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处山庄后山,有一间临时搭建的草棚。本是打算用作‘马厩’之用,如今却是被容华‘捷足先登’,临时充当了他的‘囚牢’。
容华这个人,一向骄傲自负。纵然此时身陷牢笼、落魄不堪,也依然难见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落寞神情。躺在草堆之上,反而悠然惬意得很。
苏毓菀走进草棚,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干草铺就的草堆上,甚至连床被子也没有,容华就那么和衣躺在上面,闭着眼,表情安详,像是睡着了 ……
听见脚步声,容华缓缓地睁开眼,微扬的嘴角勾勒出似笑非笑的弧度,“菀菀,你是在担心我吗?担心我在这里不习惯,才来看我。”
“你想多了。”苏毓菀平静地吐出四个字。
“既然不是因为担心我,那你此时来……难道是想奚落嘲笑我的失败?”
容华慢悠悠地坐了起来。并不是他有意将动作放慢,而是昨日容璟命人灌了他一碗茶汤。茶汤里下了蒙汗药,且是极大的剂量。所以他现在浑身无力。别说逃跑了,就连走出这间草棚都不太可能。
见女子不发一言,容华冷冷一勾唇角,面露自嘲,“如果连奚落嘲笑都不是。那么你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你,想杀了我!”
“不错,我是想杀了你。”苏毓菀回答得如此干脆,倒有些出乎容华所料。
“曾经,我做梦都想杀了你,甚至不惜和你同归于尽。你害死我爹娘,害得我家破人亡,就算要你的命,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当然,那只是曾经。至于现在…..
“可是杀了你,我的爹娘一样活不回来。反倒是你,作恶多端,就这么一剑了结了你,实在难抵你所犯下的罪恶。何况,死是最好的解脱。”
缓缓的,苏毓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四目平视,语声如冰,寒意彻骨:“像你这么骄傲的人,就不该一剑杀死给你个痛快。留你的命,不是放过你。恰恰相反,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折磨你的方式。让你生不如死地活着,你说,是不是比杀了你更有趣?”
她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冷眼旁观即可。
骄傲如他,自负如他,眼睁睁看着江山皇位被夺走会是何种滋味?尤其这个从他手中夺走一切的人,还是一直以来被他视作最大也是唯一仇敌的容璟。他本欲将之狠狠踩在脚下,不料想,被踩在脚下的人却成了他自己 ……
所以,真正的复仇根本不是杀人。
杀人的话,一刀下去,痛一痛也就‘过去’了。这实在太便宜了些。而死了之后的容华,又如何能看见他一心觊觎的无上权力成了容璟的囊中之物?
出了草棚,苏毓菀一眼望见不远处那迎风而立的男人。
见他站在风口,毫不畏惧冷风侵袭,她心口微微一缩,加紧了脚步走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改而披到他的身上。
“这么大的风,怎也不知避着点?”
容璟温柔地凝视她,嘴角微勾,划出浅浅的笑容,“去见他,都说了什么?”
苏毓菀脑袋一偏,忽然生出了俏皮的心思,“你猜!”
容璟煞有其事地想了想,随后笑道:“你的话,应该是会让他痛不欲生的诅咒吧?”
苏毓菀不甚在意地耸耸肩,“管他的!”
那个人,活也好,死也罢,再也不是困扰他们的难题。
“对了,我让你派人去找寻幽和祁佑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走在下山的路上,苏毓菀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容璟则解下披风,再度罩在了她身上。听了她的询问,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听到这样的回答,苏毓菀不禁暗暗有些失落。
几天前,从追杀她的那群人手中救出她们母子。那之后,因为惦记着玉衍这边的情况,她先行回到山庄。解决完一应事情以后,当她想起再去找幽和祁佑两个人时,却被告知他们已经离去。
难得相见,却连话都没能多说上几句,足见她的失望与落寞。
生气幽与祁佑的不告而别,但更多的却是担心,担心再见遥遥无期 ……
看到她神色间难以掩藏的落寞,猜出她心思的容璟低下头,在她额庭上轻印一吻,“总会再见的!”
苏毓菀抬头与他对视,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容璟微笑着点点头,“他们总是会在你需要他们的时候出现,这次不正是如此?所以我想,他们不会走远。相反,会一直在你周围,静静地守护着你。”
不管他的话是出自安慰,还是真的这么想,总算稍稍宽解了苏毓菀心中的落寞与不安。
“嗯,你说得对。我不应该为别离而失魂落魄。别离,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他们一定还会出现的!”
容璟神情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唇边始终保持着一丝笑纹,然,眉目轻敛,却掩盖了一丝隐藏在子瞳深处的‘意味深长’。
那天,发现幽和祁佑不告而别,他就追出了山庄。在快出雍城的时候,果然被他追上了不告而别的两个人。
其实,与其说是他追上的,不如解释成是他们故意在等他。
因为他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一间露天的茶肆里吃饭饮茶。
“又一次,你让她陷入了危险之中。”
幽的开场白分毫不讲情面。事实上,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情面’可讲。容璟早就看出幽对菀儿有着‘友谊’之外的感情。人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虽然他们两个都是感情内敛的人,不至于大打出手,不过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谢你助他们母子脱困。”虽然容璟很不情愿,但这声谢,却是由衷的。当时,狄修带领的人尚未赶过去支援。菀儿独木难支,非常危险。亏得幽和祁佑及时出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不需要谢我。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影。为了她,就算付出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让她陷于危局之中。倘若再有下次,我一定带她走。”
“带她走?”
容璟重复着这三个字,星眸幽沉,阴冷似冰。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他不该生气。菀儿身边的‘烂桃花’越多,就证明她越优秀。而他能拥有这么完美的她,荣幸之至。
“玉衍、玉衍~”
思绪回笼,容璟挑眉看向爱妻,无声的询问。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苏毓菀问。
“没什么。只是在想,容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或许山庄该办一办喜事了。”
喜事?
苏毓菀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哥和容钰的婚事?”
说来,这事也是峰回路转。听容钰说,原本她已经打算悄悄离开山庄了,却被哥硬给留了下来。为了容钰,哥甚至连手刃仇人都放弃了。可见,哥对容钰绝不只是一点点的喜欢。
是呢,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山庄也该办个喜事来一扫先前阴霾。
不过在此之前,她仍有一桩心愿未了。
“你身上的毒 ……”
这两日,因为忙着解决容华的事以及整顿山庄,她始终未曾提及过此事。
他几天前的‘假死’因为早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所以当从容华那里听到他已‘死’的消息,她表面惊惶,内心却是平静的。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而真正让她感到惊慌的,却是在容华道出他仍身中剧毒这一事实的时刻。
他身上的毒并没有完全解去。对此,她竟浑然不知!
若非容华一语道出真相,他究竟还打算瞒她多久?
难怪,难怪他的身体会那么虚弱 ……
“沈乔生正在想办法。你不知道,他神通广大得很,一定能想得出办法来。”
容璟如是说着,轻描淡写的口吻像是事不关己一样。不过却可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他对沈乔生是信心满满的。
苏毓菀没有戳破他四两拨千斤的伪装。有些话,既然他不愿说,她也不再逼他。他不说,自然有人会说!
沈乔生信步走入八角亭。
此时,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一女子,正是苏毓菀。
苏毓菀见了他,便轻抬起手,请了他同坐。随即执起煨在小炉上的茶壶,在他的杯里斟满。
“自打我回到山庄,便诸事缠身。今日总算得空,想与先生聊一聊。”说罢,她将斟给沈乔生的那杯茶往他面前推了推,“寒山梅茶,听说先生喜欢喝”
沈乔生看也没看那杯茶,只就冷冷说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他不擅与人交际,尤其是女人。虽山庄里人数众多,但因璟王爷早早下了命令,如非必要,不得任何人随意踏进他的地方。拜容璟王爷所赐,在这里他总算也能觅得一方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