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翟天逸坐在花厅,不时拿目光觑一觑坐在主位上的容华,脸上明显写着‘心虚’两个字。
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容华一字未言。虽然神色平静如旧,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平静才是最恐怖的。相较而言,他倒更希望子衿干干脆脆痛痛快快的发一场火,哪怕打他几拳,踢他两脚,也总好过像现在这么‘吊’着。
“那个……你别生气了。我想杀了那个女人,还不是为了你。她根本就是红颜祸水。你想想,自打她闯进你的生活,你的世界就是风波不断。而你对她却是一再地忍让,这简直都不像你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你会做出更离谱的事,唯恐你的王者霸业毁于一旦,才想着替你解决了这个‘绊脚石’……”
“结果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人终于开口。语调悠然,声音淡雅,只这声看似轻描淡写的询问却叫翟天逸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
他果然怒了!
“我承认,是我思虑不周。可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要不是你派了东宫的人请我回来,即便我想要趟这摊浑水,也根本不知情。”
“你说我派了东宫的人?”容华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丝端倪。
“可不是嘛。就那个哑巴,叫什么来着……凌……”
“凌越!”
“对对对,就叫凌越。他带了你的亲笔书信,找上我。我看了,那信上也确是你的笔迹。以为这就是你的意思,所以才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说着说着,翟天逸察觉到容华的神色不对,眸光一闪,突然站了起来:“我知道了!那个哑巴不是你派去的!那封所谓你的亲笔书信也是伪造的。这根本是别人布下的陷阱!”而他,居然任由人牵着鼻子跳进了陷阱里。
呵,好深的计谋。倘若这是苏毓菀那个女人想出来的,他可真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那现在怎么办?司马雷逃了,容璟重伤。看皇上的意思,似乎不打算追究容璟之过。也不知道大殿之上,苏毓菀都说了些什么 ……”每每提到苏毓菀这个名字,翟天逸总会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他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杀了这个祸害。居然由着她活到今天,兴风作浪!!!
容华修长白皙的手执起描金茶碗的盖,一下一下状似不经意轻划着浮叶,波澜不惊的面容似那清凉湖水,任你万般垂柳温柔丝涤,也吹不起半点涟漪。
“着什么急?只要郑楚楚还在我们手里,事情就不算完。”
~~?~~
被王府派来的人告知容璟醒了,苏毓菀结束了与幽的短暂相聚,匆匆赶回王府。
此时,王府上下,无不为着容璟又一次‘劫后重生’而庆幸雀跃。也免不了有人为此心有余悸。毕竟,这实在太危险了。
快步走到容璟所在的暖阁外,苏毓菀正要推开门的手却忽然停住。不知何故,竟是转过身又走开了。
见此情状,苏沫儿忙追上她,“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师哥醒了,你不去见见他?”
苏毓菀脚步不停,闻言只就冷冷地甩出两个字:“没空!”
“没……”苏沫儿险没掉了下巴。“我说你,这是跟谁置气呢?”傻子都看得出她是在生气。
等等,她是把自己‘比作’傻子了吗?
的确,苏毓菀就是在生气!至于气的是谁,除了容璟不做他想!
当时情势所迫,为了自己和司马雷都能全身而退,他佯作败于司马雷,这无可厚非。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必豁出命去,就只为了‘演戏’吧?什么叫‘点到即止’他不懂吗?皇帝面前,只要他们把戏演得声情并茂,自然就能平安过关。谁让他拼‘命’了?
“王妃,您得替我做主。”
苏毓菀收敛思绪,看了眼挡在身前的何冲,眼睛眯了眯,声音微带冷意:“做什么主?”
“当然是终身大事的主!”
一听‘终身大事’四个字,苏沫儿的小心脏顿时一阵狂跳,转身就要开溜。
“哪儿跑?”何冲一手扯住她后衣领,笑嘻嘻地说道:“是谁说要以身相许来着?”
苏沫儿嘴角一抽,真想踢他两脚,再抽他两个嘴巴。
她什么时候说要以身相许了?当时……那只是戏言好吗?她以为自己要死了,随口那么一说,怎么他就当真了?她苏沫儿即便要嫁,也不会是他这个毛头小子。
“别逼我动手。”挣脱不开,气得苏沫儿咬牙切齿、上蹿下跳。
何冲却毫不在意,笑嘻嘻说道:“你打呀打呀。打是亲骂是爱,我让你打。打得越狠,就证明你越喜欢我。”
赫!
“给我闭嘴!”苏沫儿满面怒气的咆哮,一张脸不知因愤怒抑或害羞涨得通红,像极了煮熟的鸭子。
“是。娘子的话得听。你让我闭嘴,我闭嘴就是了。”
“谁是你娘子?再敢胡说,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苏沫儿恶狠狠地威胁。
闻言,何冲委屈地瘪了瘪嘴,“娘子,可不可以别割舌头?割了舌头,我怎么亲你?”
“你还说!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哎呀,谋杀亲夫了!”
“给我站住。”
“你不打我,我才站住。”
“站住!”
“好娘子,气大伤身,咱能别生气了吗?”
“你还敢说?”
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在院子里追追打打,使得原本寂静的卿云轩登时变得喧闹起来,苏毓菀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
这算是‘患难见真情’吗?
“菀儿~”
听到来自莫叔的召唤,苏毓菀敛了心神,转头看向走来之人。
“有郑楚楚的消息了!”
尚未站定,莫雍的声音就已飘入她耳中。
苏毓菀心神一振,眼底光芒隐晦的一闪,“当真?”
莫雍不由得失笑一声,“傻丫头,你连我都不相信了?”
苏毓菀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想到楚楚总算有了消息,心中激动莫名,当即说道:“莫叔,我们进去说。”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入偏阁。而此时,苏澜芓早已等候在此。
“我们的人查到,郑楚楚被关在西山一带。”
听了莫雍的话,苏毓菀不觉一怔,“西山?不在京中?”
莫雍嘴角一抹笑意隐约夹杂讽刺,“这便是容华的高明之处。他料定了我们必然以为郑楚楚被他藏在京中甚至就在他的东宫,并以此做饵,引得你和玉衍一步步走入陷阱。要不是你二人筹谋得当,这一次又怎可能‘全身而退’?”
一下一下,苏澜芓划着碗茶,目光却若有似无在苏毓菀身上流连,“现在已经知道郑楚楚被藏于何处。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去救人。”苏毓菀想也不想地回答。
苏澜芓隐约皱了下眉头,问,“怎么救?”或者他该问应当由谁去救?司马雷不知去向,容璟又在病中 ……
“我即刻率领府兵……不,这事不宜王府的人再牵扯进去。哥哥,可不可以……”
没等她的话说完,苏澜芓已然硬声截断:“不可以!”
正在拢茶的手指微微一滞,唇角抿出冷硬的线条,看着自家妹子,那坚定的目光像在对他说:她一定要去。
苏澜芓浓眉一挑,表情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所谓‘消息’很有可能是东宫布下的又一个局,你知不知道?这很可能是容华为了引你前去而设下的又一个陷阱,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苏毓菀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去?”
“去,是义不容辞。说穿了,楚楚会被抓,全然是受了我们的牵累。她本可以在草原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就因为她姓郑,就因为她有个身为大梁皇子的弟弟,就莫名其妙卷入了这黑暗的漩涡中来。楚楚何其无辜?为救她,明知是陷阱还毅然决然跳进去的司马雷何其无辜?难道我不该还给她一个安稳的人生?”
苏澜芓脸色十分难看。他承认,菀儿说得句句在理。做人不能不讲义气。尤其郑楚楚又是玉衍的至亲 ……
“我没说不救。不过不是你去。这件事,由明月楼代劳。你什么都不要管了。”
“哥~”苏毓菀试图讨价还价。
“如果还认我这个哥,就听我的。我保证会把人给你救回来。就这么说定了!”唯恐她继续纠缠,说完,苏澜芓起身就走。
然而,还未跨出门槛,就被一个闪电步伐追上来的苏毓菀作势一个手刀砍下去。
不过,苏澜芓早有警觉。迅速转身,抓住苏毓菀抬起的右手。但他却忽略了苏毓菀美眸里闪过的一丝狡黠!
空置的另一手瞬间扬起,洒了微许白色粉末在他鼻前。
苏澜芓始料不及,鼻子不慎吸入粉末,意识跌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妹妹一张写满歉意的脸 ……
~~
苏沫儿一脸无奈地从暖阁里走出。
见她出来,何冲立刻迎了上去。这两日,他粘苏沫儿粘得紧。
“怎么黑着脸?被王爷训斥了?”
“没被训斥,但也没比挨训好多少。”苏沫儿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已经连着几天了,师哥每每见到她总要询问起菀姐姐的动向。问题是,菀姐姐此时根本不在王府。偏偏临走前留了话下来,务必要瞒着点师哥,否则难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一天两天……师哥姑且相信菀姐姐是因为生气不愿见他。时间一长,必然心生疑窦。怕只怕,事情就快瞒不下去了。
“王妃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苏沫儿没好气地瞪何冲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王妃去哪儿了?”
又听见一声询问,整张脸都写着‘不耐烦’三个大字的苏沫儿下意识地顶了回去,“她去哪儿,我怎么知 ……”
咦,不对呀,不是何冲问的。
“师、师哥~”
苏沫儿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只是嘴角过于僵硬,笑得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师哥什么时候出来的?何冲也不告诉她一声 ……
她气得狠狠踩在何冲的脚面上。只可怜了后者,五官拧成一团,疼得想大叫,偏偏,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菀儿去哪儿了?”容璟再问,声音明显比方才冷了几分。
苏沫儿轻咳一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四两拨千斤地说:“没去哪儿啊。估计是……出去溜达了吧?”都怪何冲,没事问什么‘王妃什么时候回来’。这下好了,要怎么收场嘛。
“苏沫儿,不想被打就给我老老实实交代,菀儿到底去哪儿了?”
威胁她 ……
苏沫儿在心里深深鄙夷着师哥这种小人行径,面上则不敢露出分毫不满,陪着笑,说道:“菀姐姐大概是在王府里待得闷,就出去逛逛,师哥你至于这么刨根问底吗?被菀姐姐知道了,还以为你不大度呢。女人最讨厌男人小肚鸡肠了。”
看着她一再地‘顾左右而言他’,容璟眼神幽暗,越发肯定他们有事情瞒着他。然而,不待他细细追问,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心神。
只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没等站定,急切的话音就已冲口而出,“太子来了!”
“他?”苏沫儿瞪大了眸子,眉上微微挂了怒色,“他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心。师哥,你进去,我来应付他!”
“请人去正厅,本王即刻就去!”
“师哥,你身上还有伤 ……”苏沫儿试图劝阻。
“无妨!
“师哥~”苏沫儿急得直跺脚。奈何,容璟心意已定,根本不是她劝说得了的。忧急之下,苏沫儿脑子一转,瞬间便有了主意,一溜烟便跑出了卿云轩。
好在,这几日,担心再生事端,苏澜芓就住在王府。不然真要跑去明月楼找人,估计人找来,黄花菜都凉了。
“苏公子,快……容华……我师哥……”苏沫儿这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原本正在下棋的苏澜芓和莫雍听得一头雾水。
见他们只是看着自己,不作回应,苏沫儿更急了。这一急,语言功能也不翼而飞,说起话来越发颠三倒四,“别愣着,快,快去啊。”
“去哪儿?”苏澜芓淡淡的问,一副不知所谓的神情。
“前厅。”
“去前厅做什么?”苏澜芓不觉莞尔。总得告诉他出了什么事吧?
“容华……容华来了。”
总算,苏沫儿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苏澜芓与莫雍相视一眼,并不知道容华此番来意。但想也知道,来者不善!
“你们倒是给点反应啊。”苏沫儿忍不住催促。她急都急死了,偏偏他们个个一副月白风清的样子,怎就一点也不着急?
“既然他是来见玉衍的,玉衍也去见他了,还有什么问题?”
被苏澜芓问得一愣,苏沫儿一时竟无言以对。是啊,还有什么问题?当然有问题!
“你们就不担心那个卑鄙小人伤害我师哥?”
闻言,莫雍莞尔一笑,“丫头,这里是邺王府,是你师哥的地盘,谁敢妄动?”
苏沫儿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可她就是心里不安啊,谁知道容华又出什么幺蛾子?
此时,王府正厅,容璟与容华照了面,正在喝茶聊天。
没错,就是聊天。
“三哥的身体如何了?”容华浅浅笑着,外表仙姿秀逸,温润如玉。
“承蒙太子记挂,已经好多了。”容璟淡淡回应。
“咦,怎不见三哥新纳的侧妃?”容华脸上笑意不减,只这话,却莫名带出几分深长意味。
容璟微微眯起眸子,嘴角的浅笑如是镀上了一层冰冷,敛眉,锐利的眸中,深沉凝聚。
“太子有话不妨直说。”
“呵~”容华轻笑了声,笑意渲染下,越发衬得姿容绝色、倾世无双。“三哥性子还是这么急。据我所知,那位苏侧妃也是如此呢。一听说郑楚楚被关于何处,急急忙忙就赶去营救。只可惜,人没能救出,恐怕还要搭上自己。”
容璟握住杯盏的右手倏然一个收紧,杯盏在他手中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四溢喷洒,掌心被碎片划伤,鲜血淋漓,他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疼,脸上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三哥这么激动做什么?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要是那位苏侧妃知道了,只怕要心疼的。”
容璟好似不愿再听他废话下去,一双眸子漆黑幽深,闪烁着冷厉的光芒。薄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地缓慢,却寒意森然,“说吧,你想怎么样。”
闻言,容华唇边翘起的弧度莫名一深,蔓延出一丝丝诡谲的味道。
“和三哥这样爽快的人交谈就是好,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口舌。”
容璟冷而淡薄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在等他的下文。
容华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姿态由始至终都是一派闲雅。用上好的清茶润了喉咙,他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要说这苏侧妃,有些方面还真是与三哥十分相像,把‘义气’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明知前方路途艰险,为了救人,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他语调不高。然每一个字碾过齿关,却莫名带了几分深刻,隐约间仿佛是在暗示什么。
与他打交道不是一回两回。此时,容璟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几乎已经肯定容华手中握有‘筹码’,而这‘筹码’很有可能就是菀儿!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
~~?~~
苏沫儿被绿萝逼着喝药,脸蛋皱成了苦瓜,还没喝呢,光是闻药味,就已经快要吐了。
“能不喝吗?”她可怜兮兮地看着绿萝。她苏沫儿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苦森森的药汤。明明她身上的伤都快好了,干嘛还催着她喝药?
绿萝见她耍赖的模样,顿觉好笑,“姑娘,良药苦口。何况,这是王爷交代的 ……”言下之意,她也只是‘奉命行事’。
提起师哥,苏沫儿不屑地冷哼一声。以为她不知道?师哥这分明是为了报复她隐瞒菀姐姐离府一事。啧啧,真小气!
在绿萝直勾勾的盯视下,苏沫儿无奈,只得捧了药碗送到嘴前。正在她准备‘英勇就义’的时候,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何冲气急败坏地跑进来,不由分说拉起她便走。
苏沫儿心里暗自窃喜,‘趁机’把一口没喝的药放回桌上,难得老实一回,任由何冲拉着她的小手。
“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到了外头,她一把甩开何冲的手。
“是主子……”
“我师哥?他又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不过太子离开后,主子就变得很奇怪。就在刚刚,他突然吩咐狄修给他准备马,说是要去个地方,还不许任何人跟着……”
闻言,苏沫儿的眉毛立刻挑得老高,尤其在听到那句‘太子离开后’,她的脸迅速阴沉下来。
果然出事了吗?
此时的王府外,一扫先前的平静,变得十分‘热闹’。
苏澜芓、莫雍、狄修……不约而同地站到容璟面前,竭力劝说。然而,似乎不甚有成效。
“让开!”
骑在马上,容璟眸色幽深,语音中寒意森森。
“你不能去!”苏澜芓仍是不温不火的语气,却是目光坚定,唇角亦抿出冷硬的线条。
“我必须去!”星眸幽沉,阴冷似冰。
“师哥,你疯了?”苏沫儿拔高了声调。即便再云里雾里,看到这样近乎对峙的情形,她猜也猜出了七八分。师哥这是要孤身去犯险吗?
容璟并不理会她,目光只淡淡落向苏澜芓,“容华的目标是我。我不去他不会放了菀儿。”
“既然知道他目标是你,你还去自投罗网?”苏沫儿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只可惜,没人理。
“菀儿已经吃了太多苦。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容璟的话,听得苏澜芓心口一热。
遇见他,究竟是菀儿之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