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在稳婆的示意下,轻掬一捧凉水洒在苏毓菀脸上,她果然醒了过来。
接下来的瞬间,产房内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稳婆压根忘了方才在产房外曾被孩子爹‘嘱咐’的一句话,所有心思都扑在苏毓菀和她腹中孩儿身上。
做她们这一行的,虽然很多次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放弃一条生命。可但凡可以,她何尝不希望大的小的都保住?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仍在做着努力,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啊~~”
一声声惨烈的叫唤不断从产房里传出,听得容璟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他紧贴在门外,手放在门上,仿佛随时打算推开门冲进去。
“要不,你进去见见她吧。”这般提议的苏澜芓有他的想法。说不定,菀儿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夫君,会有更多的斗志。
然,容璟却有着不同的想法。
“见不到我,她心中始终留有一分执念,说不定会为了这份执念坚持下来。”
他不敢进去。害怕见到自己的菀儿会得偿所愿,进而松了心神。或许……心中悬着一份思念,会支撑她坚持下来。
这时,稳婆在无计可施下,只得伸手按在苏毓菀的肚子上,一下一下地往下推。
只是这样一来,苏毓菀要承受双倍甚至几倍的痛苦。她痛的再度惨叫出声。门外的容璟听了,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菀儿,求求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求你一定要支撑下去!
来自于女子痛苦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声一声,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心口。她每叫一声,他的心就跟着痛一痛。
此时的苏毓菀,耳边仅能听到稳婆不断催促她用力的声音。然而,她确感觉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已经痛的麻木,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站在一旁的蝶舞紧咬着唇,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每每小姐用力时,指甲都会刺进她的皮肉。可这点疼痛,和小姐所经受的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
“小姐,加油啊,为了孩子,你不能放弃啊!”
这时的门外,苏澜芓扫了眼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同僵住的容璟,忽然灵机一动。他走上前一步,隔着紧紧关合的门扉大喊:“菀儿,想想玉衍。你还没见他一面,他们之间的误会还没有澄清,你舍得丢下他吗?”
兄长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激灵灵泼在苏毓菀身上,让她本已有些萎靡的精神顿时一震。
“玉衍……我好想他……”
泪水顺着眼角恣意滑落。看着她这副模样,蝶舞终是不忍地别过头去。
虽她的低喃声清浅,门外,耳力极佳的三个男人却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灌进容璟的心,下一刻就要将他淹没了。
菀儿,我的菀儿,我也想你呀,想得都快发疯了!
不知是不是苏澜芓的话给了她动力,苏毓菀攥着蝶舞的手一紧,随着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叫,忽然使出了全身力气。
“啊~”
那之后,是稳婆惊喜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生出来了!”
而门外苦苦等候的人,此时乍然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欢喜之余,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不消片刻,稳婆满脸兴奋之色地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步出门外,看着仍是直挺挺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容璟,试探地问:“这位应该就是孩子的爹吧?来,把孩子脐带剪断吧。”
然而,容璟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一脸的僵硬木然,双眼紧紧盯着门内,却因一道屏风的阻隔,难以看见那令他思念成痴的女人。
见此情状,苏澜芓走上前,轻拍了下他左肩,“先给孩子剪掉脐带吧。”
这一次,总算容璟有了反应,却与稳婆的‘预料’截然相反,“把他抱走。”
冷漠的话语让稳婆为之一愣。他不是孩子的爹吗?怎会对自己的亲骨肉如此冷漠?
旁的人或许觉得这样的容璟难以理解,甚至荒唐。唯苏澜芓能够体会他此时的心境。
虽是他的亲生骨肉。但一想到因为这个孩子菀儿差点丢掉了性命,总是会心有余悸的吧?
对了,菀儿!
“我妹妹怎么样?”
稳婆听了苏澜芓焦急的询问,呵呵笑道:“公子放心,好着呢。这会儿已经累得睡着了。”
苏澜芓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看着被稳婆抱在怀里的新生儿,终于可以放心地笑一笑。
最终,给孩子剪掉脐带竟是苏澜芓做的。
容璟显然对这孩子有心结。别说剪脐带了,根本看都没看一眼,更没问过是男孩还是女孩。还是稳婆自己说的,菀儿生下了一个女儿。
苏澜芓满心欢喜。想到不久的将来就有一个像极了妹妹的小小惹祸精追着他喊舅舅,只觉得一颗心都仿佛要融化了。
“不进去看一看她吗?”冲着在门外站了许久的人问道,此时的苏澜芓已经彻底承认了容璟。也唯有像他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才配得起他苏某的妹妹。不枉妹妹对他情深一片,为了留下他的血脉,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容璟的双脚几乎就要踏进门槛了,想想,还是作罢。
“算了,我怕她醒来看到我。”压抑的声音藏着一丝无奈。
苏澜芓不解地蹙了蹙眉,“她看到你又如何?当初她答应嫁给容华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成亲当日刺杀容华。虽然行刺失败了,但她当晚就逃了出来,还为此险些送命。她仍然是清清白白的 ……”
“不,你误会我了。”容璟淡声打断了苏澜芓的话,“我之所以不见她,并非因为‘芥蒂’什么。恰恰相反,我是害怕。”
“害怕?”苏澜芓百思不解。
缓缓勾起的嘴角带出几分自嘲的意味,“菀儿的顾虑很多。若不能叫她完全打消这些顾虑,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我只怕,她以后还是会离开。”所以这一次,他要彻底解决掉菀儿的心魔,要让菀儿心甘情愿地回来找他。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长久’。
“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抛出这句,容璟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菀儿所在房间的门,强迫自己果断转身,大步而去!
看着他疾步匆匆地走出明月楼,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一样。一直等候在外头的狄修立刻迎上前来,张嘴,刚想问一问王妃的情形如何了,却还不等发出声音,就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到!
走出明月楼的容璟,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身上的所有力气,两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状,狄修心里一紧,忙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容璟轻抬起右手,示意他不必着急。自己只是……突然没力气了而已。
刚刚,他几乎是用所有的自制力撑着,这才勉强走了出来。
低头,看了眼不断发抖的双手,嘴角缓缓溢出一抹自嘲的笑。
就是到此时此刻,想起菀儿为了生孩子命悬一线,他仍心有余悸。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失去她了。
在雪地上坐了良久,直到找回了一些体力,容璟才慢腾腾地站起来。
“主子,还进宫吗?”狄修适时地出声询问。
“不,回府!”
听了他的回答,狄修面露难色,“主子凯旋归来的消息早已经传进宫中。若然不去,只怕陛下会怪罪下来。”更有甚者,一些小人说不定会趁机向陛下进谗言,说主子恃功而骄。那主子这一次的功劳,岂不白白就要葬送掉。
容璟根本不理会他,径自走向停在路边的马,一跃而上,朝着王府疾驰而去。
狄修忍不住叹息一声。合着就他在这儿干着急,主子一点都不在乎?
罢了罢了。王妃刚生了孩子,主子这会儿心绪难平也是情理之中。
对了,王妃生下孩子,那他们王府岂不是有了小主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回去后,他得让管家尽快给小主子准备出一些东西才对。衣裳、玩具这些都不可缺。哦,还有给王妃的补品。
这边厢,狄修尾随主子之后兴致冲冲地走了。明月楼里,刚过了喜得小小千金的兴奋劲,苏澜芓很快平静下来,甚至眉宇间恍有一丝隐忧浮现。
菀儿的身体,经此折腾已然变得更加虚弱。她身上的毒一日不解,叫他怎么也安心不下。还有刚刚降生的孩子……也不知菀儿身上的毒是否转移到了孩子身上,会不会对孩子的健康造成影响?
他现在是隐忧重重,得尽快找莫叔合计合计才行。莫叔行走江湖多年,一定会认识一些医术超群的人,说不定能有所帮助。
~~
“菀儿,辛苦了!”
翌日,看着从昏睡中醒来的妹妹,苏澜芓由衷地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似乎菀儿总是在受苦。希望上天垂怜,不要再给她更多的苦难。
“哥哥吓坏了吧?”
靠在床头,苏毓菀微笑着问道。昨日那般凶险,虽然中间隔着一道门她未能亲眼所见,但想也知道,哥哥一定吓坏了。
“是吓坏了。还好你争气,挺了过来。否则,上天入地,我定不原谅你!”嘴里虽说着重话,一双眸子却满是温暖的关切。
“对了,孩子好吗?”
苏毓菀眼底窜上一抹炽烈的火光,急切问道。
“好得很,像你,皮着呢,昨晚可把奶娘折腾得够呛。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才四岁,还不懂事。也是后来听娘说的。娘说你,生下来就是个不省心的,没日没夜的哭,总要娘抱着你才肯消停。为此,爹可生气呢,怪你占据了娘的所有时间。”回忆起从前,苏澜芓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哦,”苏毓菀恍然大悟,“难怪爹后来总找我麻烦,合着是记仇呢。”
噗嗤~
苏澜芓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伸出手轻点她额头,过去他常会做这个动作。
“你还真敢说,明明是你把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怎倒恶人先告起状来?”
苏毓菀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未与哥哥重逢时,每每回忆起过去,她都肝肠寸断。到了如今,虽然心还是会痛,但更多留存心底的却是暖意融融。
有了哥哥,她不再是孤孤单单的 ……
“等我出了月子,哥陪我去祭奠爹娘吧。”她要告诉爹娘,她过得很好,很满足。
“好!”
~~?~~
苏澜芓是个霸道的主儿,甚至霸道得蛮不讲理!
苏毓菀惦记自己的女儿是人之常情,想让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亲力亲为地照顾也无可厚非。可,他偏偏不让!
为此,这兄妹俩不知吵了多少回。
其实,苏澜芓何尝愿意做这个‘恶人’?还不是心疼妹妹生孩子元气大伤。孩子留她身边,一方面,孩子哭闹,她休息不好。另一方面,她不愿假他人之手,只怕总是要逞强,坚持自己照顾女儿。如此一来,身子几时才能恢复?
这日,趁着苏澜芓外出,蝶舞偷偷把孩子抱来苏毓菀的房间。
拖着尚未复原的身体,苏毓菀学着用正确的方式抱孩子,笨手笨脚却努力坚持的模样,让蝶舞动容不已。
大概,这就是母爱吧?
再看乖乖仔苏毓菀怀里睡着的小家伙,蝶舞登时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打从这孩子一出生,自己就帮忙乳母照顾她。结果这小家伙一点面子也而不给她,只要自己抱着她,她不是哭就是闹,更有几次都干脆尿在她身上,像是故意报复她一样。
明明小姐也没抱过小家伙几次,她却好像知道抱着自己的是她的娘亲,乖乖的,不哭也不闹。未免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吧?
低着头,苏毓菀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孩子的小脸。末了,向蝶舞抛出一声询问:“你觉不觉得这孩子长得很像她爹?”、
蝶舞被问得一愣,一时表情有些尴尬,不知该作何回答。
其实,那么小的孩子,五官都还没长开,如何能看得出长得像谁?小姐这么说,其实是想念孩子的父亲了吧?
“小姐,你渴不渴?我倒杯水给你喝吧。”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说着,蝶舞快步走去桌前倒了杯温开水,却没有立即送到苏毓菀面前。反而站在桌前,不知想什么事情想得有些出神。
“蝶舞?”苏毓菀不明就里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叫蝶舞吃了一惊。端着水杯的手一颤,洒了一手的水。还好不是滚烫的热水。
她忙取出帕子擦了手上的水,转过身,不解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不是你要倒水给我吗?”苏毓菀眉头隐约皱了下。
经她一提,蝶舞才恍然想起自己是过来倒水的,急忙迭声说道:“倒水,对,倒水!”
她重又倒好了一杯水,走至床前。
苏毓菀没有接过水杯,而是挑着黛眉不解地看向她,“出了什么事吗?你怎么好像心不在焉?”
“没、没出什么事。”
蝶舞显然不太会说谎,一说起谎话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只看她紧绷的五官就知道了。
“别瞒我。到底出了什么事?”苏毓菀执意要问个究竟。
“真没 ……”
“别瞒我!”苏毓菀加重了语气,眼中神色有一瞬间的凛然。
蝶舞的眼眸闪烁不定,在她的再三追问下,忽然像豁出去似的,将一切对她和盘托出。
“小姐,我不能再瞒你了,是有关于王爷 ……”
苏毓菀的心忽然一阵紧缩,强行绷直了声线,却依然带出了微微的颤抖,“他……怎么了?”
“小姐别紧张,王爷其实没怎么。是……是我听说,王爷不日将要大婚!”
大婚???
犹如晴天霹雳,苏毓菀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颤抖的声音几不成调:“他和谁大婚?”
“详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莫先生对公子谈起此事。公子很生气的样子,不听莫先生劝阻,怒气冲冲就走了。”
他要成亲了!要和别人成亲了!
苏毓菀怔怔地坐在那儿,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刺进了一把刀,痛彻心扉。
见状,蝶舞忙将她怀里的孩子抱了过来。
好似对她的举动毫无所觉,苏毓菀仍旧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脸色隐隐发白,眼睛里满是惊痛与心碎!
但她没有资格抱怨!毕竟,会有今天的局面,全是她咎由自取!
现在想来,当初在得知她将要‘嫁’给容华时,他大概也像此时的她一样心痛如绞吧?
大概这就是报应。在她那么伤害过他以后,终于自己也尝到了被伤害的滋味。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蝶舞都过得小心翼翼。她不敢再多嘴多言。泄露了王爷将要大婚的消息,已令她自责不已。倘若不是她,小姐也不会这么难过……
不论怎么想躲避,时间仍在无情地走,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讽刺的是,这一天刚好是苏毓菀女儿满月!
女儿满月,苏毓菀也出了月子,本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但苏毓菀此时全无心情。
“哥,我必须去!”
看着阻挡在门前的人,苏毓菀语气坚决地说。
他要成亲了,她去,无疑是自取其辱。可她非去不可。就算换来的,是他的冷嘲热讽,她也一定要问一问:他是真的想娶别人吗?
“去了又有什么用?你不是已经决定与他从此陌路、两不相干?”苏澜芓淡然说道,词锋犀利,正中要害。
苏毓菀微微扯了下嘴角,笑得苦涩自嘲。
她是曾经说过要放了他,不再做他的负担和累赘。可是她后悔了!一想到未来的人生将不会有他参与,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便会铺天盖地向她碾来。
她害怕极了,真的害怕极了 ……
一声轻叹,苏澜芓看向露出脆弱表情的妹妹,眼底闪过一抹心疼。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且你不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那就去吧。”
得到他的允准,苏毓菀紧绷的神色骤然一松,情急之下就要从他身旁匆匆走过。苏澜芓的声音却在这时再度响起,“一个条件,就是你不能骑马,要坐马车去!”
坐马车?
对于兄长的‘干涉’,苏毓菀显得十分无奈。她现在只恨不能用飞的,本以为骑马能快些,不想这也被哥哥阻拦。
但她哪里敢‘据理力争’?生怕自己一旦较真,哥哥就会‘收回成命’,遂只能点头答应了这个条件。
罢了,坐马车就坐马车!
直到苏毓菀蹬蹬蹬地跑下楼梯,莫雍才从隔壁房间里走了出来,抱着双臂靠在一个廊住上,目光落向女子消失的方向,满眼揶揄:“你说,他们会和好如初吗?”
这话当然是在问苏澜芓。
“莫叔以为呢?”似笑非笑间,苏澜芓又把问题丢还给他。
“臭小子,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苏澜芓嘴角勾起趣味盎然的笑意。这时,听到婴儿的哭声,不由得摇了摇头。
小家伙又闹起来了!
该不是知道她娘走了,就闹起情绪来了吧?
正想着,乳娘突然惊慌失措地从房间里快步奔出,一见到站在走廊上的他,立刻大声喊道:“公子,不好了!”
嘴角笑意有片刻的凝固,看着一脸慌乱之色的乳娘,苏澜芓心口莫名的一跳,举步便朝着小婴儿所在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