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隐约有阵法萦绕,似貔貅,却又不像,他唤了几声勺子,隐约有她的气息从草丛底下飘来。抬指轻扬,便见泥土翻起,飘上来几个球。轻手一划,灵球震碎,辛娘众人化人落地,晕乎乎说不出话来。
书生蹲身问道:“勺子呢?”
秋菊立刻骂道:“那个笨芍药!竟然困住我们自己跑去送死!”
胖葫芦哽声:“老大一定被拍成渣了,为什么这么傻,大家一起迎敌不是很好吗?我们又不怕死。”
杜鹃叹道:“老大是怕我们死。”
书生蹙眉:“怎么回事?”
爬爬抹泪:“掌柜走了后,来了一条蛇精,她说要把老大献给病入膏肓的魔主。后来我们把她抓住了,可她说魔界上下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再后来老大把我们困在这,估计是自己去迎战了。”
书生扫了一眼院子,并没发现蛇精踪迹,起身说道:“好好守着客栈,我去接勺子。”
说罢,已跃上天穹,看到那赤红……歪扭的貔貅,心下不安。已经走了两日,若是直接开吃,怕勺子也已经进了魔王肚子里。要是真吃了,他便剖了他的肚子把勺子的魂魄找回来,带回去养上千年,也能重塑回魂。只是他并不希望如此,最好别让他有宰了魔王的机会。
魔界入口同样隐匿在人间某处,书生进了小树林,疾步走向一棵树,直撞树干,身形一晃,已入了魔界内。
魔由心生,只要有魔心,便能繁衍出魔。因此在其他五界所见到过的,但凡魔心重者,都能在这里见到与本尊外貌无异的魔物,只是有一点不同,魔多邪恶,除非是成魔之后又涅槃重生者,才有善心。所以此处极险,一般外族不愿涉足。
书生打起烟雨伞,踏过骨河,行走于大片蓝色鸢尾之上。抬伞看了看四下,往那戾气最重的地方飞去。
魔族街道甚少行人,偶尔能见到几家小店。书生寻到那戾气源头,果然就是王族大殿。只看了一眼,便隐了身,走入里面。
宫殿不知在庆祝什么,从宫门开始便见群魔乱舞,直到看见那放在大殿上五米高的大锅,底下柴火正旺,烧的水沸腾响。他皱了皱眉,所幸没闻到芍药花香,不过瞧着他们那模样,估计也快了……
他偏了偏头,嗅了嗅,果然有清幽芍药花香。循迹往那走去,拐过迂回廊道,不由感叹,真是一群不怕麻烦的魔物,把这做得跟迷宫似的。拐的地方多了,额上渗出细汗,他无法确定那大殿上的锅子就是要拿来煮勺子的,万一在别处煮了她怎么办?
一路疾速寻人,能隐约察觉却无法找到确切位置,这魔界混杂的气息实在过重。好不容易才感觉到那花香袭人,确定了一间房,无视那守在门口的众婢女,抬步穿过房门。谁想这竟是个室内浴池,碧池幽幽,满池花瓣。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勺子在里面沐浴,还哼着欢快的歌。隐约露出一半酥胸,水波飘着花瓣来来回回的起起伏伏。
书生:“……”
这一定是老天遗憾他没有跟勺子一起去泡温泉给的补偿!
勺子正泡的舒服,鼻子微顿,静了下来,看着前头,试探的问道:“掌柜的?”
这一唤,便见前面现出一人,背影清瘦,蹲身抱着一把伞直嘀咕“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勺子皱眉,游了过去,伸着湿漉漉的纤纤玉手扯扯他衣角:“笨书生。”
“等、等下……等我背完全文缓一缓……你、你先去穿衣服。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不对,背过了,重来……天地玄黄……”
“……”勺子十分怀疑书生到底是不是高人!两人明明完全不同。无法,她只好从水里出来去找衣服。
听见那哗啦水声,书生心里的小人又跳了出来叫嚣:看一眼,就看一眼吧!白白净净的勺子就在背后,你还是男人吗!
“哦不……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还没背完,便见勺子蹲在自己面前,还有几颗水珠挂在粉嫩的脸上,完全……把持不住……
“掌柜……鼻血!”
“……”
勺子见他痛苦别头,戳了戳他的手臂:“你是来救我的吗?”
书生这才想起正事,肃色点头,强行淡定:“是的。”
勺子嘿嘿笑道:“可是完全不需要呀,你看,我吃好喝好,他们每天都给很多肉我吃,照顾的好好好的,我都害羞了,想告辞,可他们就是不让我走,强烈挽留。”
“笨蛋。”书生苦笑,“他们这是打算把你养肥了吃掉,刚才我从大殿进来,有酒宴,而且还摆了一口大锅。”
勺子猛地一顿,抖了抖,抓住他的手臂,无比严肃:“掌柜我们快回去吧!”
又碰到那软软的身体了……书生觉得自己和天地同岁见过艳鬼见过天仙还能岿然不动,偏是无法直视勺子,果然是当年造的孽啊。
“掌柜别发呆。”
书生见她要往门外冲,忙拉住她:“前门有人,我们跳窗走。”
“好!”勺子丢下一字,便往那敞开的窗户跳去,刚垫脚,脚尖离开地面,便似有人扯脚往后一拽,扑通摔了个脸朝地,痛的她直嚎。
书生可没料到她如此不济,将她扶起,精巧的鼻子都撞红了!脸颊也跌青了一块!他抬手帮她揉,顿了片刻,手指点在她额上,这才明白过来:“魔王将你的妖力给封了。”
勺子苦着脸道:“那怎么办?”
“约摸一两日才会消去,来,撑住烟雨伞。”
听见这话勺子心里竟然一点也不怕,因为笨书生在身边呀!再抬头,便见书生已是高人模样。看见高人神色微有冷峻,她便真的想说你们俩的调子能不能统一一下,她都要看晕了。
书生刚抱起她,便见门突然被打开,一众婢女冲入。
勺子扬高双手撑伞,见众人袭来,这才觉危险至极。只是刹那,风凭空而起,书生已抱了她由窗而出,身后叫嚣声一片。
魔界的森林如迷宫,低矮树杈垂落根茎,如藤蔓交缠,跳出窗户后,便入了迷宫中。
书生抱着勺子往前飞去,以风为剑,风圈所碰之处,皆斩化为烟。勺子却觉头昏眼花起来,握着伞的手都在哆嗦,拼命撑起,抖的越发频繁,书生抱紧了她,低声:“很快就出去了,把伞给我。”
勺子咬牙道:“没事!”
书生没想到魔王竟然把勺子困在这植满魅树的地方,难怪刚才勺子的气息一直萦绕各处。那屋子便是个保护罩,在里面还好,到了外面,简直就是要命的事,更何况还是个没一点妖力的勺子。
有伞相撑,也无人能察觉到他们有什么不对。书生步伐更快,出了树林,便是与人间的交界处,一步迈出,再看勺子,已经昏迷不醒,可手还死死抬高。俯身将她放下,取了伞,又将她抱起回客栈。
见到熟悉的小镇,连他也生出一种亲切感来。回到客栈,将勺子小心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睡一觉就没事了。”
看着梦中的勺子眉头微拧,不知在做什么噩梦。书生看了好一会,起身准备去楼下烧开水,给勺子冲茶服下。从桌子经过,见上头有封信,字迹很生涩,是勺子写的。取信来看,便被开篇的“诀别信”吓了一跳。往下看,大意就是我快要被魔界的人抓去熬汤了,掌柜你不要偷懒,风雨无阻开门迎客,去招个好小二。看了两页都没看见勺子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终于瞧见“照顾”二字,再往下看,却是让他照顾好大黄,不要忘记投喂!
这种心里泛起酸醋的别扭……书生坐回床沿,继续看信。随后又说就算他是个高高手,也不要欺负后院众妖,要和平共处。还有每日浇花施肥,定期松土什么的。
书生暗叹,他分明也需要人照顾呀,怎么就不叮嘱叮嘱他。又看完一页,手中只剩最后一张薄纸,上面几个歪扭的字映入眼帘,心便一跳,一跳……跳个不停。
“掌柜的,客栈就交给你了。”
他不由默然,勺子一直都说不许他把客栈卖了,要打理好客栈。可在觉得自己要死之前,却把最珍视的东西给他守护。她信任自己,终于是相信他了。他凝眸注视熟睡中的勺子许久,心尖微颤,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记,轻轻的,几乎是蜻蜓点水,即触便离,连唇上热意都未感觉到,便不敢继续,怕将她惊醒。
勺子全然不知,梦里还在被手持狼牙棒的怪兽追赶,救命……要被吃掉了……
翌日,睡到日晒三杆的勺子美美翻了个身,鼻子动了动,这被子上的气味好像不是自己的。微微睁眼,就瞧见这被子颜色黯淡,根本不是她房里的风格,断定——这不是她房间。
她忙起身打量,噢……是书生的。摸摸身上,衣服还在。下了地,伸了个懒腰。蹲身眯眼往下看,透过宽厚木板,便见书生正在钱柜那敲算盘,不由笑笑,很乖嘛,不用她督促也会主动开门做生意了。
顿时心花怒放,默默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仔细一想,一拍脑袋,完了,胖葫芦他们还被她困在土里呀!虽然五日过后灵球会自动破裂,但是这到底过了五天没?
勺子跨步上窗台时,顿时有种刚离开魔窟,又要跳进狼窝的感觉。一步迈出,只觉要被他们揍一顿了。可人在空中,便瞧见后院繁花似锦,热闹如街,哪里有被封印的迹象。愕然落下,莫非是书生将他们放出来了?也对,不然书生怎么会突然跑到魔界来救她。
众妖一见勺子,纷纷抱以奇怪眼神。跟勺子想的完全不同,她瞅瞅自己,摸摸脸上:“我脸上有脏东西?”
柏树哥瞧了她好多眼,不语,摸着下巴啧啧声响。
勺子脸一扯,再看其他人,皆是这神色。立刻满脸黑线,握拳:“这到底是什么反应!要揍我就快点放马过来!来战!”
爬爬举手,朗声:“昨晚我们知道老大回来了,想爬窗探望,结果看到书生偷亲你。”
勺子:“……”
辛娘拍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恭喜你即将落入老大的魔爪中。”
爬爬:“……”
勺子憋红了脸:“我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胡说!”
说罢,转身就走,脸都红成了胭脂,边走边抹嘴,嘀咕不可能呀,她真的没察觉到好嘛。
到了前堂,瞧见书生,勺子立刻又躲到后头,缓了缓神才出去。书生见了她,笑道:“睡醒了?”
“唔。”
勺子打量了他两眼,摇摇头。书生见她神色奇怪,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
虽然她说没什么,但是书生一背对她,分明能感觉到那两道灼烧的目光。不起波澜的心立刻又跳了起来,莫非昨天他英雄救美成功,然后勺子终于对自己倾心了?那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了!
勺子忍不住了,见客栈没人,伸手戳了戳他的背。蹙眉盯他,盯的书生极不自在,这是要表白的节奏?来吧!他会立刻点头然后携手勺子一起共迈……等等,为什么那眼神完全看不到爱意!
“……你昨晚……偷亲我了?”
“……”
书生一顿,背身。勺子逼视他:“掌柜!说实话!”
“啊……一下没忍住就……”
勺子捂住嘴,竟然真的亲亲了!隔壁菜大婶说姑娘家人生第一个亲亲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她毫无知觉的就被夺走了!不开心好嘛!她当即踩了他一脚:“呸!色书生!”
书生暗暗叫苦,回身:“勺……”
可勺子已经怒气冲冲的跑了。他叹了一气,果然不该做这种事,他当时真的是没忍住呀……一会见隔壁米大叔过来,立刻换脸,笑道:“米掌柜怎么过来了,进来喝杯茶吧。”
米大叔摆手,又摸摸蹲在门口摇尾巴的大黄,说道:“你家的那棵辛夷好好的怎么砍了,长了这么多年,多可惜呀。”
书生眨眨眼,想着应该是前两天众妖被困进球里时被邻居留意到了,顿时满目诧异:“那辛夷不是好好的待在那吗?”
米大叔也眨眨眼:“不可能吧!”
“确实在那,不信您去瞧。”
“咦?咦!”米大叔挠挠头,“难道真是我看错了……”末了又道,“没砍就好,都是老街坊,瞧惯了。”
书生笑笑点头:“在下不会违背老掌柜叮嘱的。”
等米大叔走后,他双手交叉入袖,看着那有些破旧的门柱,笑了笑,想守护这客栈的,并不止后院众妖,还有左邻右舍。
晚上睡觉时,勺子刚钻进土里,杜鹃就问道:“老大,魔界是不是不来打你的主意了?今天一天没动静。”
勺子顿了顿,挪了个舒服的位置,伸展花枝:“不知道呀,可能吧,书生可厉害了。”
胖葫芦在架子上摇摇摆摆:“那你还敢踩他。”
“……下回不许偷看!再偷看踩扁!”
柏树哥嘀咕:“书生偷亲你都没被踩扁……”
不等辛娘抬脚,勺子已经蹦了出来,一脚把他踹上天穹。众人仰头向飞往远方的柏树哥行注目礼……英雄,再见!
朝阳初升,露凝叶上,滚滚滑落,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勺子打了个哈欠,迈出花坛,神清气爽呀。去了前堂将凳子摆好,就见书生不远不近站着,她看了看他:“掌柜早。”
书生微顿,提步过去,看着勺子说道:“以后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勺子大雾,末了盯他:“笨书生,你做了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了?”
看着她一脸大雾,书生暗暗抹泪,他忘了,勺子根本就是一根筋,那一根筋还不带一分半寸的情根。连他洗澡,还有她沐浴相互瞧了都不惊不诧,他还觉得偷亲勺子是罪大恶极,其实她没这个概念,只是觉得“不经过她同意就亲她这不公平也不对”吧。
勺子见他瞬间变了七八个表情脸,扯了扯他衣袖问正事:“那些魔界的人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书生一边悲痛一边答道:“一定还会再来。”
勺子的小心脏猛跳了一下:“那我们怎么办?等死?”
“是等,但不是等死,是等着他们来。”
勺子泪流满面,这有什么不同!
书生笑笑:“放心,有我。”
勺子稍稍抬眸看他,依旧从容淡定,好像天塌下来他都不怕。书生思量一番,如果说勺子的概念里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概念……神色顿时轻松起来,俯身对她说道:“勺子,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
他这是……皮痒了么!