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恩予站在电梯旁的走廊里透过落地玻璃窗往下看：安宛颜在他的注视下钻进了医院门口的一辆计程车。
“这不是恩予吗？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带眼镜很斯文的年轻医生走过来。
简恩予转身一看，“康明哥，原来你在这家医院工作。”
“嗯，是呀。跟你姐分手以后实习期满就留了下来。”
简恩予注意到他手上握着一直电子烟。
康明见简恩予看向手上的电子烟，于是说：“有些病人不喜欢烟味，这是水果味道的。”
“哦——康明哥你以前是心理学硕士吧！”
“还好，恰好遇到一位好老师而已。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不会是你姐回来了？”康明四下看看。
“不，没有。”简恩予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他犹豫了一会儿指着精神科的指示牌说：“我看见我女朋友进去了。”
“做心里咨询？原来你在等她。”
“不是，她很快走了。我是悄悄跟来的。”
“啊——哈”康明笑起来：“有恋人陪同做治疗有助于恢复情绪。她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简恩予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困惑，“我见过一次她藏起药瓶，她好像不太想让我知道她的事。”
康明的笑容收敛起来，“亲近的人也毫不知情的话，也许会比较麻烦，说不定还很危险。你跟我来，我去瞧瞧谁在问诊。对了，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简恩予掏出手机里的相片给康明看，“就是她，安宛颜。”
“我见过她。她是我们主任的病人。康明带领简恩予来到一间办公室开门示意他进去，“你进去等我，桌上有速溶咖啡，饮水机在沙发旁边。”
“谢谢你，康明哥。”
简恩予忐忑不安地翻看康明桌上的书：都是些心理学病理病案。他心不在焉地随手翻看着，康明很快进来了。
“恩予，这女孩平时情绪好吗？”
“很好啊。”
“你们在一起多久？她有没有哪里跟别人不一样？”
康明表情非常严肃，简恩予仔细想了想，“我们在一起一年多，很好啊！”要说不一样，比别人更聪明更见识深远，也更努力也更辛苦。简恩予想到这些，“她怎么啦？”
“你一点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没有。”
康明无奈地摇摇头，“做你女朋友还真是辛苦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除了关心古人，对身边其他人和事都漠不关心。”
“我的确不太了解她。她怎么了？”
“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康明端了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我们主任说她是大概两年前来就诊的。但是从不做心理辅导也拒绝任何形式的治疗，只是定期取一些维持镇静的药物回去吃。你们在一起，你从来没有发现过？”
简恩予在那一瞬间恍悟：第一次住酒店她坚持让我留下，虽然利用了我但这也许并不是她的初衷；宿舍没有人在时，她通常不会回去；绝不一个人待在某处……种种迹象她都很好地掩饰住了。
唯有一次，她慌乱而颤抖地闯进男厕，我以为她刻意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偶遇。那一天图书馆人特别少，她说进去洗手，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是低血糖症状，现在想来应该躲进去吃药。有很多次看见她人不舒服就会觉得是低血糖的症状，她也并不解释。包括昨晚，我以为她是饿晕了，其实没吃多少东西。
简恩予觉得心里骤然凉了下来，“康明哥，昨晚她一个人在教室里晕倒了。这种情况会怎么样？”
“其实只要离开那里到有人的地方就没事了。虽然幽闭恐惧症的患者待在有人的地方各种不适会很快消失，但是安宛颜必须接受治疗。你得回去说服她才好啊！康明语重心长地说：“快放寒假了吧，恩予？你如果真的想在一起就好好照顾人家。”
康明站起来走到桌后的书架上一排排查看。“你别这么冷漠。如果当初不是家里人催婚，我一定会去美国和你姐在一起。真可惜你不是我孩子的舅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康明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递给简恩予，“这上面有幽闭恐惧症的相关病例，你拿去吧。”
“谢谢你，康明哥。”
“不客气。你应该好好陪她。做喜欢的事有利于消除阴暗的情绪。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吧。”
简恩予摸摸头发，“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喜欢的事物她也一样喜欢。现在看来我真的太笨了，我好像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康明耸耸肩，“一起吃午饭吗？”
“不了，我去找她。”简恩予拿着书向康明辞行时看到门口上方的监视器摄像头。“康明哥，你们这里装摄像头会不会影响情绪？某些病人会很敏感吧。”
“哦，以前没有。但是我们主任有位病人趁没有人注意时偷偷拿走了一支镇定剂。为了防止意外情况才不得已装的。”
镇定剂。简恩予想到了在小西山那种难以忘却的异样感觉。
从医院出来，简恩予拨通了安宛颜的电话。
她过了很久才接。
“喂，师兄。”
“你在哪里？”
“快到机场了。”
“要去哪里？”
“去昆明找我妈。”
“我想见你。什么时候回来？”
安宛颜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过年前可能会回来，我会跟你联系的。”
“身体好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我很好。”
“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好。”
简恩予整个寒假都在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中看康明给他的那本书。偶尔也会上网查一些有关幽闭恐惧症的信息。
幽闭恐惧症，一种对封闭空间出现恐惧心理的心理疾病。出现这种病症的原因有很多，但主要肇因于过去的创伤性经历。这种经历多是可怕的甚至是恐怖的。
一旦处于恐惧环境之中，立即不由自主地想逃避。如若不能实现，就会呼吸气促、冷汗淋漓、手足发抖、肌肉抽动，甚至昏厥。但一经离开恐惧环境即可自行恢复。
我真是太笨了！丝毫没有发觉。简恩予闭上眼睛回忆起和安宛颜在一起的种种细节。很多时候我应该能发觉的，但是她看出来我以为她由于低血糖症发作而不适所以很配合地说自己饿。
简恩予起身拉开窗帘，小区里面的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和各色彩灯。
家里电话铃响，他拿上手机去接听。
“喂，姐。”
“今天是除夕夜，家里有人吗？”
“我呀。”
“果然，我和妈妈在一起。咱爸呢？”
“去朋友家了吧，不太清楚。”
“妈让我告诉你冰箱里有饺子。是她来美国前包的，你自己吃煮啊我们要去逛街了。”
“好。等一下，姐，我遇见康明哥了。你想不想跟他联系？”
“不想。他有孩子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你为什么坚持待在美国不回来？康明哥是很好的一个人。”
“对结婚这种事没信心也不想生小孩。好了妈在叫我，挂了吧。”
简恩予放下话筒打开冰箱，果然冻着很多饺子。他取出一些饺子放进微波炉里解冻时，摆好一锅水，打开燃气灶。
饺子下锅煮的时候，手机响了。
简恩予瞥了一眼：小丫头。
“师兄，你在家吗？”
“在。你回来了？”
“嗯。”
“在哪里？”
“满天星宾馆。就在新城区护城河边。”
“怎么不回家？”
“妈妈去朋友家了过两天才回，我想先见你。”
“好，我去找你。”简恩予关掉燃气灶。
他赶到满天星宾馆的时候，看见安宛颜坐在大厅里的休息区吃泡面。
几位服务员躲在总台后面看春晚。
“除夕夜吃泡面多没意思。”简恩予提着一只保温桶放在安宛颜面前。
安宛颜打开来看，是一桶热气腾腾的饺子。
“好香啊——是你妈妈煮的吗？”
“是我煮的，她冻在冰箱里。”
“好久没有吃过水饺了。”
“为什么不在房间待着？”简恩予看到安宛颜的背包和羽绒服放在旁边。心想：她一直坐在这里吧。
“我在等你来啊！”安宛颜边吃边说。
原来所有的漫不经心都是故作轻松。简恩予突然很想知道她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
“丫头，吃饱了吗？”
“嗯。你看服务员在看春晚。我们也去房间看吧。”安宛颜拉起简恩予。
“你先回房，我去买点东西。回头来找你。”
“我们一起去。”
简恩予拉着她来到电梯处按下电梯键开关，“我很快回来。”
“你买什么？除夕夜商店都关门了，超市也不营业了。”安宛颜小心地问。
她开始紧张了。简恩予把她往前推了推，“我突然想吃口香糖，我出去逛逛。”
“师兄。”安宛颜弱弱地叫了一声。
简恩予指指电梯，安宛颜看到电梯门口的数字下降到“1”时把头转过去。脸朝向另一边。
“进去吧，电梯来了。”安宛颜被他猛地推进电梯，但是简恩予在自动关门之前踏了进去。他拉住安宛颜的手，感受到透骨的冰冷。
安宛颜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路沉默着把房卡递给简恩予。
他陪她走进房间，安宛颜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电视。春晚还在进行中，一群群衣着鲜艳的演员们在舞台上载歌载舞。
简恩予走过去把电视音量调小，回头看向安宛颜。她故意盯着电视不看他。
“你为什么不敢一个人进电梯？”简恩予直截了当地问。
安宛颜條然看向他，像是在他脸上确定某种信息。
“你也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对吗？”
安宛颜不作回答，简恩予骤然起身去关掉电视然后准备关上房间里的灯。安宛颜立刻紧张地拦住他，“你别这样……”
简恩予拦住她的肩，拍拍她惊魂不定的脸，“丫头，我陪你去做治疗吧。”
“你知道了？”安宛颜颓然地坐在床上。疑虑地问。
“考试结束那天，我去找你，一直跟在你后面。我看见你进了博爱医院。精神科有位医生是我姐的前男友，他差点成为我姐夫。所以我们关系不错，那天遇见他就向他询问了你的事。”简恩予为了消除安宛颜的顾虑，特意说：“我不是有意跟踪你，我只是想见你，然后送你回家。没有想到竟会这样。”
安宛颜把脸转向一旁不看他。
简恩予坐过去握住她的手说：“我陪你，我们去做治疗吧。”
安宛颜打开电视站起来，“你看会儿电视，我去把保温桶清洗干净，顺便洗个澡。”说着抽回手转身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是透明玻璃式的。安宛颜用很慢的速度把保温桶清洗干净，回头瞥了一眼简恩予。他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也像是在看电视。他修长的牛仔裤垂下来，露出灰色的棉袜。
安宛颜走进淋浴间拉上窗帘，拆开下方的不锈钢龙头，踮起脚拧开头顶上方的花洒；然后她深深地吸了吸气呼出去，用力把连接花洒的淋浴管拆了下来。
他知道了。
安宛颜喘着气把手在白色毛衣上面擦了擦，手仍然很滑。她甩甩手，双手握紧那根淋浴管。
一截长长的不锈钢棍子握在手上，如箭在弦上。
不怕，杀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