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有上下三界,上三界名曰:人间界、泛灵界、修元界。这人间界便是寻常凡夫俗尘所居,而泛灵界与修元界则是人间界所谓的“仙界”。向来界界之间不可沟通,然下界之中倒也不乏出尘脱俗之人通玄顿悟、终证大道,而升入上界之中。
泛灵界之名,取自“泛生灵蕴”,意即此间天地灵气贮藏之厚,胜过人间无数。泛灵界虽称为“仙界”语,然期间修行之人,岂无七情六欲哉?故灵界各派各门之争,大类人间江湖尔。
灵界是界之中,分为上灵界、中灵界、下灵界,下灵界倒也不全是僧道诸门修行之人,凡俗者若得机缘倒也有不少得以居住于此、得以逃避凡尘祸乱,古之谓“桃源”、“海外仙山”诸人间仙境,其实皆为一方孤立的下灵界尔。
下灵界之广,实不知其几何。其东南绕之以“无尽海”,淼淼不知其终;其北覆以冰雪,皑皑不知其止;其西焦赤千万里,熏熏不知其所极;其西而南则古森巨木,绵绵不知其所向。故下灵界虽广,但适宜人灵之所居者,百中其一。而兽、异之灵,其吐纳构命之理于人有异,不能以常人之理道之,固有灵兽怪异居岭北之极、南海之渊,然其地人所不至,唯闻小说一家之言,何足道哉。
话说下灵界修道之人,以人灵所居之地六分,其南者曰:尽天南洲,该地富饶广产,尤占海洋之惠,然灵气稀薄、少出人杰;其东者曰:半方寸洲,其地终年大雾,河流纵横,土地交错零碎,故戏言所立土宛若方寸之大,多为隐者修士居;其北者曰:雪岭北洲,盖以其雪岭蜿蜒而得名;此地灵气所布实怪:多者极沛、少者极贫,故世不常有岭北达者闻,然偶一出之,天下震动;其西者曰:科莫赫洲,“科莫赫”乃是番语,其意“赤焰”,该地气候极异,一年之中倒有八九个月为盛夏,其炎热炽烈可见一斑;其西南者曰:潜龙渊洲,该地水灵充沛,颇宜鸟兽林禽生长,故广布蛇瘴沼泽、古森巨木,其兽、木之珍奇冠诸洲之首。
此五洲者,地势极而偏处远,各洲之间颇有老死而不相往来之相;然下灵界居中者中土胜洲,其地广饶者天下一也,其灵沛者亦天下一也,既无地利之险,居福地而无人觊觎,宛若痴人说梦。但中土胜洲诸派颇擅“兼容并包”,加之灵气充沛、历代之中均出了不少英豪强手,其名势现下倒是稳冠天下第一。
然今日之说,却不是起于中土胜洲。话说尽天南洲靠海者多以渔猎为生,虽然灵界修道者若达“辟谷境”,自然经年数月不食亦无大碍,但修为弱一些、或是灵界中的凡夫众人,终究需以粮果腹,故“民以食为天”在灵界倒也不是一句虚言。然灵界物饶人稀,寻常鱼虾又卖得几何?故“渔猎为生”者,十有八九倒不是真的去做那渔翁来牟利,而是寻猎海兽,取其腹中“晶核”来作锻造法器之用。
此地临海约莫百里处有一镇,名唤“镇海镇”,所处虽偏,但受惠于这门“猎兽取核”的产业倒也极为富饶,在这小小地方居然聚集了数万凡、修之人。而镇上酒楼、锻冶、镖行、船造、当汇、武馆、制药诸般产业均极繁盛,不过其十之八九倒是直接服务于这“猎兽取核”的行当。
镇上有一酒楼,旌旗上书“镇海第一家”,门匾上写“眠风楼”,此楼地处斜巷、门前冷松翠竹,这般模样倒不似酒家反类琴行。不过这家酒楼后厨功力颇为了得,且天南又以闲雅淡适为美,故酒香不怕巷子深。此时未至午时,却十桌之中,也有五六桌顾客了。
话不多刻,几个青袍大汉走进酒楼,腰间皆携刀剑,看其衣着像是帮会人物。一个机灵的小二当即走至内堂,去迎了掌柜出来。那掌柜白衣皂帽,颇有出尘之貌,倒也不似寻常人物,上来便寒暄了一番。那青袍大汉中有一个衣饰颜色颇深、似领头人物的道海蛟帮要在此间宴客,请掌柜行个方便云云,言辞之间倒也颇为客气。说罢解下腰间一个青木牌递给掌柜,正面上书一个隶体大字“蛟”,背刻海龙闹波图样。
那掌柜看了一眼,自知此人是海蛟帮坛主无疑,便笑着说:“海蛟帮诸位豪杰莅临自然是承情之极,包下小店这一二楼这酒肆宴客倒也不难办,只是这三四楼的听涛阁和上面的舒云楼...”
原来这眠风楼的一二层是寻常酒肆,做的是散客生意,而三四楼的听涛阁却是一间间的精致小阁、颇有情调,自然是招待文人雅士和达者显贵的,其花费也高了不少。再往上,便是“舒云楼”,做的是住店生意。掌柜这言下之意是包下这一二层倒是不难,若要赶那听涛阁的贵客和长期住宿的客人则大有不便。
那海蛟帮坛主点点头:“我们宴请宾客,倒也无需大动阵仗,包下这一二层便是了。”那海蛟帮中的另一个汉子小声说道:“大哥,香主命咱们寻一酒楼,人越少越好,当得是包了这整座酒楼才是稳妥。”
坛主白了那汉子一眼,心下道:“说不定本帮的哪个香主护法就在这听涛阁上和小情人相会,你倒是敢赶,老子敢吗?”又寻思着:“若是有什么机密事宜、不得与旁人听去,刘香主自会安排在本帮别院小楼中宴请宾客,看来这无非是替某高人名修接风洗尘或者拉拢结纳,总之排出阵势、不堕了我帮的威名也就是了。”心下笃定,便斥道:“行人方便也是行己方便,本帮包这楼下一日便可。若扰人生意,未免让别人说咱们太不通晓人情事故。”
那掌柜喜道:“海蛟帮的诸位好汉当真是英雄豪杰。”当下便应了,又道:“听涛阁现在已经到了的贵客也就罢了,若还有顾客上门,在下自当说小楼已被包下,不便迎客。”那坛主心道:“我敬人一尺,人敬我一丈,此言非虚。”说罢握拳笑道:“在下承情之至。”当下又与掌柜谈妥冷盘糕点、酒水菜品,交付定金,便告辞而去。
送走众人,掌柜便亲自向每一席拱手作揖,说明情况,又说用过的酒席半价,尚未用过的赠一竹筹,他日再临免费送一坛本店自酿的“竹叶青”。酒楼食客知海蛟帮势大,又见掌柜客气,于是半晌之间皆唯唯而去。
此等情况早被店对面一茶楼喝茶的小儿见到,那小儿身着道袍,却眼目机灵、神态活泼,端是一个市井顽童模样。那小儿嘻嘻笑道:“赶好不赶巧,一条肥鱼随街跳。”
小儿当下整整衣服、又敛了神容,又从袍中抽一拂尘,大摇大摆地走进眠风楼,只显山不漏水地对小二说:“海蛟帮的,三楼听涛阁来一间阁子。”
小二虽是凡人,但见惯了修道者诸般模样,似这般黄口小儿的倒也不少,又听他说海蛟帮之事,心下更无疑虑,当即客客气气地领了他上了三楼。小儿上得三楼,只见那阁子有帷幔熏香,又饰以字画,从窗口处可远眺海港,端的是精中带雅。
那小二奉了糕点茶水,便垂手问道:“不知小仙家有何吩咐?”那小儿见这小二恭敬,不免好笑,心道:“你道我是得道仙师,我却是个小骗子,哈哈,不如调笑一番。”于是当下故作姿态,咬了口糕点,呷了口茶,道:“你这茶也忒次了点,可有毛峰尖啊?”
小二一愣,唯唯说道:“小仙师说的是,尽天南洲水土本不宜产茶,这春园茶虽是本地上好的茶品,自然拍马赶不上半方寸洲雾山产的毛峰尖。但小店...小店莫说是雾山的毛峰尖,连驼峰、白凤、雀翎也是没有的。”那小二心念一转,知是这小孩在调笑,便又道:“鲜叶小店所藏自然不多,但潜龙渊洲产的茶饼倒是还有一些,不知小仙师是要昨日才运到的三熟泞海茶砖,还是小店七年前便藏下的十熟茶?”
原来世间的茶大多是越鲜越好,否则茶一经年,宛若树叶般无味,唯独泞海产的发酵茶砖却是越老越好。这小二之意便是要看你懂不懂茶了。那小孩轻轻一笑:“自然要三熟茶。”小二一听,脸上无甚表情,心下却大为鄙夷:“料你这小小孩儿,懂什么茶,偏要到这装行家。”
小孩见此情景,冷哼一声:“泞海砖茶,秘法发酵,越老越黑。你这小店藏的十熟茶胡放乱置,怕是已经发绿了吧。骗骗外行也就罢了,便是你这茶再放二十年,怕是也没有泞海三熟茶好。”那店小二头上冷汗顿冒,想到店内茶窖的茶砖果是绿的像个青石板,还以为茶发酵得不够,想着不知道几年才能由绿转黑。
那店小二自是不敢再生小觑之心,便小心伺候,一概应了像“王八绿豆糕、烩口切冷条、薏米脍榛露、虾仁花生米”等天南地北各地名厨冷盘糕点,心想这是仙师故意调笑,让后厨尽力应付着做便是了。
小孩见店小二走远了,才拍手嘻笑道:“知道你这小店拿不出来这些糕点,但见后厨怎么画虎不成反类犬倒是颇为有趣。”又想到师父教自己怎么在茶食糕糖酒等诸般玩意上装阔的法子,心下不禁大乐。
小孩往嘴里塞着糕点,眼睛咕噜噜一转,心想:“海蛟帮这般人物,小老夫我虽然想要吃独食,但怕是得噎着,还是把师父叫来比较稳妥。”想罢,便从怀中摸了纸张印泥,想想自己不会写字,便手指沾泥画了个三个弯弯,摇头晃脑道:“这便是海罢,嗯,泼墨山水大家之作也不过如此。”然后又画了个椭圆,上面加几个小三角,道:“饺子,饺子,我怎么看一点都不像呢?嗯,看来田园山水派讲究的通神达意我已经掌握了八九分了罢?只是要劳烦师父那老小子多猜上几猜。”说罢又画了条鱼,这鱼倒是他平常画惯了的,看上去也有五六分相像,便皱眉道:“不好不好,师父讲过,绘画写意立神为上,工笔精描为下,我这条鱼实在是像了个十足十。真真是跃然纸上,马良神笔,鱼目混珠。”于是一边胡用成语一边涂涂改改,直到那鱼反而不像鱼才欣然而止。
“《海饺帮乃大肥鱼》,嗯,这画立意深刻,笔墨淋漓,实是一副不过多得的山水佳作,值银千八百两,打个十一折便宜给师父那个老小子了。”那小儿又摇头晃脑地欣赏了一阵自己的作品,便才想起未题落款,于是歪歪斜斜地画了个像是小狗又像小猫的头像。
他想着此事事关重大,差人送去着实不放心,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从中倒出几粒晶核,挑选了一个较大的。然后左手捻个指诀,右手“啪”得一下将晶核拍碎,然后伸出右手两指一指一引,那晶核中冒出一股如烟如雾的水蓝色之气便被他引到纸上一个空白处上。停顿半晌,他又将沾着印泥的大拇指在纸上迅速画了几个“符字”,这几笔笔法严整、中正有度,倒不像是出自这顽童之手。
那小儿口中急呼:“封!”那股水蓝雾气便尽数不见,宛如尽数吸入纸内,俄而那纸条便漂浮了起来。小儿摸了那纸条几下,笑道:“你快去找我师父,不得贪玩耍赖,知道么?”那纸条绕屋飞了几圈,貌似颇有灵性,又回身绕着小儿转了几圈,然后便殊得飞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