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玦说来就来,说走便走,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当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他前脚刚走,狄修随后就进到帐子里,站在容璟面前。
“主子,您不觉得玦公子他……有些奇怪吗?”
闻言,容璟的目光从图纸转到狄修身上,微微向上挑起的剑眉像是在做无声的询问。
“属下是觉得,玦公子这一次来,像是有意提醒主子什么。如果说他是专程来这里见主子的,好像没这个必要。毕竟,前不久你二人才见过面。玦公子出使大梁几个月,此时回返,难道不是更应该第一时间向北兴皇帝复命?”
“若说他不是为了见主子,那他又为何来?来了,却又不说什么,且只待了这么一时半刻就走,这不是很奇怪吗?”
经狄修这么一说,容璟才恍然。适才,玦反复提到一个人,还说要让他见一见那个人。会是谁呢?
‘你确定不要见见我带来的那个人?兴许你认得她也说不定。’
他认识的人……认识的人……
难道???
他骤然站起,不由分说地快步向外走去。
狄修紧随在后,两人出了大营,骑马直奔附近名叫‘豫灵’的小镇。也是这一带唯一的一个镇子。
容璟暗自揣度尉迟玦一定会在镇上的客栈投诉。好在,豫灵镇不算大,客栈也就那么几家。
当走到第三家客栈时,容璟依旧原地等候,狄修则进去客栈打探。
不多时,狄修出了客栈。
“这里的伙计说,两天前确有一位公子哥带着随从入住客栈。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位公子说要两间上房,可偏偏这里的上房就剩下一间。那位公子只好带着他的随从住在一间房里。”
狄修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敏锐地注意到,主子的脸已经铁青了。
这叫什么事啊?找不到人,他整日的提心吊胆。如今总算有些眉目,他还是提心吊胆。倘若那人真是他们久寻不到的人,那她为何会跟玦公子‘在一起’?且还……如此亲密。
这玦公子也是有些过分。真要是他把人‘藏’了起来,直说就好,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别再弄出什么乌龙来,让主子白白欢喜一场。难道他不知,往往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吗?
“人呢?”
容璟绷紧的声线里能听出一丝刻意压制的忐忑与紧张。
“说是出去了。至于去了哪儿,客栈伙计也不知道。”说完,狄修一面小心翼翼觑着容璟脸色,一边问道:“我们是要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大营?”
“等!”只有一个字吐露而出。
如今既然已知尉迟玦带来的人有可能是她,他自然要等下去。
而此时,他们苦苦等候的人正坐在海边,痴痴遥望大海的浩瀚辽阔,长久以来,唇边难得地露出一丝浅淡笑容。
“终于看见你笑了!”
听到声音,苏毓菀有些讶然地回过头去,看见尉迟玦正一步步走来,遂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去见朋友了吗?”
“我那个朋友不太欢迎我。所以,我也不想再自讨没趣下去,就返回客栈。岂料,却是扑了个空。见你不在,我猜想你应该是来海边了,所以就过来瞧瞧。”
说话间,他坐在了她身旁,动作自然流畅,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苏毓菀收回目光,继续望向大海。
虽然她的话不多,却可以从她周身所散发出的气韵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很好。
如此看来,这趟海边之行还真来对了。
“很喜欢海?”语气淡淡的,他问道。
苏毓菀‘嗯’了一声。他原以为这样就没了下文,她的声音却在随后幽幽响起:“来到海边,偶然发现的大海一望无际,让我顿时觉得自己变得渺小起来。隐约间,仿佛心里的伤痛也都被海风吹散,变成了再也拾捡不起的一地碎沙。”
“你知道吗?当我从昏迷中醒来,其实是怨怼过你的。很想把你这个多管闲事的人抓到眼前来问上一问:为何要救我?像我这样一无是处、孤独飘零的人,就这么消失掉岂不更好?甚至这些日子以来,我无法从过去的伤痛中抽身而出,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仿佛生无可恋……可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我的心,忽然变得豁达起来。面对海的浩瀚与辽阔,才知道,人真的很渺小。而我的那些所谓忘不掉的‘伤痛’,也就更加不值一提。”
从她美丽的侧颜看出了‘清微淡远’这四个字。尉迟玦知道,她并非只是这一刻有感而发,而是心里真的这么想。也知道,过去的那些伤痛将再难困缚住她。
这样很好,不是吗?
“如果容璟再一次站到你面前,你会如何?”
他问得直接,目光紧紧锁住她绝美的侧颜,像是不愿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许是没料到他会忽然有此一问,苏毓菀怔了一怔。但也仅是这片刻的怔然,容色便再度回归平静。
“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当容璟刺过来那一剑时,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她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她想要忘掉容璟,想要把与他相关的一切都从记忆中抽离。
然而,他似乎已经在她记忆里扎了根,任凭她如何的努力也都无济于事。
那么深刻地爱过以后,又岂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
索性,她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或许,随着时间流逝,他会从她的记忆里逐渐淡去 ……
容璟在客栈外等了近两个时辰,也不见他殷殷期盼的身影,不由得愈发焦躁起来。
之所以在客栈外边等,是担心那个女人一见他在客栈里,会掉头就跑。毕竟,他们之间的误会实在太深了。
等到近黄昏,总算等来了慢悠悠走回来的尉迟玦。
当发现他竟独自一人时,容璟眼眸微微一闪,脸上明显写着‘失望’两个字。
难道他被骗了?
“你不是不欢迎我来吗?怎么还来见我?”
看样子,尉迟玦对他颇多的怨怼。冷冷扫了他一眼,便从他身前绕过,径自走入客栈。
“你说有个人想让我见见,是谁?”
尾随尉迟玦走进他所居的客栈房间,容璟像是已经失了耐心,劈头就问。
尉迟玦走到圆桌旁落座,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慢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直到一碗茶见了底,总算解了喉中干涩,他方才将目光落向一脸急切的好友,唇角慢慢展开一抹笑容,“我这个人平素就喜欢浑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还被骗了?”
容璟鹰隼般的眼眸射出凌厉的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不是知道我正在寻找什么人,你又怎会拿这样的话题来寻我开心?”
尉迟玦眼波一阵轻微的晃动,紧接着笑出了声来。
容璟果然还是那个容璟,还真是犀利呢!
“人呢?”
容璟再问,虽刻意绷直了声线,仍有一丝丝紧张从低沉的字音里流露而出。
尉迟玦耸了耸肩,“不知道,人走了。我从你那儿回来,人就不见了。这不,我出去寻了两个时辰也没找到人,估计是已经离开了。”
容璟无法从他的表情看出端倪,也判断不出他所言是真是假。
走了?是真的走了,还是……
“她是谁?”
“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尉迟玦挑眸看他,眼神里是满满的兴味。
容璟的心忽然一阵狂跳。
是她!真的是她!她没死!她还活着!
这一刻的他,不想去深究她是如何同尉迟玦走到一起的?知道她还活着,知道她安然无恙,心中便被满满的狂喜所占据!
“你说她走了?是真地离开了吗?”他焦急地问。
尉迟玦撇撇嘴,一副‘我怎么知道’的表情。
容璟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不由分说即大步朝外走去。
他要找到她!他要找到她!
他能感觉到,她就在这附近。
容璟走得急,碰巧此时同样有人脚步匆匆地欲进客栈,两个人险些撞上。
待到看清楚后,容璟隐晦地蹙了下眉头。
“王爷,找到您太好了 ……”
林楚漄居然亲自来找他,想来是出事了,且事情还不小。
他投给对方一个询问的眼神,林楚漄微微定了定神,即满面忧色地说道:“海匪丧心病狂,将一渔村近百余人抓了去,并送来战帖,估计是想利用这百余个渔民和咱们讲条件!”
“什么?”
尚未等容璟作出反应,倒是狄修先急了。
此事非同小可!只要主子出海与海匪‘谈判’,对方必定会提出一些条件。届时,主子若是答应,甘心受区区海匪挟制,就是辱没我大梁天朝国威。若是不答应,那些丧心病狂的海匪说不定会将手里的‘人质’屠杀殆尽。消息一旦传回皇城,可以想见,必会引得朝野震动。四王爷一党的大臣也一定会趁此机会参上主子一本。那主子 ……
“渔村?你可知是哪个渔村?”
突如其来的焦急询问,惹得容璟和狄修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只见尉迟玦似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跳起几下,脸色亦跟着白了白。
容璟浓眉一跳,忽然一个念头极快的自脑中闪现。
“难道那个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