究没再追问。

池乔期慢慢的把手洗净,像是在学校的课上,老师细致的讲解手术前准备工作中,清洗的部分。

水是温的,连带着把她本来关节还有些僵硬的手一点点的捂热。很舒服,会有种让人异常贪恋的气息。就像是两手交握后,存在手心中,那经久不消的暖。

准备工作延长到几乎比以往要多出一倍的时间,简亦为并没有过多的催促,池乔期也在期间调整了很多次情绪后,终于执起了第一根针。

手起针落,似乎跟往常一样。但只是潜意识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丁点迟疑,池乔期下针的同时,简亦为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很快,很浅,他也并没有说。

可池乔期却及时的捕捉到,稍一在意,第二针便越发的难。两只手指捏着半天,始终没能找到正确的手感。

或许不该勉强的,在没有更糟前。池乔期犹豫了几秒,终于决定坦白,“对不起,简……”

话似乎稍稍用力就可以完整的说出来,池乔期却在话要脱口而出的瞬间,敏锐的觉察到一丝多余的声响。很细微,但是因为她一直在等,所以就格外的注意。

果然,在她停顿的空当,门被轻敲了两下,然后被缓缓的打开。

池乔期抑制不住的看过去。

是冯妈。端着木质的托盘,步履轻缓的走过来,把一盏茶轻轻的放在桌角。

纵然也是很熟悉的面孔,但终归不是那个她日夜想念的人。说不清的失望,一次接着一次,直到将她全部的希望,一点点的吸入一片黑暗冷寂的空间里。就像是一个盛装相迎的舞者,在准备了一曲可以征服整个世界的舞蹈后,满心欢喜的等待着一次次与舞台相见的时刻,却直到老去都没有任何上台的机会。

池乔期用力的吸一口气,紧紧抿起嘴,把所有的想念和委屈逼到角落里。这不是合适的场合,可以任由她表露她的情绪,尤其在这一刻,简老爷子还在旁边。

可她真的好想他,像是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人。这样一丝情绪划过,池乔期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全然不顾场合。

这一刻,她无暇顾及在这之后应该怎么面对简老爷子的莫名甚至询问。或许她仍是不够漠然,不够坚强,但在彻底失望的瞬间,她的眼泪,几乎不受控制。

在这样的泪眼模糊里,池乔期突然听见冯妈有些隐约的声音,“先生,小少爷到了。”

冯妈说的很轻,站的也已经有些靠近门的位置,所以听的确实不是很真切。似乎是对着门外说,却真的像是瞬间步入温暖的阳光中。

池乔期慌乱的把眼泪抹掉,视线清晰的下一秒,简言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声音仍不算太大,但她却听的完全,“路有些远,所以回来的晚了。”

然后便走过来,把手里拿着的盒子平整的放在桌上,然后动作很轻的打开,“您之前喜欢的棋,希望还不算太迟。”

从头至尾,简言左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却慢慢地将池乔期的灵魂,一点点的带入到身体。

很朴素的棋盘和棋子,看不出太多可以让人喜欢的地方。棋盘因为陈年累积,已经有些苍老的味道。而棋子虽然圆润,但是越看越同之前他们用的那副无异。

但看简老爷子眼中明显的欣喜,像是得了一件很喜欢的东西。他把棋盒端在手里,拇指不住的抚摸着,声音里满带着笑意,“难得你记得。”

冯妈原本在门边站着,听见简老爷子这样说,便快步走过来,把棋盘摆了,两个棋盒一边一个,待他们坐好,便揭了盖子。

明明谁都没有说话,棋局却在这样的无意间,便舒展开来。清脆的落子声很快便一声接着一声,不紧不缓,慢慢的填充着棋盘。

池乔期的目光落在棋盘上许久,直到冯妈过来,微微提醒间,她才恍觉自己手里还执着针。

这算的上是个错误,但幸好她改正的很快。第二针下去,刚刚找寻了许久的手感终于回来,一针接着一针的很是顺利。

似乎真的是心理作用,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份源于内心的力量,那样的繁盛。

池乔期一点点的把艾条点燃,开始逐一的灸每个穴位。

艾条的烟很快的弥漫开来,特别的味道渐渐扩散在周围的空气里。越到后来,越发的浓烈起来。

许是烟的原因,简言左渐渐的开始咳嗽。开始只是间接着三两声,很快便一次紧过一次。最终,顿下刚要落子的动作,手帕微捂着嘴,开始背转过身去,咳嗽声许久都没有停歇。

池乔期很快的结束最后一个穴位,温灸盒里的艾条也终于燃烧殆尽。

在简亦为的示意下,池乔期站起来,走到简言左面前站定,声音略略压的低些,“简先生不舒服?”

说这句话时,池乔期明显的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弱。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正因为明白,所以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是在这一刻,她没有更好的方式。

终于,简言左的咳嗽声有些停歇。手帕稍稍离开一些,声音明显的暗哑,“不碍事,只是有些感冒。”

说完,正常坐转过来,微微清一下嗓子,端起茶盏浅浅的喝了一口。只是,似乎就是刚喝进去还未等咽下的瞬间,一阵猛烈的呛咳,迫使他再次背转过身去。

池乔期的手紧紧的攥着,克制了许久,才将担心的情绪,全部隐藏在低垂的眉眼中。

简言左手里还端着茶碗,偏着头咳嗽的同时摸索着把杯盖合上,努力的想把茶碗放回原位。因为身体抖动的幅度有些大,杯盖跟杯子有些轻微的声音出来,显得他的手越发的抖。

池乔期终于忍不住,从他的手里接过茶盏,“简先生,我……”

“帮我去换杯茶吧。”简言左出声,克制着把每一个字的音都发完整,“谢谢。”

说完,手帕再次遮上嘴,没再看她。虽是请求,但话语里掺杂着的不可抗拒,池乔期明显的觉察到。

池乔期端着茶盏从屋里出来,没走两步,终于觉察到不对。轻轻的揭开杯盖,终于验证。

澄黄的茶水中,一抹幽幽的血色荡着,还未完全融在茶里。很浅,但格外扎眼。

池乔期反射性的转身,却在临近门口的时候,有些踌躇的站住脚。站在原地犹豫了两三秒钟,最终选择了听从简言左的安排。

她做不到完全理解他所想的一切,但至少,她不该打乱他原本的计划。

池乔期去到厨房找到冯妈,要了些干桂花和冰糖。放在茶盏里用沸水泡了,盖上杯盖稍微焖了一会儿,等桂花的味道有些渐渐的浮现,池乔期才随着冯妈一起,重新回到房间里。

桌上的棋已经收了,棋盘上没有刚才的缠斗,有些空荡荡的。

简老爷子正把手里的一小把棋子放回棋盒,不规律的一串声响,但很是悦耳。像是雨点敲在水汪里,清脆的仿佛连耳朵都觉得净了许多。

却也是在这一刻,池乔期恍然发现。这间屋子里,一切都正常的跟刚刚她在时一样。棋,摆设,以及人。除了,不见了简言左。

冯妈永远是那样的聪明,在触及到池乔期稍稍的迟愣时就已然明了了她的所有念想,走过去把茶盏放到桌上,朝着简老爷子,声音控制的很得当,“小少爷怎么连茶都没喝就走了?”

“有些事情。”简老爷子似乎有些情绪不高,“帮我送池小姐回去吧。”

话落的一瞬,沉沉的闭上眼,不再管周边的一切,也省了池乔期刻意的去伪装有些遮掩不住的失望。

跟冯妈告别了出来,接池乔期来时的司机等在院外,旁边停着车,却没再有别的。虽然已经想到过会是这样的情景,可是真正面对时,真的只剩下失望。

池乔期沉默的朝着迎上来的司机摆手,表示想一个人走走。

司机上了车,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所幸未再拦她。

伤口拆了线后,池乔期就不再使用拐杖,好在她也并不怎么出门,所以恢复的还算好。

她边慢慢的走着,边给简言左打电话。很长时间的响过,然后便是机械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循环着,从未被回应。

他们,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她学会面对时,他开始选择逃避。而且,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池乔期这样想着,开始拨肖随的号码。

漫长的几声,终于被接起,“小贝壳?”

“是我。”池乔期声音有些收敛,“你在哪?”

停顿。

“没在北京。”肖随说,很快的语速,险些有些听不清。

明显的在说谎。

池乔期微微停了一下,一字一顿,“把电话给他。”

“谁?”肖随反问,然后语气有些犹豫,“我跟简sir没在一起。”

池乔期沉默的等待了许久,然后在那头也是异常寂静的环境里,几乎是命令般的坚决,“你开扬声器。”

再停几秒,肖随那边的声音微微有变,似乎是照做了。

池乔期也不多做确认,直接把电话置在面前,语气幽幽,“想躲是么,那你千万不要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然后不等那头有什么回应,池乔期直接把电话摁掉。接着,头也不回,一点犹豫也没的,大步的朝前走。每一步,都似乎倾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她努力平复着心情,在等待简言左给她一个她想要的答案。或许更确切一点,她在赌,拿出所有可以押上的东西,在赌一个她愿意接受的结局。而筹码,是在简言左心中,她的分量。

池乔期刚刚走了有十几步的功夫,后面一直跟着的司机开着车追上来。

在她的侧面减速,并排着降下窗户。

“简先生让我接您过去。”

车停在楼下,并不是那天夜里简言左带池乔期回来的那处住处。

肖随等在楼下,上前来给池乔期开了车门,行至电梯口,却迟迟没按上楼的按钮。站在那里,有些犹豫的表情,似乎有话想说,但却一直没开口。

最后,是池乔期率先出声,“是我的错,我知道。”

话里,有些深藏的哀伤,不用细品,已经有些触碰到。

肖随本不是这样的意思,听到她这样说,微微的叹道,“怨不得你。”

然后,终于不再说别的,按了按钮,沉默的带她上楼去。

很安静的地方,楼层不低,顺着电梯上去,期间甚至没再见到任何人。走廊很长,空荡荡的,很是冷淡的装修,东西两边尽头是两扇相对的门,期间空无一物,衬的越发的冷清。

门是密码锁,肖随开了东边这间的门,转身把密码告诉了池乔期,“我就不进去了,有事儿的话随时叫我,我就在对面。”

说完指指走廊尽头,触及到池乔期了然的表情,便转身走掉。

池乔期走几步进到里面,然后侧身,轻轻的把门关上。屋里很暖,跟外面的温度比起来,能瞬间暖到皮肤。

客厅没人,沙发跟桌子上没有丁点儿的摆设,干净得像是很久没人住过。坚硬的线条,似乎可以中和掉屋里温暖的空气。

客厅跟卧室之间加隔了两层台阶,池乔期一步一阶的走上去。一间,再一间,都没见到简言左,直至只剩下最里面的一间。

池乔期的手慢慢的攥上门把手,朝下稍稍一用力,开门的一刻,意外的看到许莫。

许是听见了声音,稍稍侧头过来,见是她,手指竖起来贴到嘴唇,无声的“嘘”了一声。

池乔期瞬间止在原地。少许的呆愣过后,这才看见房间里还有别人。在许莫身边,靠里的位置上,正把血压计装进诊箱。恍惚间,似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

做完这些,两个人朝着门这边走过来,在门口,他稍稍压低了声音,“血压还是有些偏低,体温再观察一下,如果等晚些时候还没有降下来,及时联系我。”

许莫微不可闻的点了头,“好。”

说完,两个人侧身经过池乔期身边。没有停顿,也没有寒暄,他们转身离去,将整个空间,交还给池乔期。

也似乎是在这样的一瞬间,池乔期才真正的看清房间里的一切。房间里有些暗,窗帘拉着单层,没有开灯。

床上,简言左闭着眼睛,似乎是陷在里面一样,脸色明显的比刚才还要差很多。通过鼻导管给着氧,呼吸能明显看出来比平常慢很多,似乎是睡着了。

许莫送连未出门,再回来时,池乔期依旧站在门口尚未进去。眼神有些呆愣的落在固定的位置上,似乎是有泪在眼睛里。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碎掉,却固执的不肯落下泪来。

她刚想上前,却见池乔期脚步有些缓慢的走了进去。走得并不快,但是没有掺杂任何犹豫的成分。

于是许莫停住想要上前的脚步,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外人,终究无法参与。

池乔期脚步轻缓的走进去,生怕发出的一丝动静惊扰了他。

其实,也完全不会。简言左呼吸平稳,一丝察觉都没。整个人像是丧失了对外界的任何观感,睡在他独自的世界里,那般安静的模样,似乎好久不曾见到。

血管明显的纹路,输液管的液体一点点的滴下来,无声无息进入他身体里的感觉让她几乎泛滥了眼泪。

池乔期下意识的把手覆上他的。很凉的触感。即使在发烧,手也凉的似乎像是没有生息一样。

这不是一个好的状态,在她的印象里,也似乎没发生过几回。唯一记忆清晰的,似乎只剩下那次伤到眼角,缝完针第二天,麻药退后的场景。

他会偶尔疼的出汗,但却也是从来不刻意说。只是在被她偶然间撞到的时候,会云淡风轻的朝她笑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伪装的力气,都不再有。

池乔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呆坐了许久,在换完一瓶药后,终于慢慢的站起来,沉默的走去敲肖随的门。

肖随很快的把门打开,有些努力的笑,“我就知道你会找我。”

说完,闪出空来,邀池乔期进去。

肖随的确没有夸张,他的确猜到她会来。

门口的吧台上,已经准备好了酒杯。两个方杯里,不仅是酒,甚至冰块都已经加好。

肖随递一杯给池乔期,另一杯执在手里,不说分毫,轻轻的碰上她的,然后无言的喝下。

池乔期接过来,将杯中的酒一口吞下。伴随着下咽,凉而微微刺痛的口感,顺着口腔,一路向下。

慢慢回神间,又开始慢慢的恢复灼热。最终,像是能把她整个人都点燃。

池乔期很少喝酒。叶策从上课的第一天就告诫她,酒精会影响她拿手术刀时的灵敏度。所以她也一直很克制,鲜少接触,也鲜少失控。

但这一刻,她需要一点酒精来麻痹她有些不受控制的神经。不然的话,她很可能会疯掉。

“是他自己的原因。”肖随摇晃着喝空的酒杯,沉迷于冰块和杯体碰撞的清脆声,“自作主张的出了院,又不小心淋了雨。”

说完,慢慢的把两只酒杯添满,微微的叹息,“真的不是你的错。”

肖随说的真诚,却意外的迎上池乔期略带自嘲的笑。很淡,但是很苦。

几乎是叹息,她说,“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们能骗过我。”

话音刚消,她把酒杯里的酒一点点的喝净,再抬起头,一字一顿,“我知道他去,也知道他走。包括,那天他在外面,守了我一夜。”

言至此,肖随也再也瞒不住。索性,全部摊开。

“就是离开你那里之后,在高速上陷入昏迷的,被过往的车救起,送到医院时已经测不到呼吸。”肖随说着,下意识的顿一下,“后来在ICU里住了近三周,期间一直没断了抢救,病危通知下了几十次,不过幸好,他撑过来了。”

伴随着她低垂的眉眼,他的声音有些感叹的意味,“你是医生,有些话,你更能明白。”

肖随永远忘不掉,他自己话里描述的一幕幕。

他接到电话带着连未赶到时,抢救已经进行了五六个小时。

医院院长跟连未极熟,说话亦是不遮不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把该叫的人尽快叫过来吧,看现在的情况,很可能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直接而坦荡的语气,每个字却尖锐而刺耳。伴随着肖随和连未这一路的煎熬,最可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末日的假设不幸成真。

当时连未没有再确认那些对他们来说不可置信的事实,也没有用言语或是表情去懊悔没有阻拦简言左擅自出院的行为。换了衣服,丝毫不见犹豫的进了手术室。

临进去,似乎是立誓,“不用忙着通知,如果到时候他出不来,我来跟简老爷子汇报。”

一句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带着背水一战的坚决。

迄今为止,连未尚有许多梦想和期待。但在那一刻,手术室里的那个生命,是比所有梦想都让他觉得迫切而重要的。

最终的结果,让等待的几乎窒息的肖随颓然松懈。虽然磨难的时间不短,但也终于对得起他们的祈盼。

像是跌落到地狱,但终于得以重返天堂。

肖随回神时,池乔期正拿着酒瓶给她自己的杯子倒酒。

冰块被丢弃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空着杯子倒满到几乎快溢出来。然后丝毫不带停顿的端起,满满的灌下了整整一杯。

她的眼睛里分明没有眼泪,却让肖随瞬间的感觉到自己的残忍。这样不加掩饰的真相,对于现在的她,像是即将被压垮的骆驼身上最后的那根稻草。

肖随有些懊悔将这些不加掩盖隐藏的尖锐直率的摊布在池乔期面前,“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指责你什么。这一切早晚瞒不住你,与其让你在猜测中去拼凑真相,不如直接告诉你事实。”

回应他的,是池乔期有些沙哑的声音,“我回去了,他身边离不开人。”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丝毫的表情都没。沉静的一如平常,却让他有些心惊。

穿过长长的走廊,池乔期最终停在简言左房间门前。

这栋楼一切都很普通,唯独房间的密码锁有些特别,很少见的字母锁,二十六个字母,九宫格的按键,五位数的密码。

密码是刚刚从肖随那里知道。池乔期一个接着一个的摁下,甚至只用了不到十秒的时间。简单的五个字母,似乎不用特别去记忆。

S-H-E-L-L。

Shell,对照中文,有很多个注解。但池乔期却无比清晰的知道那个唯一对应的意思。

那就是,壳。

不同于肖随口中的贝壳,是一种包裹在事物外部的坚硬物质。像是坚果的硬壳,又像是软体动物的外层。几乎一致的,以一种坚硬的外表,包裹着里面柔软而脆弱的内在。

这就是乔朵最初给她起这个名字的初衷,希望她可以在众多人类似硬壳一样的守护下,慢慢长大,然后不再受伤。

乔朵大概永远也想象不到,这样似乎需要别人保护的柔软,竟然最终会伤害到包裹在柔软外,似乎永远不会破裂的外在吧。

门开的一瞬,池乔期积聚了好久的泪,终于落下。

肖随看着池乔期的身影消失在对面的门后,很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他甚至到现在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像是还没长大的女孩子,身上会背着这样沉的包袱。而且,会在被压倒后站起,然后直至现在,还没有最终倒下。

她的身上,有一股经历过磨难后,却仍旧坚韧的力量。

池乔期回去时,简言左依旧在睡着。一丁点儿的挪动都没有,安静的像是静止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可以认真的看看他,看看这六年来,他真正变成的样子。

比起六年前,他的样子已经有些明显的变化,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枚青果,现今已经逐渐的变成成熟的模样,但每一个地方却都能看得出曾经的痕迹。

曾经对她笑的眼睛,曾经吃过她失败饭菜的嘴,曾经帮她擦掉眼泪的手指,曾经把她拥在怀里的双臂,还有,曾经给予她坚实依靠的肩膀。都是那样的熟悉而美好,就像,他陪她走过了所有的岁月。就像这一切,无论经历了什么,仍旧可以令她觉得温暖。

简言左彻底醒来,已经是晚些时候。

最开始并没有很快的恢复意识,只是在睡时偶尔的皱眉,连呻吟都是轻微的。越到后来,越发的有些不安稳起来。

手开始在无意识间慢慢的握起,呼吸也开始变的没有规律,时长时短,中间甚至还掺杂着很长几秒的停顿。

池乔期怕他在不清醒的时候弄伤自己,等了一阵儿仍不见好转,便有些试探的叫他起来。

很轻的几声,连池乔期自己都没有听的太清,却见简言左很缓慢的睁开了眼。表情有些疲惫,眼神也有些迷蒙,意识似乎也没有彻底的回拢,是累极了的样子。

停顿了几秒,像是终于看清是她,下意识的抬了下上身,胳膊肘撑着,拔了鼻导管的同时,又似乎想要坐起来。

因为用力,似乎是牵动了伤口,眉头一皱,嘴角一颤,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又躺回去。

声音有些哑暗,但好像有丝叫做恼羞成怒的情绪在,“去叫肖随来。”

池乔期直接忽略了简言左还尚在坚持的话,起身关了制氧机,然后低下头,微倾着身,耐心引导他一点点的坐起来。

等他彻底坐起,找来靠垫抵在他身后,故意不去直视他的表情,“我去给你倒杯水。”

桌子上有分类明确的药,哪种是饭前吃,哪种是饭后吃,哪种药跟哪种药之间需要间隔几个小时,哪种是随时觉得不舒服随时需要吃的,分的很细。

池乔期把第一拨需要吃的药递给简言左,很少的几片,他咽的却有些费力。慢慢的喝净杯子里的水,呼吸才算暂时平复下来。

“很疼?”池乔期的手交握着他的,能感觉到汗湿,顺着手掌的纹路,慢慢的润湿了她的。

“没事。”简言左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些,语速放的极缓,“不疼。”

也总算是他最大程度的逞强。

话里有意无意的带出“疼”这个字时,池乔期和简言左谁都没有在意。

虽然池乔期仍是不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在这些年里,她已经自觉的把它当做了一种正常的表达。就像是提到甜、酸或者苦一样自然。

也幸好周围人所有的不避讳,让她从累积中不断的充实对疼痛的理解,有时甚至好像真的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身体撞到尖锐的物体时,当身体内在发生病变时,她都会自然的联想到这个词语,虽然她此生可能永远都体会不到。但她的字典中,却从未缺失过。

保温柜里有早些时候熬的粥,池乔期没想到简言左会睡这样久,所以距离放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

粥里没放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几块切的极碎的山药和莲藕。熬的火候很长,已经软绵到了正好。但是放了这么久,卖相上已经开始有些变差。

池乔期把它从保温柜里取出来,正要端去给简言左,手机闷不做声的振了起来。接起来,肖随的声音言简意赅,“方便么,出来下。”

明明知道密码还要特意的让她出去,面对她的询问,甚至还扬着一脸欠揍的表情,“我这不是怕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事情嘛。”

一句话堵的池乔期只想挥拳相向,纵然肖随手上端着的托盘里盛了好多可以来作为理由的借口。

是老宅那边送来的补品。

用大大小小的器皿装了,很多不同的式样,一路平稳的送来,却只动用了极简单的人力。周密而细心的考虑,是冯妈的安排。

今天的这些小动作,纵然能三言两语间瞒住老爷子,可毕竟瞒不住冯妈。女人心本就细,更何况又照顾过简言左那样长的时间。

肖随也是挑不要紧的说了,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只是反反复复的嘱咐着要瞒住老爷子。

冯妈在简家伺候了这么多年,很容易就从肖随的话里听出大概。她了解这个家族内的纷争和起伏,也知道肖随话里话外避闪的人是谁。自然也就明白在这一刻,对于简言左来说,沉默胜于一切的关心。

但牵肠挂肚仍是难免,毕竟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情谊。于是几乎动用了所有亲近的关系,隐秘的把一份心意安稳的送达。辗转反复,但异常值得。

肖随把托盘在门口交予了池乔期,并没有提起要进去看一眼简言左,而是一副关切至深的表情,“小贝壳?”

池乔期原本正盯着托盘里的各色碗碟看,听见肖随叫她,一脸莫名,“嗯?”

“你小学语文学的怎么样?”肖随笑的隐晦,眼睛亮亮的,“‘趁人之危’这四个字怎么写,用不用我教你?”

距离肖随离开已经有几分钟的时间。

池乔期把托盘放在餐桌上,开始将碗碟上保温的盖子一一取下,各色精致的小菜很快展露出来。

蟹粉蒸豆腐,海参炆花胶,竹荪柴鸡汤,松茸土瓶蒸。只这四样,就足够让池乔期的情绪,瞬间低落到无声。

这样精细的安排,她早该想到。尤其,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

他们将他的一切,全部安排的这样妥当。好像不经意间的悄无声息,却总是找不出任何遗漏掉的空隙。

在这样的妥当中,她的关心,就好像旁边那碗已经开始凝固的粥,总是显得那么的多余。

简言左听见门响,知道是肖随走了,耐心的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池乔期回来。

手下意识的撑了一下想要下床去,指尖却在枕下意外的触到一个东西。

细绒的质感,坚硬的触感,摸上去,总会有些意外的温暖,是那天她送他那条领带的包装盒。

简言左下意识的拿起来打开,柔柔的灯光下,那颗碧玺,依然荡着悠悠的光。

三天前,肖随亲手把这个盒子归还给他。

“在送去洗的那辆车里发现的,掉在座位下面的缝隙里,幸好车行的人有职业操守,不然这么贵重的玩意儿要是丢了,连我都会心疼的。”

那日从圣彼得堡回来,她晕倒在机场,他亦是着急送她去医院,慌乱之下没注意到这个其实不太容易忽略的盒子归属。

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最终彻底无力顾及。但幸好借别人的手,终究是回归。而且如此完整,像是真的只属于他。

其实在一开始,简言左并未注意到这个礼物的真正。他所关注的价值,只是仅限于将它送给他的那个人。

直到肖随后来忍不住,“你认识MrW的设计师?”

很陌生,所以简言左并没有点头。

只是,简言左没想到,肖随的表情随着他的一脸茫然,瞬间变的很怪异,“那这条领带是谁送给你的?”

当时他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吐字很艰难的问了句,“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于是,在肖随的口中,简言左知道了MrW。不算很细致的了解,却开始渐渐的形成轮廓。

尤其,是在肖随的感叹里,“MrW的订制,肖意磨着我要了好久,我辗转托了好多人都拿不到。而且,据我所知,它从不做男装,尤其是佩饰。”

那一刻,简言左忽然像是看到一切事情的头绪。很隐约,也并不是很确定,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错过。

于是,他说,“我想,我需要去趟纽约。”

因为他的执意,在那天,连未甚至跟他翻了脸。咬牙切齿了半天,却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连未鲜少有这样情绪不平的时刻,这次,是真气急了。

那天是简言左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可是,他知道他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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